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鳞记

作者:一领淡鹅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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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柒·问卜(修)


      七月既望,晋阳西四十里外的晋王祠门口照例车水马龙,由悬瓮石中汩汩流泻而出的晋水漾着莎草一般的绿意,缓缓汇入四尊混铁武士足下的池塘,水面波平如鉴,倒映着水镜台上飞扬的歇山顶。

      圣母殿前有一株周柏,苍翠的枝叶遮天蔽日,在令人烦躁的蝉鸣中,为往来的游客们开辟出一方难得的阴凉。循着人气而来的小贩们也纷纷汇集在树荫之下,卖吃食的,摆杂货的,耍百戏的,一声声叫卖此起彼伏。

      柏树东边有位瞽目先生,也在大树下支了个摊子算命,一方素幡上书写几个大字:“料事如神,铁口直断!” 然而上门求问的寥寥无几,连案上砚台中的墨汁都快要干涸,他也就懒洋洋趴在案上养神,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看上去睡着了一样。

      正朦胧间,一阵清冷的水气缓缓飘过来,跟着有个女孩子婉转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先生,看姻缘么?”

      “啊?”那先生从迷茫中惊起,忙将双目微合,脸向声音来源的地方转了转,应道:“当然看!姑娘问什么姻缘?”

      “先生看出什么,就是什么。”衣衫悉索,那姑娘在他案前坐了下来。

      “请姑娘伸手。”

      一只微凉的手递过来,指尖冰冷,唯独掌心尚有些温度,柔软润泽的仿佛一块美玉。先生摸得很仔细,从手腕,到手指,再到每一根骨节,来回往复数次。

      “可有所得?”姑娘问得颇为忐忑。

      “有!”先生恋恋不舍的停了手,思索片刻方道:“姑娘是有福之人,一举一动都有人伺候,姻缘自然是不用愁的。”

      “先生说的是。”姑娘没有反驳,迟疑了一下道,“只是不知所托之人,能如我意否?”

      那先生听着她的话音,试探着问道:“姑娘掌中纹路杂乱,是否心有所属,却和父母所指并非一人?”

      “正是如此!”那姑娘惊叫,“先生神准,不知可有良方教我?”

      这先生紧闭的眼皮动了两动:“这个么,方法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他顿了一顿,捻着稀疏的山羊胡,微笑道,“能起多少效验,就要看姑娘的诚心了”

      姑娘会意,忙道:“先生但有指点,我自然诚心相从!”

      先生点了点头,他虽闭着眼睛,却也能听出姑娘急切的心情,当下自腰中摸出一方帕子放在案上,怕人听见似的悄声道:“看见我身后这棵大柏树了么?你将些银钱包在这帕子里,今夜子时来这柏树下,埋在树根中间......”他说着,将帕子往前推了推,“我自在家中替你作法,包管你心想事成!”

      “这......”姑娘有些犹豫,“这个法子准成么?”

      “准!怎么不准?”先生扬眉道,“这大柏树是昔日周成王亲手所植,至今修炼千年有余,最有灵性!你不信我,还不信它么?”

      “哦,那怕是不成的了。”姑娘叹了口气,“先生自己心都不诚,这树怎么肯帮忙?”

      “姑娘此话何意?”

      “我的意思是,你连树的出处都记错了!”姑娘轻蔑的笑出声来,“这大柏树不是成王的手笔,却是他的弟弟叔虞栽的,当年我还替他浇过水呢!”

      “你......”先生悚然开目,发现坐在面前的姑娘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身后不知何时走来一位锦衣公子,手持一柄泥金墨扇,冷冷扫视着他。

      “尉迟清!”杨昭将桌案一拍,厉声道:“你上次骗我妹子埋下的银子,是不是被你自己挖起独吞了?”

      “我......”尉迟清看着气势汹汹的杨昭,虽然不记得何时见过这姑娘,却也心知东窗事发,支吾了片刻,瞅二人不备,将案上洗笔的瓷碗端起,朝他们一泼,转身就跑。

      叶碧腿脚不便,瞧着墨水扑面而来,只能侧身躲避,倒是身边杨昭见机得快,将扇子一展,替她挡去了大半。那人只丢下一句“在此等我”,便朝尉迟清追去,叶碧略一晃神,早已瞧不见他的背影。

      叶姑娘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要是跟去,一准又会迷路,因此老老实实坐在树荫下,等了一会,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尉迟清平日里扮作盲眼骗人,对周遭道路却熟悉得很,尽挑些九曲十八弯的小巷转来转去,希望借此甩掉杨昭。岂料杨昭不慌不忙,只遥遥在他身后尾随,并不上前,有时跟得太近,还停下来喘一口气,像是故意要放他多跑一段。尉迟清疲累至极,又不敢驻足询问,眼看前面就是南市,索性把心一横,一头扎进了涌动着的人流。

      杨昭一眼看见,心内冷笑一声,也跟在后面进了南市。这正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分,市集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高声吆喝者有之,低声还价者有之,中间夹杂着各种鸡鸭猪狗的叫声,肉案上震耳欲聋的剁臊子声,水瓮里噼啪甩尾的鱼儿挣扎声,各色新鲜缤纷的蔬果,街边酒楼上传来的,令人垂涎的食物香味和腐烂酸涩的垃圾臭味,混成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一股脑的占据了人的眼耳口鼻。

      尉迟清躲在转角一间肉铺的门口,半蹲着身子假装挑选羊肉,他半晌不见有人跟来,心道杨昭果在闹市中迷失了自己的踪迹,得意的站直了腰,刚要向后张望,忽觉脑后一阵风起,一条麻绳兜头套上,将他的脖颈死死拴住,早有人从两旁扑过来,把尉迟清的双手反剪背在背后,用麻绳牢牢捆好。

      “你们......”尉迟清还未及说完,就被人劈面一掌打得眼前发黑,晕了好久才看清,原来是五六个壮汉将自己团团围住,为首一个高壮汉子骂道:“直娘贼,你欠老子三十两赌资,百般寻你不见,却躲在这里等死!”

      尉迟清暗道不好,他因欠了城西一间赌坊的钱,这才躲出城来摆摊,不想被杨昭追得慌不择路,竟在这里遇见了赌坊捉人!他正不知所措,只听那头领攘臂道:“与我带回去!要是还不还钱,看我怎么收拾他!”

      原来是个欠债的赌徒!周遭看热闹的闲汉们顿觉无聊,肉铺老板将剔骨刀扎在案上,上前揪住儿子的耳朵骂道:“还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官府都不问的!还不快来替我把蹄髈下了?”

      为首那人不易察觉的一笑,朝尉迟清努努嘴,便有一个手下会意,将肉铺杀猪用的杠子赁了来,又把尉迟清手脚捆在一处,猪猡一般吊起穿在杠上,蒙住双眼,两人一抬便出了南市。

      尉迟清目不能视物,只知道自己被一群人抬着离开市集,出了城郭又走了许久,偶尔还有路边上的野草划过他的面颊。他的四肢渐渐失去知觉,脖子也因悬空而酸痛不已,忽然耳边听见开门的声音,周遭天色转暗,似乎是进了一间没有光亮的屋子。有人将他的手脚从杠子上解开,又把他扔在了一堆干草上。

      听着那些人都出了门,尉迟清一把将眼上布条扯下,揉着红肿的手腕四下打量。这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柴门,他上前拍了拍,无人应答,仅能听见门外锁链响,看来亦是被人锁住了。尉迟清的心凉了一半,他只道赌坊至多不过一顿臭揍,或是送官处置,不想这些人竟将自己带到私宅囚禁起来,也不知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

      “难道他要将我活活饿死?”尉迟清想到此处,“噌”的一下跳起来,扑到门上大力拍着,口中嚷道:“来人哪!有没有人?我要见你家主人!”

      他喊了数声都不见人来,只有院子里的狗汪汪叫着回应。尉迟清愈发惊心,正不知如何是好,那柴门上却开了一道暗窗,有人自外丢了个饽饽进来,没等他看清来人长相,那暗窗“刷”的一下又关上了。

      一连两日皆是如此,叫门无人应答,门外除了鸡鸣犬吠也并无人声,饽饽倒是按三餐供应,只是没有水,把个算命先生渴得舌焦唇裂。到了第三日头上,尉迟清正抓心挠肝的想着要不要喝点尿算了,门上锁链却又动了。

      柴门慢慢打开,有两个短打扮的仆人抬了一张桌案进来,又放了张椅子在后头。前日拿他的那个大汉慢慢踱进来,一屁股坐了,满面倨傲的看着尉迟清。

      尉迟清瑟缩了一下,上前赔笑道:“这位......老爷,小人实在是没钱......”

      “没钱也可以。”大汉狞笑道,“留下一样东西,我就放你走。”

      尉迟清心中一动:“不知老爷要什么?”

      “你的右手。”那大汉凉凉道,说得好像“要根头发”那么简单,“留下你的手,咱们就算两清。”

      “老爷!”尉迟清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惊恐的叩头道:“老爷饶命!再容小人几日,我做牛做马也把这三十两还上!”

      “容你几日?”大汉怒道,“你当我们是开善堂的?没钱就别赌,赌了就服输,这是规矩!来呀,”他高声唤道,“拿斧子来!”

      “我的天老爷喂~”尉迟清唬得脸色煞白,抬腿就往外跑,却被两个壮汉一把擒了,只得惊恐的望着从人拿进来一把明晃晃的斧子,按着自己的双手便要剁下去。

      “慢着!”有人在外拦道。这声音听起来格外熟悉,竟是叶碧!

      真是屋漏偏逢下雨,尉迟清只觉得双腿一软,要不是被壮汉们架住,几乎当场坐在地上。他眼巴巴看着叶碧搭住杨昭的手腕,施施然迈进门槛,朝座中的大汉笑道:“对不住,你们老板才刚将这厮的赌债卖与我了,他现是我的人,还请大哥高抬贵手。”

      “哦?”大汉挑眉,目视跟在叶碧身后的伙计,见那伙计点头,忙起身道:“既如此,我便带人回去。”他看了看尉迟清又道,“这厮狡猾得很,姑娘莫要被他骗了。”

      尉迟清被这眼刀剜得一哆嗦,巴不得那大汉快走,却听叶碧吃吃笑道:“放心,有我家公子在,他玩不出花儿来!” 见人都去了,她方款款落座,笑盈盈望着尉迟清道:“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可拿什么谢我呢?”

      尉迟清这才一颗心落肚,躬身施礼道:“姑娘不计前嫌搭救小人,小人定当结草衔环......”

      “哪个要你结草衔环?”叶碧眼皮也不抬,一口顶了回来。

      尉迟清的心里“咯噔”一下:“那姑娘是......”他眼珠转了一转,哀求道:“欠姑娘的钱,小人一定努力还上,只是目下......”

      “放心,”叶碧的口气仍旧淡得出奇:“我也不稀罕你的钱。”

      “也不要钱?”尉迟清心里越发没底,不安的望着叶碧,只见她剔着指甲,慢悠悠说道:“我只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人?”尉迟清一脸懵懂的看着叶碧,仿佛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

      “你的堂姐,开皇三年入宫的尉迟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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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就......就木有人赏个评论给勤奋的LZ咩......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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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让不让人好好当炮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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