有鱼

　　除夕夜，苏叔他们一大家人聚集在我家一起过年。

　　晚上八点时，楚绍天来了，待了两个小时后又跟着苏叔他们一起离开。他们离开后，妈妈笑着让我有空就去找楚奕杨、楚奕松和楚奕梦玩，我觉得妈妈很奇怪，而且我也不喜欢他们，但我还是点头同意了。

　　我之前去过楚绍天家一次，但我不喜欢李怡蜓和楚奕杨，而且妈妈从不跟我一起去楚绍天家，所以我不爱去，我也不想去。

　　年初一，我偷偷把楚绍天买给我的红酒拿出来给老肥和二哥喝，他两都说难喝，我自己尝了一点，觉得味道还行。

　　老肥和二哥边喝边给我支招追白缇同学，他两商量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死缠烂打，我觉得他们说了等于没说，直接无视他两的建议。

　　当我们偷偷喝完三瓶红酒后，我们的假期也结束了。

　　初二下学期收假这天晚上，我一直在家磨磨蹭蹭不想出门。

　　白缇同学回校的时间比较晚，她几乎都是踩着铃声进教室，所以我也想晚点到校，说不定在校门口还能遇到她。

　　我在学校大门口等了白缇同学很久，直到天快黑了也没看到她。远处的大路上，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正朝学校赶，但却不见白缇同学。

　　回到教室后，我趴在桌子上想着白缇同学会不会生病请假。我几次想开口问田晓，但每次都是话都到嘴边又被我硬吞下去。

　　当我听到一阵椅子拖地的声音时，一转头就看到白缇同学黑色书包上的那个白色小猫头。

　　我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着白缇同学，我怕她知道我在偷瞄她，然后随意地盯着白缇同学映在窗子里面的影子。

　　下课后，方龄龄跑来找我，还一直站在我旁边挡着我的视线。我不明白方龄龄为什么总喜欢跟我说她的事，而且我觉得方龄龄跟我说的那些事一点儿也不好玩，但她却一直说个不停。

　　这学期开学后，白缇同学上晚自习前都会和田晓去田径场上跑步，我也每天都跑去田径场散步或者踢球。

　　白缇同学的八百米成绩不好，我知道老普和田主任找她谈过很多次话。其实我只要走到白缇同学旁边，然后告诉她跑步时应该注意步伐和呼吸的协调就可以了，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我却要犹豫好半天。

　　只要白缇同学一跑步，她周围肯定会围着一大堆男生，那些男生像吵兮兮的蜜蜂，不，他们比蜜蜂还惹人烦。

　　“楚奕枫，你站在这看什么呀？”，田晓的声音。

　　我转身，田晓和白缇同学正站在我背后。看到白缇同学的一瞬间，我心里有点慌，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看着田晓一声不吭。等我想好说辞时，田晓却拉着白缇同学走了，最后只好低头看着前面的灌木丛和鱼塘。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心里明明有很多话想跟白缇同学说，但一看到她我就紧张，只需要简单打个招呼的事，但我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然后看着机会像清风一样消散子在烦闷的空气中。

　　“奕枫，你呀，还是算了吧。等白缇生日那天直接把礼物放她抽屉里得了，省得你畏首畏尾的，照你这样追女生啊，估计毕业都追不到。”，老肥低头看了看前面的灌木丛。

　　对，老肥说得对，还是简单直接比较好。

　　然后，我不断自我安慰，总想着只要等到白缇同学生日那天，我一定能鼓起勇气把那个生日礼物送给白缇同学。

　　不就是送一个生日礼物给白缇同学吗，我觉得这根本没什么难度，只要像之前送情书那样就可以了。

　　我当时真这样想，还对此深信不疑。

　　只是，那个生日礼物最后也没被我送出去。

　　我已经变了，变得不像初一时候的我了。我没那么自信了，也没那么厚脸皮了。我变得要面子了，所以，所以白缇同学更不会理我了，白缇同学和我越来越陌生了，白缇同学也离我越来越远了，远到不止是市一中和市二中的距离，而是远到她根本不认识我那样远。

　　所以，初中毕业后，我假装自己不认识白缇这个人，我以为这样我就真的不认识她了，像她从来没在我生活里出现那样不认识她……

　　那些匆匆的日子，未曾因谁而止住匆匆。

　　白缇同学生日前一天，晚自习前，学校田径场。

　　我远远地看着白缇同学和围着她的那群男生，常乐和张峰也嬉皮笑脸地跟在白缇同学和田晓后面，只是常乐的脸上却不像张峰那样笑容满面。

　　“奕枫，你怎么来田径场也不叫我？”

　　“……”

　　“你走慢一点，等等我……”

　　“……”

　　“老肥呢？他怎么没来？”

　　“……”

　　我随意晃悠着，逐渐朝跑道中间走去，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我似乎已经习惯在白缇同学面前伪装镇定来掩饰内心的慌乱了。

　　我希望白缇同学能注意到我，我希望自己能引起白缇同学的注意，但无论我放肆大笑，还是收敛淡漠，她都未曾看过我一眼。

　　“白缇，深呼吸，气息乱了……”，徐昊在足球场上小跑着，那副比踢球时还投入百倍的样子让我生厌，厌恶到骨子里。

　　随着徐昊的一声嘶叫，田径场上的男生开始骚动起来，他们有的说的白缇同学气息不对，有的说白缇同学步伐不对，俨然一副跟白缇同学十分熟络的样子。

　　“哼，不就是年级第一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方龄龄妒意十足的语调一秒钟后就淹没在那些狂热呐喊的声音中。

　　看着那些围着玫瑰花打转的丑蜜蜂，我心底泛出某种叫嫉妒的东西以及某种叫醋意的情绪，我其实有点抓狂，我想赶走那些丑兮兮的小蜜蜂，只是，玫瑰花自己都不介意，我能介意吗？

　　白缇同学的身影逐渐在我视野里变得模糊，那些丑蜜蜂的嗡嗡声也渐渐减弱，我内心也越来越抓狂。

　　我死死跟着前面的大部队，生怕掉队那样警惕。

　　“奕枫，说了没？”，二哥瞅了瞅我旁边，我这才注意到方龄龄一直跟在我旁边。

　　“二哥，说什么呢？”，方龄龄走到我侧面挡住我视线。

　　二哥见我半天没吭声，叹息一声，走了。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我跟着白缇同学走出教室。白缇同学没去厕所，而是直接朝灌木丛走去，她一直蹲在灌木丛旁边认真盯着地上看，我也一直站在她后面盯着她看。

　　不知过了多久，当白缇同学突然转身时，我怕她发现我在看她，故意转移视线盯着远处的学校大门。

　　白缇同学就像根本没发现我的存在一样，经过我身旁，走向教室那边的人来人往。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我咬着牙齿，忍着难过，警告自己。

　　还好，我赢了，我这次真没回头了。

　　我想我是真赢了，因为直到晚自习下课后，我都没再偷瞄白缇同学一眼，我想我应该是赢了。

　　熄灯后，卧谈会的焦点果然如我所料，而且我估计，这一晚，绝大多数男生宿舍的卧谈会议题肯定都只会是白缇同学明天的生日礼物数量。

　　我打开随身听，开始聆听吉米亨德里克斯的CD，我听的好像是Hear My Music那张专辑，好像又不是。

　　当我发现自己大脑其实完全一片空白，连听哪张专辑都没在意时，我变得异常愤怒，这种愤怒是对自己没骨气的不解和抗议，越不解越愤懑，越抗议越失落。

　　晚上的时候我不是都没有看白缇同学一眼吗？我不是赢了吗？可是，我怎么会有种虽赢犹输的感觉呢？我为什么没有胜利的喜悦呢？

　　我从书包里掏出那本精心包装好的《小王子》放在枕边，侧躺盯着这个或许永远也不会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我们的宿舍并未因熄灯而陷入黑暗，亮白的月光穿透窗子洒在我眼前的紫色纸玫瑰上。左上角的那朵紫玫瑰发出幽幽的亮光，像白缇同学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我笑了笑，收起《小王子》，盯着房顶发呆。

　　第二天，白缇同学生日。

　　“奕枫，你还不赶快去送生日礼物，说不定啊，人好学生正盼着你的礼物呢。”，二哥瞟了我床上的书包一眼。

　　“是啊，你还是早点去送比较好。我们这个小破学校啊，你和白缇过个生日还真是全校皆知啊。”，老肥扇了我手臂一下，“看，又跑步去了。”

　　我转朝女生宿舍方向，白缇同学正和田晓两人朝着田径场走去。

　　“你呀，趁现在赶快去送吧。”，老肥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本想转身回宿舍，只是却一直没迈开腿。

　　看着远处的茂密树林，那些高高低低的树木像极了钢琴的黑白键，只是我的黑白琴键会幻化出华美的乐符，而那些树木却只会沉默，像我一样沉默。

　　后来，二哥走了。

　　再后来，老肥也走了。

　　我，一个人，呆立着。

　　我不想看到教室里那些别人送给白缇同学的礼物，我不想看到田径场上那些围着白缇同学的人，最窝囊的是我还不敢把我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给白缇同学。

　　我怕白缇同学又将我送给她的礼物丢掉，像丢垃圾那样扔掉。

　　我有点却步，我有点怯懦。

　　“常乐，你待会儿打算送什么给白缇呀？”

　　男生宿舍一楼的中央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常乐，此时的常乐正扬头看向我。

　　“肯定是好东西。”，常乐朝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笑脸如刀，刺进我的心里。

　　我也一脸笑意，笑得真心实意，笑得毫不在意。

　　“走喽……”，常乐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

　　“哎，我听李曼说啊，二班的白缇每年过生日都要收一大堆礼物。”

　　“我也听说了，不过，她好像从来没收过谁的礼物。”

　　“你听谁说的？”

　　“蒲晓梅啊，她和白缇、田晓是一个村的，田晓告诉她的。”

　　“是吗？也对，白缇那样的好学生，肯定一心只会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

　　隔壁一班宿舍的八卦声适时地止住了，估计是因为徐昊进门了。

　　“楚奕枫，人方龄龄正叫你呢，你没听见吗？”，马小磊站到我旁边，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女生宿舍。

　　我转头，不是看向方龄龄，而是盯着远处的田径场。

　　我转身，不是因为方龄龄，而是因为白缇同学。

　　我爬床、蒙头、睡觉……

　　我想，要是我的钢琴或者吉他在这里就好了，脑海中那些繁杂的思绪就可以被音乐捋顺了。

　　宿舍里宁静得像交响乐奏响之前的演奏大厅，连我的呼吸声都那么的无处可逃。

　　枕头旁边的《小王子》，田径场上的玫瑰花，宿舍楼里的睡觉人……

　　时间的步履在消逝，《小王子》左上角的玫瑰花让我望而却步。

　　我起身，收书，下床，关门，一切如常地朝教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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