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降临之十三夜

　　—[2056年12月6日，上午11：01]—
　　威瑟斯彭的车子在距离收费站半公里的地方被卡住了，他的前后左右都是喇叭狂鸣的各种车辆，许多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或双手，声嘶力竭的嘶吼咆哮，焦虑的情绪瘟疫般的弥漫。
　　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抱着怀里的猫咪，无声的颤抖着嘴唇，神情暗淡。
　　威瑟斯彭极快的瞥了她一眼，伸手扭开了收音机。

　　米罗打电话给诺丁的时候，后者刚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麦克手足无措的站在客厅里，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喂，米罗？”诺丁弯腰将行李箱放下，顺势坐回沙发，“有什么事吗？”
　　“诺丁，你能来帮我吗？”米罗的声音里透着凝肃，“我想把这次国民转移的全过程尽可能的记录下来。”
　　“只有你跟我？”
　　“不，还有菲佛丝，”米罗微笑，“……和其他电视台的几位同仁，我也是不久前才联系上了他们——诺丁，我知道现在这种状况应该以生命安全为重，不过……”
　　“我到哪儿找你？电视台吗？”诺丁打断对方的歉意，说道：“如果你允许我带着KIKI，我可以马上过去。”
　　“当然！当然！”米罗隔着话筒兴奋的大叫，“诺丁，我需要你，真的！”
　　“那么，在哪儿碰头呢？”
　　“啊，在那之前，我们先在你家附近的那个超市见个面吧，有些东西需要准备。”
　　诺丁点点头，“好的。”

　　华盛顿市内交通严重拥堵。
　　从诺丁家到超市的两个街口，整整堵了将近百辆汽车，而且前前后后都看不到尽头。
　　诺丁一手牵着KIKI，一手拉着行李箱，在慌乱的人群里缓步慢行，平静的近乎悠闲。
　　麦克跟在他们后面，始终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总统车队驶入机场，直接在总统专机前停了下来。
　　汉诺威正要登机，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他转身往外跑去。
　　“汉诺？你干嘛去？”罗宾急得大喊，“汉诺？”
　　汉诺威边跑边冲后面挥挥手，毫不停顿的离开了。

　　诺丁跟米罗在超市门口碰头，菲佛丝居然也在。
　　“总得有个女人帮忙打理你们这些男人‘不屑去做的事情’啊，”面对微愕的诺丁，菲佛丝微笑着打趣，主动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和KIKI，“我先带KIKI去车上等你们。”
　　“谢谢。”诺丁礼貌的颔首，拍拍KIKI的脑袋，让它跟着菲佛丝去了。

　　肖恩的手术终于结束了。
　　卢森和芮妮推着肖恩走过嘈杂的走廊，途中经过詹姆的病房。
　　病房内，卡瑟尔一家围在虚弱的詹姆病床前，正在激烈的争论着。
　　门边的墙角处，排列着几个颜色各异的行李箱。

　　经历了人群一上午的疯狂抢购，超市里一片狼藉。
　　放眼望去，周围除了几个同样在“购物”的人，已经没有任何服务员出现，甚至连收银员都不见了。
　　许多日用货品只剩下了零散且破损的，诺丁和米罗仔细的挑选着，偶尔发出无奈的叹息。
　　“每个人都只顾着逃命了，”诺丁将两盒包装还算完整的家庭装燕麦放进半满的推车，环顾周遭后皱眉说道：“这就是大难来临前的美国？”
　　“人都是自私的，诺丁。”米罗耸耸肩，“面对这场灾难，每个人都在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你——我，我们大家，都一样——这种混乱的状态是不可取，但对于‘想活下去’的渴切心情，你我都该理解。”
　　“……我不是不能理解，”诺丁下意识的回眸看一眼远处那个躲躲藏藏的身影，“而是觉得遗憾和难过。毕竟，其实这场灾难是可以避免的。”
　　米罗勉强的笑笑，转身去找罐装牛奶。

　　汉诺威冲进卡瑟尔家，在客厅里看到正相拥着坐在一起的泰恩和雪莉。
　　“爸爸，你们怎么还不走？”汉诺威语气急促，“再过两小时，就要戒严了。”
　　根据国防部的指示，为了防范转移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暴动，华盛顿市内将于下午一点开始全面戒严，到时所有的交通要道都将被军方控制，市民外出、转移的速度都将受到限制。
　　汉诺威觉得，与其如此，其实还不如不戒严。
　　“汉诺，我得留下来帮你，”泰恩说道：“你一个人应付不了的。”
　　“可我不是一个人！”汉诺威焦躁的吼道：“我还有罗比、克里他们的帮忙。你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
　　“汉诺，公平一点吧，”雪莉扬声喊着，“泰恩只是想帮你。”
　　“你闭嘴！”汉诺威怒极，神色狰狞的瞪向年轻的继母，“我们俩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泰恩一拳擂在茶几上，脸色铁青，“汉诺威•巴度！”

　　公海附近。
　　海面上风急浪高，乌云密布。
　　桔黄色的浮漂在波峰浪谷间忽隐忽现，顶端的信号灯微弱的闪烁着，频率越来越快，直到嘎然熄灭。
　　灯灭的同时，一道雪亮的闪电从天而降——

　　菲佛丝坐在车后座里整理手提包，嘴里轻轻的哼着流行歌曲。
　　趴在她身旁的KIKI正闭着眼睛小憩，半折的耳朵忽然动了动，随即警惕的抬起头，目光如电的四处打量着。
　　菲佛丝微笑的着摸摸它的脑袋，“KIKI，等急了吗？诺丁马上就来，别着急哦。”
　　KIKI支起身子冲她呜呜的低叫，雪白的脚爪急切的抓挠着紧闭的车门，拼命的想出去。
　　菲佛丝费解的瞧着KIKI，困惑的蹙起眉。

　　“诺丁，我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不过——”米罗在休闲食品类的货架前停下脚步，向后挑着大拇指，对正在往车子里丢饼干的诺丁说道：“他跟了咱们很久了，你真的不跟他好好谈谈吗？”
　　诺丁闻声转头，淡淡的扫了一下不远处那个略显鬼祟的身影，“我刚跟他在公寓里谈过了，该说的都说了。米罗，咱们快点儿吧，菲佛该等急了。”
　　米罗点点头，眼底写着欣慰，“看来，你是真的放下了。”
　　“我现在如释重负。”诺丁扬起嘴角，“这样很不错。”
　　为他活了那么久，他很累了，绝不想再尝试那种锥心泣血的痛楚。

　　麦克跟着诺丁很久了，从公寓到超市，前方不远处那个背影清瘦的俊美男子，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他。
　　从最初的期待到无奈，到最后的失望，他已经肯定不会再得到那双漆黑眼眸的深情注视。
　　他伤透了他的心。他很明白。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
　　对于是否还能挽回诺丁对他的感情，麦克彻底失去信心。

　　病房里寂静的吓人，只有医疗器械正在工作的滴滴轻响。
　　卡瑟尔夫妇坐在窗边的沙发里，凝重的望着对面斜坐在床沿的女儿妮可，和脸色苍白的詹姆。经过刚才的争吵，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即使揣着一肚子的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妮可痴痴的凝视着爱人，微红的眼角依稀还有泪光，嘴角却有个坚定的弧度。
　　詹姆还带着氧气罩，说不了话，所以只能用手紧紧的握着妮可的手，给她支持和鼓励。

　　纽约港。
　　汹涌的海浪在狂风的助力下悍猛的拍打着堤坝，冲上靠近海岸的公路，发出巨大的声音。
　　疾驰的汽车接二连三的穿过路面的积水，溅起浊白的碎末。
　　两个披着雨衣的警察站在路边，逆着风向、摇摇欲坠的指挥着车辆的前行，裤腿和鞋子早就湿透，脸上的神情却是坚毅沉着的。
　　在他们的身后，美国国旗被风刮的呼呼作响，犹如胀满的船帆。

　　罗宾放下电话，跟皮特交换了一个眼神，携手往总统那边走去。
　　“爸爸，我刚接到消息，”罗宾在父亲身边站定，低声说道：“纽约港的水位正在迅速上涨，我们可能坚持不到下午了。”
　　“你的意思是？”总统转身，一夜未睡的脸上有难掩的倦怠。
　　“我们想请您尽快乘飞机离开。”
　　“‘我们’？”总统敏锐的察觉他的语意，“你，你们……”
　　罗宾和皮特微笑，义无反顾的点点头。

　　—[2056年12月6日，上午12：58]—
　　谁也没注意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雨丝绵绵飘落，混合了地面的残雪，浸透土壤，在人、车，或者动物经过后，留下肮脏的脚印和泥痕。
　　马路上的积水没过了人行道的台阶，缓行的车辆在此时此地看来，更像是漂浮的船只。
　　许多人以家庭为单位，急切的想要离开市区，却被卡在车里动弹不得。
　　尖叫、怒吼、哭泣，以及各种噪音，交错着响起，撕心裂肺，震彻云霄。
　　十几辆军用卡车依序出现在路口，全副武装的士兵们跳下车厢，迅速拉好警戒线，支起了喇叭向慌张愤怒的人群喊话：“请大家过来排好队，现在由军方派出专车接送你们……”

　　卡瑟尔家，客厅。
　　“好的，我知道，”泰恩一边接着卡瑟尔的电话，一边揉着眉心，“……嗯，当然，我会处理好的。”低头叹息道：“伙计，你们一定要平安，好吗？”
　　雪莉看着他放下电话，红了眼睛，“他们会好好的，是吗？”
　　“会的，亲爱的，”泰恩搂住妻子，“我们都会的。”
　　“汉诺怎么办，他就那么冲出去……”
　　“不会有事的。”泰恩生硬的接道：“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能应付这些事情。”
　　“他是你的儿子，”雪莉忧伤的凝望着爱人，“我希望他平安无事，一切顺利。”
　　——哪怕他再不喜欢她。

　　诺丁和米罗所去的超市，位于一幢包括了住宿、娱乐、购物等多种功能的70层大厦的地下一楼到地上二楼，总共3层，停车场在三楼平台。
　　大厦的地基打的很深，门前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型广场。
　　雨水漫过水泥台阶和花坛，瀑布般的倒灌下来，涌进超市的玻璃门，向四处漫延。
　　首先发现险情的人，是超市仅有的一位保安和两个收银员，三人在观察了外面的情况后，迅速往超市内部跑去。

　　“这些东西应该够了吧，”诺丁看看推车里小山似的食品，又看看米罗，“嗯？”
　　“咱们走吧，”米罗点点头，抬手看看腕表，“确实耽搁挺久……”
　　“——请各位尽速离开，雨水已经涌入超市了！”
　　女收银员的叫喊打断米罗的话，超市里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人悚然抬头，惊愕的看着三个向他们疾奔而来的人，一时居然无法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
　　诺丁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往麦克所在的方向看去，隔空与那双湛蓝的眸子遥遥相遇。
　　再次深陷。

　　雨势越来越大。
　　汉诺威从卡瑟尔家出来不久，车就在积水中熄火了。
　　在他的前后左右，无数与他同样被卡住而无法动弹的车辆里传出混合了孩子的哭泣，男人女人的咆哮、咒骂，甚至是祈祷的声音，凌乱，并让人心颤。
　　人行道上，越来越多弃车步行的人，拖家带口的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缓慢却坚定的向前走着，神情僵木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满盈着对生命的渴求。
　　汉诺威趴在方向盘上，视线穿过蒙着雾气的挡风玻璃，落在阴霾的天空上。
　　狠狠的咬住嘴唇。

　　菲佛丝没辙的看着不停扒着车门的KIKI，叹了口气，“KI，你一定要出去？”
　　聪明的狗狗回头看着她，呜呜的低叫着作出肯定的回应。
　　“那好，”菲佛丝翘起修饰的很完美的红唇，“我们就出去逛一圈吧。”

　　水位上涨的速度相当快，就在保安和收银员冲进来后不久，雨水已经能浸透人的鞋底。
　　麦克向在场的所有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主动担负起集结人群、保障所有人生命安全的责任。诺丁站在他身旁，声音清晰坚定，“请各位务必保持冷静，不要慌乱，我们会没事的。”
　　麦克颔首，目光在十几张显出不安的脸孔上来回逡巡，“刚才警卫珀森先生已经说的很明白，外面的情况要更加糟糕，即便逃出去，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的胜算。”
　　“可是……”
　　“没有‘可是’，”麦克摇头打断陌生人的质疑，“想活下去，我们就得在这栋大厦里寻找生机。白宫的气象专家汉诺威•巴度教授不是说了吗，在气温骤降的状况下，没人能在户外活下去。”
　　虽然留在这里他们的生存也将十分艰难，却并非希望全无。
　　米罗眼神复杂的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双手紧握成拳。

　　汉诺威随着人群前进的方向，找到了军方驻扎的地方。
　　意外的是，他在那里见到了国防部的琼斯上将。
　　“嘿，小伙子，”正在跟属下交谈的老人看到汉诺威，冲他招招手，“你这是从哪过来？”
　　“我刚刚从卡瑟尔博士家出来，我父亲还在他那儿，”汉诺威直言不讳，“我估计他们在交通管制前是不会离开了。”
　　“需要帮忙吗？”
　　“他未必会领情。”汉诺威皱眉，“不过，要是条件允许，还是请您帮帮忙吧。”
　　“唔，那好，”琼斯喊过一边身穿迷彩服的士兵，“你帮巴度教授填一下表格，然后尽快带人去找到他的父亲。”

　　菲佛丝牵着KIKI刚下车，素来性格温顺的狗狗就拽着她往楼梯口狂奔而去。
　　在他们身后大概两百米的地方，是半米多高的停车场护栏。
　　穿过护栏向楼下看去，宽敞的马路已是一片泽国，熄火的车辆静静栖伏其中。
　　人群从车顶、车与车之间，或者道路两旁狭窄的空隙里连滚带爬的往警戒线跑去，形容狼狈绝望。
　　半空中，几架直升机在楼宇间兜旋盘绕，居高临下的俯瞰着逃生的人流。

　　罗宾和皮特跟总统告了别，带着几样小巧的仪器和两个硕大的行李包，开车驶出空无一人的机场，往市内疾驰而去。
　　“皮特，你说汉诺会不会被我吓一跳？”
　　罗宾坐在副驾驶座上，兴奋的侧过脸瞅着爱人。
　　皮特分神瞥了他一眼，轻打方向盘，把车拐下交流道，“我觉得他更有可能说我们疯了。”
　　“他是科学家，”罗宾扁扁嘴，“我们也是啊！”
　　“你这个什么都要跟汉诺争的习惯真是……”皮特头痛的嘟囔着，皱起眉。
　　下一秒，两个男人被车窗外的残酷画面震慑，连呼吸都几乎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