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

　　第一章

　　下午四点半，维也纳。

　　这所艺校才刚刚放学，这是秋季的一次长假。

　　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但是却因为这所学院的知名度，来自不同的国家，所以这二十多天的假期，自然是要回国与亲人一起度过的。

　　穆涵轩抬起手臂，扫了一眼腕上的表，晚上八点的飞机，现在还有一些空闲的时间。他将书包和衣物暂时寄存在了学院的门房大叔那里，自己则转身去了附近的垃圾清理场。跟着他一起去的，还有一个长一米左右的包裹。

　　“嘿，小同学，我七点钟就要关门走了，你要存到什么时候？”门房的大叔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穆涵轩停下脚步，转过身对门房说道，“别担心，我马上就过来取，不会麻烦您太久的。”

　　比起中国，奥地利的垃圾场完全可以跟公园相提并论，看不见那些满天飞的苍蝇，垃圾的分类也很有序。除去没有人管理这一点，和中国的工厂也没多大差别。

　　穆涵轩站在垃圾堆中间，眼里的色彩仿佛静止了时间一样。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偏过头，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肩膀，慢慢扯掉包裹上的布，拿出里面的那个东西。

　　黑色的小提琴，本应该是精致素雅的造型，但这一把看起来却很不一样。漆黑油亮的琴身上爬满了诡异的蔷薇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血色的光。在其之上的弦，也同样是殷红色的精细钢筋，如果是尼龙绳的话，或许看起来和血管也没什么差别。

　　穆涵轩暗暗地想了几句，略微垂下脑袋，将琴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的刘海从眼前轻轻地扫过，遮住了视线，他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光凭感受摸索着提琴的韵律。

　　他慢悠悠地抬起左手修长的五指，光用掌心支撑着小提琴的琴身，右手轻柔地左右移动，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这把琴拥有极为出众的音色，可穆涵轩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平摊着左手掌心，用琴弓拉出一个个单调的空弦音。

　　整个时空似乎都凝聚了。他的音乐中仿佛隐藏着一抹隐晦的悲伤与淡淡的哀愁，将整个人心都拉得往下坠去。

　　一曲结束，他蹲下比同龄人要高出少许的身子，慢慢地将小提琴重新包裹起来。

　　也不能算是拉出来了曲子，因为根本听不出旋律的起伏，就像是有个人无心地将琴弦波动了一下而已。

　　穆涵轩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四周只有机器僵硬的运作声响，和微风穿过垃圾堆时带来的沉静。他的眼里掠过一抹失望，叹了口气，转过身，往来路走去。

　　转过身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下来。

　　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一个黑发的男孩，看起来很幼小，只有五六岁的身形，他宛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脸上，是和花朵一样美好的五官，他闭着眼，身无寸缕地靠在背后一个废弃的冰箱门上，白嫩的身体就像神话中的天使般纯洁干净。

　　这要怎么带走？

　　穆涵轩暗暗腹诽了一句，但还是勾起了嘴角。

　　他将小提琴上的布扯下来，轻轻裹在男孩的身上，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拥在怀里，再次迈开脚，走出了垃圾场。

　　···

　　校门口。

　　“麻烦你了。”穆涵轩一边说着，一边接过自己的东西。

　　门房大叔叼着一根比较低等的烟草，摸了摸脑袋，“行了，不用，举手之劳而已，你还要赶飞机吧？快去快去，别误了。”

　　“嗯，谢谢您。”

　　穆涵轩没有立即拿东西走人，他站在原地，将视野向其他地方扫去，片刻后，落到一个看起来与他是同一国籍的男生身上时，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道：“龙天逸。”

　　被他唤为龙天逸的男生猛地回过头，大步上前，在穆涵轩的肩头重重落下一拳，“你这臭小子跑哪儿去了？我找你找了半天。”

　　穆涵轩抓住他的拳头放下，没有理他。

　　“天天摆着一张扑克脸，你就不累啊？”龙天逸鄙视地看了看他，目光又瞟到他怀里的男孩子，愣了一下，“这是什么？你的私生子啊？”

　　“嗯。”穆涵轩的神色里带上了一丝笑意，他放缓了语气，慢慢地说道：“和另一个女生。”

　　“哦？嘿嘿，长得漂不漂亮哇？身材怎样？高不高？”龙天逸笑眯眯地抓着穆涵轩的肩膀摇来摇去，问着一些毫无营养的问题。

　　“龙天逸。”穆涵轩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今年二十一岁。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呃......我这不是顺着你的意思说话嘛。”龙天逸尴尬地红了下脸，连忙替自己开脱道，“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小孩是谁？”

　　“捡的。”

　　“哈？”

　　“我说是我捡的，”穆涵轩重复了一遍，他看了一眼龙天逸，用眼神朝垃圾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从垃圾场里。”

　　龙天逸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应该报警才对啊，就这么自己捡回来？”

　　“嗯。”

　　“喂喂喂，就算你把这小孩捡回去了，你也养不来啊。”龙天逸瞪大了眼睛，“中国现在不是说所有的孤儿都要充公么？捡来的孩子都不能办户籍，只能用领养的啊。”

　　“充公？”穆涵轩皱了皱眉，没在这个词上计较，“我为什么要给他办户籍？”

　　“呃......那这孩子长大了怎么办？”龙天逸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又问道。

　　“等他长大了再说。”穆涵轩眯着眼看了看他，说道，“我捡来的孩子，你这么在意做什么。”

　　“喂喂，好歹我们也是拍拖是不，态度好一点嘛，像你这样，以后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你啊？而且现在还带这么个小孩，更没人敢跟你了好吧？”龙天逸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放在脑后抱起来。

　　“拍拖？你小学的语文谁教的？”穆涵轩对他扯出一个冷笑，故意在眼中表现出赤裸裸的轻视，反正面前这家伙脸皮厚，鄙视几下应该也没事。

　　龙天逸撇了几下嘴，没再说下去。

　　穆涵轩见他终于收了口，才拿起行李，朝出租车站走去。

　　他和龙天逸住在一个城市里，从小关系就不错，回国的航班自然也是一样的。

　　走在半路上的时候，龙天逸终究耐不住寂寞，又开始叨唠起来。

　　“回国之后我能不能到你家里去住几天啊？我爸妈都......你知道的，我只是回去看我奶奶的，但是我奶奶那里太脏了我睡不着。”

　　“……”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啊。还有，我们去母校看看吧，老师们应该还在。”

　　“……”

　　“哦，对了，母校以前的同学好像是要办个舞会是吧，我帮你挑衣服怎么样？好歹我也是学美术的。”

　　“……”

　　“我们要不要转机啊？要转的话很麻烦的……”

　　穆涵轩连回他话的意思都没有，他将头靠在椅背上，安静地闭目养神，纯把龙天逸涛涛不绝的一大段乱七八糟的话当做背景音乐。

　　前座的出租车司机时不时从后视镜那里投来好奇和疑惑的目光，像是在奇怪这两个长相不错，看起来关系也很好的外国男孩为何性格差得这么远。

　　这种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抵达机场的时候，才稍微有所缓解。

　　“呼……难怪机票那么贵，这里的待遇还真不是一般的好。”龙天逸把自己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舒服地大叫好爽。

　　穆涵轩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算了，算了。”龙天逸大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机票直接甩给穆涵轩，“不跟你这木头讲话，我机票在这里，你帮我换成登机牌吧，谢了。”

　　穆涵轩放下手里的杂志，看了看旁边把整个身体都搬上了长椅的龙天逸，问道：“你就不担心我捡来的这孩子没有身份证明，该怎么上飞机么？”

　　“不是有你在么，我相信你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的。”龙天逸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说，“更何况你这家伙要是没办法把这小孩带回去，会这么淡定的坐在这儿么？”

　　穆涵轩笑了笑，将自己和龙天逸的机票拿起来，“我的行李在这，这小孩你也先照顾着，我很快回来。”

　　那孩子的身份倒不是难题，穆涵轩有的是办法把他带上飞机，但是，要如何跟龙天逸解释，就比较麻烦了。穆涵轩皱了皱眉，暗叹希望他不要问得太多就好。

　　他的确很快就回来了。

　　而且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龙天逸和那男孩正坐在长椅上大眼瞪小眼。

　　龙天逸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这一醒来就瞪着大眼睛盯着他看的小鬼说话，眼尖地发现穆涵轩回来了，便立马从长椅上跳到了地上，拉住他鬼叫，“臭小子你总算回来了，我又没有过小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小鬼，要是他哭了，把机场里什么保安警察之类的引过来了，我可真要冤死了。”

　　“你没有小孩，难不成我有？”穆涵轩把龙天逸搭在自己手臂上的爪子拿开，笑着问他，然后走到长椅边上坐下，看着那男孩，问道：“你有名字吗？”

　　那小男孩眨了几下他漂亮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轻声说：“我叫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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