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有涯

作者:云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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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辰


      次日五月端午,正是林长照的生辰。国子监休假一天,让学子们好回家共度天伦。那些外地来的,纷纷出去游玩聚会。于是房中就剩下孟时涯、林长照和徐绍。
      徐绍早早打扮齐整,备好了上门礼,眼巴巴地看着孟时涯,就等他带着去孟府做客,也好尝一尝柳解语亲手包的粽子。
      可是林长照卧病在床,孟时涯哪有心思回孟府?
      林长照猜到他打算留下来,便说无妨,贺大人要留在国子监过节的,他等着贺大人过来坐坐,总不会觉得孤单。
      “贺大人可不会包粽子。”孟时涯叹道,“其实我回去跟父亲也没什么话可说,自幼我与他就不怎么亲近。我还是等荻秋把粽子送来,陪着你说说话罢。”
      徐绍想着反正也见不到解语,等荻秋送粽子来也好,横竖能吃到解语亲手包的,在哪儿都一样。他听孟时涯这么说,连连点头赞同,要去朱雀街上打一壶雄黄酒来,买几个小菜,在那竹亭里给林长照庆生。林长照拗不过他们,只好应了。
      五月时节天已热起来,孟时涯和徐绍早换上了薄衫。林长照在被子里闷出一身热汗,头发也粘腻得很,他想去净房泡个澡,奈何净房在闻风院,颇有段路程。孟时涯怕他吹风发热,硬是把浴桶搬到癸字号房,又拎来凉水热水,拿了香胰子和干净布巾,准备得妥妥当当。
      孟时涯知他脸皮薄,把徐绍赶出门,自己也跟着出去,从外面把房门掩了,叫林长照安心在屋里洗漱。林长照养了两天,伤势早已无碍,可坐在床沿,他望着浴桶,久久没有起身。直到外面竹亭里传来孟时涯的吩咐,叫他趁水热赶紧洗了好出来闲坐,他才叹息一声,褪下了衣衫。
      竹亭下,徐绍将酒菜摆好,看了看挨着竹林的窗户,小声问道:“孟哥,你是真的对长照动了情么?”
      孟时涯摆酒杯的动作停了片刻,抬头看向徐绍,佯作发怒道:“胡说什么!我视长照为知己,哪里有私情?你可别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徐绍半信半疑,撇了撇嘴,不再提这事儿。
      竹亭下收拾妥当,荻秋也来了。国子监守门的大哥早已认得他,知道他是孟尚书府上的书童,乖巧又机灵,也就不拦着。荻秋提了一串煮好的粽子,老大远就喊少爷,一脸雀跃。
      没瞧见林长照在竹亭里,荻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要从窗口往屋子钻,孟时涯眼疾手快把他抓住,瞪了一眼,骂了句“没规矩”。荻秋分得清他这是没生气,笑嘻嘻地跑回来给他们剥粽子。粽子剥好了,荻秋扭扭捏捏不肯走,低着头抠手指。
      孟时涯暗自叹息,心想道林长照明明不是倾国倾城的容颜,怎么就惹来了许多桃花债!他一个,荻秋一个,前世的李瑛,前世折柳台的青黛和云莺。
      “你在这儿伺候着,我有些事要忙。”孟时涯吩咐道,“等长照出来,记得给他拿件薄披风。”
      “哎!好的少爷!”荻秋喜滋滋地坐下,跟徐绍抢粽子吃,压根儿没想到问问这个时候少爷还能忙活什么。
      林长照洗漱过,来到凉亭里,荻秋吃了满嘴的糯米,瞅见他的身影赶紧拿袖子把嘴巴擦干净,红着脸跑上前要扶他。林长照本无大碍,走路稳稳当当,就叫他自己玩。荻秋笑弯了一双眼睛,跑进屋去给他找披风。
      学舍其他空地儿都有学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饮酒吃粽子,说说笑笑倒也热闹。林长照好多天没见着这样的场景,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了笑意。坐了一会儿,他才发现不对劲。
      “孟兄怎的不在?”
      “谁知道,说有事,急急忙忙地跑了——哎,那不是回来了!”
      徐绍指向竹林间的小径。
      孟时涯端着一个碗,飞也似地往竹亭这里来,到了木桌前才停住脚步,把碗放下了,两只手搓了搓,然后藏在了袖子下。
      原来是一碗面,面条颇粗,清汤寡水的,只放了几片青菜。
      “这是……长寿面?”林长照讶然道,抬眼看向孟时涯。
      孟时涯绷着脸,紧张地点了点头:“通州的风俗不是生辰之日要吃面么?”
      林长照笑了笑,低声道:“我本以为吃不到……知味堂还有面可以吃,我竟不知晓。”
      孟时涯楞了一下,低头笑了。他没有说这是他亲手煮的。外相是不好看,但他端过来之前尝过,味道不算差。林长照误会便误会吧,不算什么大事。
      “你有伤,糯米不能多吃,待会儿尝一个便罢了,先趁热吃面。”
      林长照拿起筷子,满脸喜悦地挑起一根面条来,赞叹不已:“这么好的手艺,一碗面居然是一整根!”
      孟时涯笑道:“长长久久之意。”
      徐绍和荻秋纷纷点头,说了几句吉祥话,看着林长照把面吃了,几个人便围着木桌,分吃了六个粽子,就着下酒菜,孟时涯和徐绍喝雄黄酒,林长照和荻秋喝米酒。
      林长照离家在外,有人陪着过生辰,心中触动,就多喝了几杯。等贺之照抱了个盒子过来,林长照已经有七分醉了。他迷迷糊糊瞧见贺之照身影,站起身,踉踉跄跄扑过去,眼泪瞬间滚落脸颊。
      “贺大哥……贺……你怎么在……”他将贺之照一把抱住,扑进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哭了几声,不省人事。
      贺之照将他拦腰抱起,抬头看了看孟时涯,见他神色哀恸,苦笑着摇头,将人抱走了。
      徐绍缩着头不敢说话,荻秋抿着小嘴,怯怯地看向孟时涯,孟时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林长照醒来时,孟时涯正坐在书案前,趁着烛火挥毫作画,疏影横斜,正是几枝杏花。林长照酒醉乍醒,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因为口渴得厉害,只穿着亵衣就走出来,眼睛半眯半睁,摇摇晃晃地往他自己书案那边走。
      他勉强打起精神,奈何不见茶壶茶杯,转过头来,瞧见孟时涯弯着嘴角对他笑,像是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差点儿叫出声来。
      孟时涯反倒被他吓住了:“怎么?还没醒?”
      “醒了,醒了。”林长照讪讪笑道,慢吞吞走过来,从孟时涯的书案上取了茶杯又要拎水壶。
      一杯残留余温的茶水递到了他身前。
      “醒酒茶。”孟时涯瞧着他接了,才低下头去继续描画。
      几口温水下肚,胃里舒服许多。林长照回去披了件外袍,趴在他自己的书案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神情疲惫憔悴,想来醉酒后没能睡好。
      屋里静悄悄的,迥异寻常十多人都聚在房中的情形。转头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竹叶婆娑摇动,还有满天繁星。微凉的风吹进来,林长照打了个哆嗦,孟时涯冲他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把窗户关了。
      “怎的都不在?”林长照疑惑道。
      孟时涯道:“松照院的学子在办端午诗会,他们都去凑热闹。”
      “徐绍也去了?”
      “他不想去也得去。解语表妹腹有诗书千百篇,出口成章,他若不勤学苦读,如何匹配得上?”
      林长照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捂着肚子,尴尬地收回了视线。
      孟时涯知他饿得厉害又不好意思开口,便放下狼毫,把画纸揉成一团丢在一旁。
      “我去看看知味堂还有没有人在,你且等片刻。若是饿得狠,这里还有些肉干,就着茶水吃些吧。”
      林长照有气无力地应了。孟时涯推开房门渐渐走远。
      肉干就放在林长照手边,还有茶壶和茶杯。他趴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瓷茶壶上的杏花花枝图案,久久未动。烛光摇动,外面隐隐传来学子们的欢笑声。林长照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捏了一片肉干放在嘴里噙着。
      甜香味儿扑鼻。
      林长照把那盘肉干端到跟前,怔怔看了半晌才放下。他双目中流露出伤感之色,起身要回床上,目光被地上那一堆纸团吸引。
      他蹲下去,将纸团一一拆开,一幅又一幅的杏花图,有寥寥几枝横斜花初放的,也有满山满坡如烟云的。在他看来,都是上乘之作,无论哪一幅拿出去都能引人争相观摩。
      “孟时涯……”林长照苦笑。
      真是个吹毛求疵的家伙,也不知哪里就不好了,画了这么多,竟全不喜欢,丢弃在地上。
      他本想捡起来,一张张摊平了,转念想到揉搓之后画纸上墨迹晕染,画作已经算毁弃,就没再勉强,取来铜盆,将那些废纸烧掉了。
      林长照等了近半个时辰,孟时涯总算回来,手里捧着一碗面。还是清汤寡水,放了几片青菜,苗条倒是细了许多,盘在碗底根根分明。
      “吃吧。”孟时涯轻声道,“知味堂就一个守夜的大叔,他只会……”
      “这面,还有午时那碗长寿面,都是你亲手做的?”
      林长照抬眼,望着他脸庞,嗓音有些颤抖。
      孟时涯楞了一下,随后轻声笑道:“世家公子居然会下厨,你觉得奇怪,是不是?”
      林长照捏着筷子,迟迟没有下口。他静静看着孟时涯,好半天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你会……你是这样细心的人。”
      “多谢夸奖。”孟时涯挑了挑眉,“你不觉得难吃就好。”
      林长照没再说话,挑起一根面条放嘴里。他吃得极慢,可是一整碗都吃到了肚子里,连口汤都没留下。他习惯了吃罢饭自己收拾,谁料孟时涯早在一旁候着,把碗筷夺走,洗得干干净净才回来,收在木匣里,回头又把肉干也收了起来。
      林长照看着他忙来忙去,想说些什么,被呼啦啦闯进来的一群学子打断了话头。
      为首的正是徐绍。他一脸愤怒,抢了林长照的椅子坐了,又倒了杯茶灌下去,情绪仍未平复。
      孟时涯叹了口气,看向旁边的周泰平,问道:“周兄,这是怎么了?不是好端端的喝茶作诗么?”
      周泰平也叹气,摇头道:“别提了,一肚子的火!——松照院的黄兄从玄武街赴宴回来,路上遇到了五皇子的车驾,不仅他喝得醉醺醺,驾车的小厮也带了几分醉意,马车横冲直撞,伤了好几人!这也罢了,谁知他,他……大皇子府的轿子被撞倒,里面的女眷跌出来,五皇子见她生得貌美,竟然当众调戏!堂堂皇子,罔顾人伦!大皇子那妾室被逼无奈告知了身份,五皇子居然不放在心上,嘴里没干没净的……”
      一旁的阮青山撇了撇嘴,怒道:“黄兄上前拦了一把,反倒被五皇子的手下打伤。不但如此,大皇子的妾室也给人推倒!她原是刚从千佛寺敬香回来,谁曾想遭此劫难,腹中胎儿坠掉,人也当场昏死过去。”
      孟时涯愣住。原来此事竟还是发生了。
      徐绍跟着嚷嚷起来,说那五皇子闯了祸,不知悔改,爬上马车就逃走,若不是几个过路的好心帮忙,把人各自送回去,还不知要如何呢。
      “真是个苦命的女子……”林长照叹息道,“她那未出生的孩子,更是无辜可怜。”
      孟时涯冷笑一声,看了看众人,道:“多行不义……哼。”
      人多口杂,再多愤懑,也不好谩骂出口。
      孟时涯待众人散去,对林长照和徐绍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事你们别放在心里,且等着瞧,自会有人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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