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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典二燕燕楼高·静辞
[下]
从御花园回到流觞曲水亭，全部的人都已到齐了。席上静辞虽然言笑莞尔，心里却毕竟不舒服，然而表面敷衍的功夫仍是丝毫不错。
席散后众人各回各宫，因着睦岚、馨宁二宫比邻而建，因此静辞便和馨宁宫的主位雍才人一道回宫。出了御花园，雍才人见左右之人跟在身后略远处，便问道：“静姐姐今日怎么了？倒好似有什么心事？”
静辞道：“还不是今日御花园之事，没得让人心烦。”
雍才人笑道：“原来是为此，绾也略有耳闻——姐姐且放宽心，只看今日这般，便可知她不过尔尔罢了。”
静辞道：“我并不是为她——那点小伎俩算得了什么？只是偌大个后宫，整日里有人在这等事上用心，难得清静。”
雍才人掩唇笑道：“姐姐不必忧心，且由着她们闹去。等到不可收拾了，惊动了明光宫，狠狠地发落几个，自然就清静了。”
静辞莞尔嗔道：“偏生你年纪最小，又有这许多古怪灵精的主意。只见你成天捧着书看，却是哪本书上教你的如此道理？”
雍才人转眸一笑，甚是慧黠：“姐姐只管去翻那三十六计，此为欲擒姑纵计是也。”
两人说笑一回，静辞又道：“说起来，这届秀女中，有几位妹妹，姿容确是过人，想必来日必蒙圣宠。只是另有些人，却名不副实甚也。”
雍才人道：“姐姐何出此言？”
静辞道：“妹妹可曾听说此届秀女中，有一位慕容氏，姿色妍媚，丽质天成。今日一见，确是佳人，只可惜聪明外露。”
雍才人想了一想：“可是鸿胪寺少卿慕容鉴之女，据说——弓马骑射堪比男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那位？”
静辞道：“原来绾妹妹也听说了。”
雍才人道：“不知这位妹妹闺名？”
静辞道：“大概是叫做云落的。”
雍才人笑道：“原来是这一位，姐姐可认错人了。这慕容大人有两位千金，云落居长，乃正室所出；烟裳居次，乃侍妾所出，此次一并入选。那‘弓马骑射、琴棋书画、丽质天成’说的，却是妹妹。”
静辞道：“原来如此，我道此女怎的如此不济。”又笑道：“绾妹妹足不出户，对这些倒是清楚。”
雍才人懒懒道：“绾哪里有这份闲心？不过原先那慕容鉴做五王爷侍读时候，偶然听家兄提起过罢了。”
静辞道：“是了，澹台大人既在南书房教授众王爷皇子读书，自然会有往来——如此算来，慕容鉴也算得上是澹台大人的得意门生。”
雍才人微微一笑：“这位慕容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咱们哪里高攀的起。”
两人相视一笑，知道再说下去未免涉及前庭朝务，因此甚是默契的就此打住。
回到宫内，天色阴沉下来，仿佛是要落雨。静辞做什么都打不起兴致，干脆坐到窗边，打算继续绣那扇子套。
只在袖内一摸，她便变了脸色——袖内空空如也，那扇子套竟不知何时遗失了。
想来想去，只有在御花园内经过九亭玉带桥时，因见着廊下养着的鹦鹉有趣，顽耍了一回，难免那扇子套从袖内滑落出来——那是御花园最高的地方，静辞每次从御花园内走，宁可多走几步路，也要站在桥的正中央，向远处的水面静静望上一阵子。
那水面，让她想到烟波楼上看到的江水连天。
静辞忙遣人去寻，不一会儿天色渐暗，出去的人来回话说，并没见什么在桥上，恐怕是落到水里去了。
茗惜见静辞惋惜之色，安慰道：“小主莫要着急，既然如此，咱们让几个水性好的侍卫潜下去，慢慢的寻，总会寻着的。”
静辞道：“你不晓得，那扇子套是用鲛绡羽纱缝的，轻若鸿毛，落水不沉——现在恐怕已经随着水流，流到宫外不知何处去了。”
饶是如此说，静辞到底还是派人在水中寻索，连续数日无功而返，这才总算真的死心。
待得六月中，恬小媛月婵回宫，接下来便是新入宫的秀女册封，诸多事宜纷繁复杂，静辞身为一宫主位，也难免忙得日日不得空闲。好容易一切尘埃落定，新届秀女之中，果然不乏后起之秀。那崇儿难怪自视甚高，居然是被封了御女。
略出意外的是慕容家的两个女儿，姐姐封了御女，妹妹强过其姐甚多，竟只封了采女，算是委屈了。想来无非一是嫡出，一是庶出，其差别竟在于此。
七月里长夏炎炎，静辞自然懒怠出门，连御花园也不常去了，只在自己宫内乘凉。有时恬小媛、烟才人或雍才人相邀，众人便挑日落之后的时间聚在某人宫内，顽至深夜凉气上来方回，倒也悠闲自在。
这日约好了到馨宁宫绾步处去吃冰碗子，静辞因着相近，不急不慢地过去，怎知竟是最后一个到的。在座的三人见她进来，都纷纷打趣道：“到哪里去了？别是迷了路罢。”
静辞笑道：“可不是，一不留神，走到函德殿去了。”倒惹得众人一片笑。
见人到齐，绾步便吩咐道：“疏影，去把冰碗子端上来。”片刻便有着一色荷叶碧宫装的侍女，捧了漆盘上来，静辞一看，那漆盘正中一个巴掌大的盖碗明灿灿的，竟是纯金打制，磨得均极光滑，没有半点纹饰镂刻，越发光可鉴人。
静辞还没说什么，香芙已对月婵笑道：“月姐姐，你可看见了，这绾妹妹今日是成心压我们来了，不过吃个冰碗子，竟然用这精金的器皿。”
绾步知道她在打趣，也不理她，只抿嘴笑道：“各位姐姐请用。”便先伸手揭了碗盖。
只见那琼枝碎玉般的冰块盛在金碗内，越发显得晶莹剔透，雅致不可方物。最妙的是，每只碗的正中都安置着一朵洁白的莲花，蕴然生光。
月婵先赞了一声，对绾步笑道：“我知道你不是爱这些奢靡金器的人，平日里只肯用钧瓷——这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香芙撇嘴道：“月姐姐可真是偏心，这便回护开了。”
绾步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姐姐，你可别恼，这其中的妙处，绾慢慢说给你听可好？”
香芙这才回嗔作喜：“不忙说，先让我尝尝。”
静辞“噗嗤”一笑，月婵含笑道：“看罢，总算说实话了。”
香芙只自顾自拿一旁的金匙舀了冰放入口中，闭目品味片刻，睁眼道：“妙极。”
月婵静辞互视一眼，笑道：“芙儿的嘴最是刁钻，连尚膳间的御厨们都说难伺候——今日真是奇了。”
香芙只追问绾步：“绾儿，这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绾步含笑道：“做是极容易的，只要到了地方，用东西盛到碗里便是——只是那地方难找。”
香芙仍要追问，绾步道：“其实也算是机缘凑巧，家兄奉命打通行往西北之道路，前些日子饮用山涧溪水时，发觉味道极为甘美，因此溯流而上，在山颠竟然发现一方常年冰封的湖泊，湖畔绽放着数朵白花。家兄以为是冰山雪莲，便命属下采摘，怎知摘下后的白花一夜之间尽都枯萎。找到当地百姓询问，才知道这白花并非雪莲，而是息兰——”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花叫做息兰。”
香芙听得津津有味，道：“既然此花摘下后一夜枯萎，又怎么开到这如今？”
绾步笑道：“家兄向当地百姓打听，原来这花生长于冰泉之中，性情娇贵，不论被什么碰到，尽皆一夜枯萎，只除了纯金——到底为什么，也没人晓得。后来家兄听闻女子服用此花大有裨益，便想尽方法取了这几朵送进宫来，连带着又送了些那湖中的冰块——便是现在这个。”
香芙拍手笑道：“真是难得。”
静辞听在耳里，早已悠然神往——山涧，溪水，冰湖，息兰……那些遥远而美丽的梦境，在她的心里勾勒出一幅丹青，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毕生所向往的东西。
她突然发觉，在这皇宫里，就算站得再高再高，也高不过那三丈三尺的红色宫墙。
一回到睦岚宫，静辞便提着裙子上了三楼，把那金丝蝶笼取在手里，又急急的向外走。
宝鼎不知所以，跟在后面道：“小主这是要到哪里去？天都要黑了。”
静辞不答，茗惜悄悄向宝鼎使了个眼色，跟着静辞一路去了。
静辞出了睦岚门，便折向西走，沿九曲长廊穿澹明门入御花园，再折向北至走到怡臻门。茗惜先还不敢说什么，眼看静辞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得出声道：“小主，前面就是玄武门了，小主要到哪里去？”
静辞也不答话，仍旧径直前行，直到望见玄武门越来越近，最终连门上的铜钉都数得一清二楚。门内的侍卫们笔直站立如旗帜，铠甲明亮，佩剑藏光，排成整齐的两行。
那玄武门，便是这皇宫和尘世的最后一道界限。
眼看静辞就要走到诫德碑，茗惜忍耐不住，向前几步，一转身给静辞跪下了：“小主，不能再往前走了！”
这诫德碑，乃是祈朝开国皇帝立在玄武门内，上刻诫命一十二条，宫内人员若非出宫，到此碑处便不可再往前行。
静辞这才叹口气道：“你慌甚么，我自然晓得轻重。”
茗惜松口气，站起身来，眼看着静辞把笼门打开，伸入纤纤素手将两只蝴蝶托在掌心，再缓缓带出笼外来。
夕阳暮色里，只见静辞轻轻一吹，那两只蝴蝶便舒展了翅膀，顺风而起，向着北方的天空翩然而去，直至消失成不可见的一点。
茗惜忍不住低声惊呼：“那可是御赐的蝴蝶……”
静辞回首莞尔一笑，当真如明珠生蕴，异葩初绽，说不出的娇艳明媚。
这是静辞在宫中，最后一次站在玄武门的里面向外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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