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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花开是锦年(I)
午时初刻是程家人的午膳时间,今天只有程七一个人。程家老大在一个月之前就应邀去了四川,昨日修书一封说将于两日后带朋友来南京游玩。二哥昨儿晚上熬了一宿现下还在休息。三哥和四哥五哥用了早膳之后动身去了临安视察产业,六哥应该还在紫薇馆。
慢条斯理地用了午膳,漱好口,拭了拭脸,程七懒身离座,踱步慢慢向后山走去。
后山确实是一座山,是程家的地产之一。山上多产珍稀药草,乃程家主营之一。山中长有许多花草,色彩妍丽,程七常于花期命人采摘粹其色素,佐以香料以及各种原料加工为颜料,无论上纸或染绢,其色泽妍丽无匹且入水不晕,深得喜好丹青的官家小姐文人雅士及画师喜爱。由于此物受节气限制年产甚微,于是在程家精明的生意人的一番哄抬下,卖价甚高,一般官家甚至也难求一两。然程七平素却喜好出入秦淮酒家寻觅佳人为其作画,用的便是这颜料。
程七画工了得,素有“南京第一画师”之誉,画风不一,或细腻或粗犷,或素雅或华美,或沉静或跳脱,就算是寥寥数笔,也能让人抓住画中人之神韵。曾有人问其画何以如此神似真人,答曰:“吾画皆有魂也。”往细处问,却笑而不言。
后山原名羽山,以其山中鸟雀繁多得名。程七却见此山位居程家背后便改了羽山为后山。还专门名人于山脚处立了碑,上书:“後山。”
程七在後山的树林里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在一棵歪脖槐树那里歇了歇脚,继续前行,出了树林,便是一片及膝的绿草,两边是岔路。撑了一把不知从什么地方拿的旧伞遮了太陽,程七踏上了在阳光下显得一片青白的大路。
这天,南京城里有两个地方在同时举办丧事。式微坊和勤王府。
昨日式微坊和勤王府小王爷同时过世,成为了坊间流传的又一传闻。
说起着式微坊的清倌儿婉君,她和勤王府的小王爷一段情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婉君才貌双绝性子又温婉可人,与小王爷的温文儒雅着实相配,若婉君生在官宦人家,说不定就成了这一桩好姻缘,只可惜生错了地方,纵然是清倌儿,以公正廉洁著称的勤王又怎能接受烟花女子做儿媳而辱皇家门楣呢。小王爷性子软弱,不敢也不能违抗父名,终究答应迎娶刑部尚书的千金。本以为大事底定,众为婉君惋惜之余,不禁暗骂小王爷无情,却不知身在皇家身不由己的苦衷。哪料得婉君竟然刚烈到在心上人大婚之日自绝于定情之湖畔,而小王爷也因不明原因气绝于母亲故居。这一变故叫南京百姓傻了眼,却也有人在说婉君和小王爷二人乃天定姻缘,遭到拆散,天庭就把二人的魂收了去好让二人做同命鸳鸯。勤王府当下可全乱了套,好在尚书千金性子沉稳,遭此变故也只是啜泣半晌,便安静了下来,反而安慰起勤王来。虽不能与之结亲,勤王倒把她当作女儿一般,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便着手办理小儿子的丧事。
到了午时,前来哀悼的宾客都安置在了大堂,勤王的大儿子赵崋与大媳妇王雯负责引导宾客入场就座,听得门外喧哗,二人忙疾步走去,一见,竟是十二皇叔宣王赵锦年。十二皇叔年方26,与勤王三个儿子年岁相近,幼时曾寄居勤王府,和三子十分亲近,素来感情很深,不想小时如此温文的小侄子再见时却是阴阳两隔,一路悲恸,脸色也十分苍白,一见赵崋,想起过去种种,不由悲从中来,立时便红了眼眶。到底是王爷,哭意生生忍住了,只垂头急急随赵崋走进了内堂。
内堂里放着小王爷赵晟的棺木,勤王独坐棺前,丧子之痛让这位曾叱咤沙场的王爷变得脆弱。听得脚步声,王爷转过头,看到了红了眼眶的弟弟。
“锦年,你来了。”王爷声音沙哑,神色疲惫,看着来人的眼里却燃起了希望。
“锦年来迟,还望王兄宽恕。”宣王长身一拜,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湿润的眼眶。
“不说这些了,你快来看看有何异常,”王爷招手示意他过去。
棺木里面,赵晟静静地躺着,嘴角还挂有一丝微笑,看来死时并无多大痛苦。
“本王绝不相信晟儿就这么去了,定是有人害了他的命去!”王爷有些激动,声音都哑了。
“晟儿身上有没有伤痕?”宣王问道。
“没有,就是这点奇怪,”王爷答道,“晟儿也不是娇贵的孩子,身体也一直都好,怎么会一下子就——”
“那么,晟儿死前可有什么异常举动?”宣王又问。
“那个。”勤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盒子。
宣王走过去一看,里面是一尊真人大小的上了白釉的陶瓷人偶。从五官上看来,是女人。“这人是谁?”
“她......”王爷有些欲言又止,“晟儿死的时候是抱着它的。”
“那这女子现在何处?”宣王又问。指腹在人偶描了色的脸上轻抚。不禁赞叹这世上竟会有如此逼真的人偶。
“她也去世了。”勤王爷道,“就在昨天。和晟儿几乎同时死去,她死在城东的百里堤。”
百里堤,离勤王府相隔二十里。宣王沉吟半晌,突然,他抱起人偶往地上一摔。
“哐啷——”一声,一尊精美的人偶粉碎成一堆瓷片,碎裂的瓷片里,有一张人形白纸。纸是上云斋的顶级好纸。
上书:婉君。
程七一到南京城的大街上,瞬间就会被淹没。因为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就像变色龙一般,能在很快的时间内将自己的气息与身边的环境融合。若是到了人群中去,若非极为熟悉的人,是决计察觉不到的。然南京城的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南京第一画师”,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其人生得什么模样。而此时,这位南京第一画师便撑着一把半旧的伞遮了太阳,敏捷却又自然地穿梭于人群当中。
程七手里拿了一个卷轴,那是昨夜在式微坊未完成的那幅工笔人物,空白的右下角已经填了两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婉君,到死的时候也还念着和赵晟的情分呢。那赵晟也实在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主,竟也随了那式神拘了魂,却也不算辜负了婉君。足见两人的羁绊之深。
什么样的羁绊能让人连命都可以舍弃。
这样才具有毁灭的价值不是么。
直到看到了勤王府大门前白色的写了大大的“奠”字的灯笼。程七收了伞,径自走上前去,门口负责迎宾的下人见程七一身雪白外袍神情肃然,当他是前来吊唁的宾客迎了进去。还未走到大堂,便碰上了刚从后面出来的赵崋与王雯。二人神色颇为憔悴,想来赵晟平时与兄嫂感情极好,因此他的猝死对二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二人匆匆走了过去,却被程七叫住。
赵崋吩咐了王雯独自前去大堂招待宾客,转身看到了程七,心下觉着这人面善,却不曾记得打过照面。于是礼貌性地问道:“请问阁下是二弟的友人么?”
“算是吧,”程七答道,“大公子能否告知程某勤王爷现在何处?”
姓程?赵崋在心里快速地浏览着程姓人家和自家的关系,“敢问是哪处程家?”终是没有头绪。
“羽山程七。”
“羽山?”赵崋一惊,“便是与家母绘了全身像的‘南京第一画师’?”
“谬赞而已,”程七道:“不才只是专攻工笔人物,要说画工,大公子才真真是南京一绝呢。”
“程公子谦虚了,你找家父有事么?”虽然是与王府颇有渊源的人,赵崋却也不敢贸然带程七去后堂。
“若我说二公子并未死亡,仍然有救呢?”程七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二弟——二弟他——”赵崋震惊地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能救二公子。劳烦大公子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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