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幸福生活指南

　　薪资福利

　　两人沿着土渣子路往南走，经过一处聚集几十家农户的居住区，来到一座破庙前。胳肢窝的狐臭味儿、脚丫子的霉干菜味儿、几个月不洗澡的咸鱼味儿，全都整合到了一块儿，叫人有一种筷子插进喉咙的强烈冲击感。

　　破庙的景象同样惊艳绝伦。三五个黑不溜秋的乞丐，倚着柱子在破碗里掷骰子；边上两个邋里邋遢的人盘坐地上，相互捉虱子跳蚤什么的；靠墙的两旁摆着些破草席，躺着几个糟老头子，打着石破天惊的呼噜；中间让出条道来，勉强可以走路，断臂观音像底座前靠着一个看上去像领头的，在地上数着铜钱；刘从义和几个人在他身侧替他规整，叠成一摞一摞的。两人身后还有一些乞丐陆陆续续进来，就跟自家似的，回到草席上一坐，抠完脚挠耳朵，挠完耳朵挖鼻孔，挖完鼻孔啃手指甲，一副自在休闲的样儿。

　　大块头和领头的说了几句废话，和刘从义一起把秋水举荐给他，说秋水这小子个头矮小，身板薄弱，最适合干这行，将来必定是个人才。

　　领头的乜斜着眼瞄了秋水一眼，打发她旁边随便找个空地儿先歇着，等团头来了再作决定，反正他是没意见。

　　秋水屏住呼吸留意了很久，才发现原来这领头的只是个当家，真正的团头还没现身，便从刘从义那边领了张发了霉、破了好几个洞的草席，找了个靠墙的旮旯老老实实待着去了。

　　她好几次用手指卡着喉咙，尽量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旁边突然发出声响，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蠕动着爬起来。秋水开始以为是哪个乞丐的包袱，没想到竟是个大活人。

　　此人脸色蜡黄、身材清瘦，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

　　小男孩说叫他的名字和生辰都很好记，叫楚小寒，是小寒那天生的。

　　秋水惊恐之余，楚小寒从怀里拿出一只木夹子，往她鼻梁上一夹，说新来的头几天都受不了，日后就习惯了，先用嘴呼吸，这样会好受些。

　　还别说，秋水按照楚小寒的法子，真是挨过来了，肚里也跟着舒坦多了，不再有翻江倒海的感觉。

　　天色渐沉，庙里点起了蜡烛，数钱的当家到现在还没把铜钱数清。这不赖他算术不好，凡是进庙的乞丐，都要往他这里交铜钱，一会儿来一个的，在他前面的空地随手一丢，好不容易叠起的罗汉塔又给砸塌了。

　　不过他并不介意，一门心思地数着，脸上洋溢着无比欢快的笑容。

　　正当他数完的当口，门外大摇大摆进来一个胖子，胖得鼻子和眉毛沾一块儿找不着眼睛了。胖得每走一步路，身上的肉都像浪花般在汪洋中起伏。

　　那些个无精打采的乞丐一一站起，肃然大喊一声：“团头好。”又都各自散去，各自回位怡然自得去了。

　　刘从义把秋水拉到大胖子跟前，胡吹一通，说她是绝对是干这行的好料子，不做乞丐实在太可惜了。

　　这当口，秋水脸上涂了许多泥巴，一副潦倒落魄的样儿，初来破庙显得有点儿羞怯，又被这股无法形容的味儿熏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脸上黑里透红，手脚拘束，在大胖子面前无所适从。

　　“这束手束脚的样儿，能行吗？”大胖子问刘从义。

　　刘从义拍着胸脯，以自己的名誉保证，绝对能成事儿。带她进庙的大块头也点着头，同意他的说法。

　　丐头多疑，盘问了秋水几个问题，她从哪来，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又怎么会落得这般窘境。

　　秋水打从出了客栈，来到破庙，没人认出她，显然投河自尽的孤女是个外乡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她胡诌了一个地名，说离这里很远，家里人欠了债，爹娘卖了房产还是还不起，一时想不通就把头往墙上一撞。她被债主从家中赶出来，无奈一路颠沛流离，来大泽邑投靠北坡的一个亲戚，谁料到这亲戚几年前就死了，死得比她爹娘还早，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流落街头。

　　团头听了这话，好像并不意外，只是没听说过秋水说的老家地名。秋水随手往北边一指，说离这有千百里路，远得很，骑驴的话，没两三个月到不了。

　　团头和当家的，还有两个介绍人围拢商议了几句。刘从义急忙拉着秋水往团头面前拽，叫她赶紧谢过团头在再造之恩。

　　“不必了，跟他说说规矩，明天拜了祖师爷就算入伙了。”团头手一挥，丢给两个介绍人一串铜钱，就钻到观音像后面的草席上睡去了。

　　胖子是大泽邑丐团团头，名叫胡大蛮，破庙里的乞丐都是他的下属。乞丐每天都要上缴当日乞讨所得的八成，这叫“日头钱”，谁要敢藏私房钱，被逮着了，木棍儿大刑伺候，不管是谁，一视同仁。

　　秋水听了眼前一黑，这比开出租车缴份子前还黑，讨得越多，上缴越多，完全是打着扶贫的旗号，剥削广大劳动人民勤劳的果实。

　　但是没办法，做一行就要守这一行的规矩，要不老实遵守，要不滚蛋。黑灯瞎火的，叫她一个女孩子家能去哪啊？

　　数钱的当家叫钱七，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是把乞丐门一日乞讨回来上缴的份子钱点清归拢，扣下十分之一当作自己的工资，其余的悉数交给胡大蛮。当然，不能因为是管理阶层就摆架子欺负底下人，对乞丐呼来喝去的，该上街乞讨，他还得去，和一般乞丐并没什么两样。

　　刘从义和大块头是壶客，属于钱七的直隶部下，手下各自管着一些乞丐。除了乞讨和拉新户头，还要四处溜达，暗中观测乞丐的一言一行，不给团里惹麻烦。

　　大块头叫黄有力，也是个壶客。因为团里有规矩，必须有两名或两名以上的介绍人，被考察的新人通过考察，才能有机会入伙。所以秋水侥幸饱餐了两顿。

　　当然，能不能真正当一名乞丐，一切都是胡大蛮说了算，他们只能在旁边煽煽风，没有决定权。

　　拉拢新人的活不是白干的，胡大蛮丢给两人的铜钱算是赏钱，按照当今的话说可以当作是业务提成，或者是奖金。

　　秋水是刘从义先挖掘出来的一块璞玉，今后归他管，从他口中大致明白了目前的处境和状况。

　　她现在生活的朝代是叶朝，几十年前后周灭亡，五代十国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可并没有发生“陈桥兵变”；打听了半天，乞丐们都说没听说过赵匡胤这号人物。当今的皇帝也姓赵，至于名讳，不是他们这种人敢随便叫的。

　　这些都不打紧，关键有吃有喝能填饱肚子，还有落脚的地儿。

　　别看刘从义在客栈里大鱼大肉的款待，说到底他还是个穷人，还是个正儿八经的乞丐。

　　这里的朝廷对待老百姓，尤其是穷苦人家，好得简直不能太好了，哪怕身无分文，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饿死、冻死。像他们这种乞丐，每隔三天都能领到十文铜钱和一斗米，当作基本生活补贴。农村低保户在这种福利面前，瞬间抬不起头来。

　　吃的东西便宜得离谱，刘从义中午一顿饭花了一百五十文铜钱，仅仅是他两日乞讨所得数额，把秋水拉来入伙，回头不但报了公帐，还从胡大蛮那里赚了两百文的人头赏钱。

　　黄有力同样也是如此，但因为是刘从义先发现的秋水，他的赏钱得减半。当然，那顿晚饭肯定是要向上头报销的。

　　秋水每日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在大泽邑里到处溜达，沿街挨家挨户乞讨，跑哪都行，只要不离开大泽邑；每天吃晚饭前回来，把份子钱交了，和众乞丐一起享受晚宴，高兴的话和几个投机的聊上几句，不高兴的话躺草席上爱干嘛干嘛去。

　　但是中午不许下馆子，只能吃别人施舍的剩菜剩饭，她这个级别是普通乞丐，够不上拉人头这样的好差事。就算有也轮不到她，老百姓日子过得太滋润，没这么多穷人。要不然，丐团成立了二十多年，也不至于到现在才这么点成员。

　　秋水当务之急是有容身之所，有东西吃，有水喝，等慢慢熟悉了周围环境再作打算。

　　丐团充分发挥了人道主义精神，除了管吃喝，生老病死的也是一条龙全包。病了当家的会请大夫来医治，要是运气不好翘了辫子，也由丐团出资落葬，保证寒碜着来，风光地去。要是碰着哪个乞丐娶妻生子，该包的红包绝对跑不了。

　　秋水在外企、央企、国企、合资企业、民企、非盈利性机构都混过，这种福利比五险一金、四季福利、年终奖金还牢靠，幸亏她得罪了黄牛让人给埋了，幸亏阎罗王嫌麻烦把她打发到这里来。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自己早点做个了结，也不用隐忍这么多年。

　　除此之外，丐团不像有些传销公司或保险公司，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在这里可是来去自如的，哪天想通了，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不是难事儿。

　　对于离开丐团，团里有个规矩叫“三回头”。

　　攒了钱去经商做买卖或考科举做官的准；报效朝廷从军的准；娶妻纳妾，回家过安稳日子的准。

　　除了这三个条件，其他想要脱离组织的一概不准。不但如此，还非得在屁股上挨两百棍，打到今后不敢再有抛弃大伙的自私念头才行。

　　这样的规矩合情合理，毕竟上头给了这么好的待遇，还挖空心思吃里爬外做白眼狼，没直接丢河里淹死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秋水当了一名正式的乞丐，今后少不了低头下气看人脸色讨饭讨钱。不过没关系，先凑合混口饭吃，以后发达了，随便找个由头离开便是。

　　听了刘从义啰里吧嗦的一堆废话，秋水恍恍惚惚睡着了。梦里看到成桌的山珍海味摆在面前，口水淌了一地，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踢她屁股说：“喂，新来的，快起来把口水擦干净，拜师仪式可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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