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花月生凉

　　再说这夜深人静好入眠，苍笙的军营里除了换班守夜的侍卫，其他也都在纷纷打坐歇息。

　　可是有两个人却始终彻夜未眠。借着依稀的微光，能见梧涯帐外立着一个人，于呼啸的狂风中，于怒吼的飞雪里。他就那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着，不进，也不退。

　　睡之前侍卫将梧涯的鹅毛披风送来，说是他们主帅让送来的。梧涯未做多想，一并披在了士兵服外面。暗黄的灯光下，她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案几旁，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因为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虽说三十年前来到这泾禾镇不是她的选择，但离去，却是当下不得不做的选择。纵使这些年久居这世外桃源之地很是安全，但也能想象得出天珠失窃，君神为挖出自己，这四海八荒必定也被他翻了无数次底朝天，恐怕掘地已不止三尺了。多少人此时此刻定是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她不怕与谁反目成仇，因为他们于她而言，早已是不共戴天。但是，梧涯不能连累无辜，苍笙的话时时萦绕在她耳边。她一想到泾禾镇被百万坐骑踏平，又想到原本朝气蓬勃、努力求生的人们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景象。她，不敢再想下去，这样的场景，可怕得令人发指！

　　梧涯抬头巡视了翻苍笙的营帐，不得不感叹道：是他的风格：简单明了，该有的都有，多余的一件也没有。她随手自案上拿了一张羊皮卷，又自笔架上取下毛笔一只。感觉她只是寥寥几笔，转眼却见整个泾禾镇的地形图已凸显于眼前，竟然细致道每条河流、每条林间小路。

　　又见梧涯一阵忙活，那羊皮卷上多了无数个标记，许多道路一一被她划去。终于，她手中之笔停在一处并不起眼的地方，梧涯面上凝神了须臾，嘴角渐渐扬起丝丝笑意。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隔着军帐那蜡烛都险些被吹灭。梧涯抬眼朝门边看了一眼，随即捏了个决，羊皮卷登时燃了起来，忽而间已化为灰烬。

　　她起身拍了拍有些发麻的双腿，转身瞅了瞅睡姿像头猪，睡相像个傻子的戳棠，笑了笑踏步出了帐篷！

　　“就算怕我趁着夜黑风高逃之夭夭，也不用亲自来守门吧？”梧涯钻出营帐打趣道。

　　苍笙金色的铠甲上也布满了层层白雪，他无所谓微微扯动嘴角，也不知真笑还是假笑，又向梧涯迈进了两步说道：“这些年有多少人日夜兼程、废寝忘食地勤奋苦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你捉拿归案，从此便能一步登天、封官加爵。如此好机会，本王可不想错过。”

　　梧涯配合他淡淡一笑，弯腰自地下拾起一根树枝桠，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积雪上划着，半响才说了句：“这么说，我梧涯若能万年不死，这大荒钟且不就会高手如云、才人辈出咯？我的存在竟能让天下众人如此勤奋好学、吃苦耐劳，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接着她又扭头道，“王爷的意思是说什么你也不放我走？”

　　苍笙眼尾扫了眼梧涯，未语，大抵意思是“你说呢？”

　　良久后，苍笙盯着灰蒙蒙的黑夜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告诉我，这次走，又该是多少年？五十，一百，亦或者更多？”

　　梧涯转身进入营帐之前，微微扭头用不轻不重的语气斩钉截铁回道：“你记得不，是你说的，你说只要我敢跳下那九天，就永远不要再见你。”

　　苍笙猛地抬头：“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梧涯叹气：“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要吗还我鹊山大好山河，血债血还；要么九重天坠忘川海。”

　　苍笙手指紧握，手上青筋爆长，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扯过即将进账的梧涯。

　　不待她反应，下一刻人已被紧紧扣住，苍笙目不转睛地盯着梧涯，自牙缝中挤出句：“这期间原委，我定会查清。在查清之前，你莫要轻举妄动。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了，一刻，也不许！”

　　苍笙力气大得吓人，梧涯挣扎数下无果，对他没来由的怒气更是有些糊涂，不知他是因受自己威胁而恼怒呢，还是因为自己的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心有不甘？总之当下就是被揩油了！

　　梧涯终是仰头对上苍笙那双炙热而又充满血丝的双眼，不瘟不火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是黑是白，我早也查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尔等又何必自欺欺人？”

　　苍笙哑哑说道：“梧涯，我们针锋相对，你很开心吗？”

　　又是这种该死的口吻，该死的眼神，盯得梧涯心里发毛。雪狂妄的下着，风呼啸的吹着，天地间是死一般的寂静。又过了一会，响起梧涯云淡风轻的话音：“道理不是这般讲的。你有你的使命，你的雄心。我有我的道路，我的使命。既然各有各的使命，各有各的道路，针锋相对，早已注定。”

　　这下苍笙呵呵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无所畏惧的笑，那是一种不可一世的笑。笑得人心里瘆的慌，他回了句：“我说不准你离开我半步，我的道理就是这般讲的。”接而只见他疾风一般低头朝梧涯吻去，是占有，是宣泄，是不舍，是眷恋，是苦涩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等梧涯将将反应过来，他又似浪潮般快速退去，并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离去。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让人始料未及！

　　神君四处通缉，她梧涯没有怕过；那十年的孤苦飘零，她梧涯没有放弃过；数个时辰前的孤身夜闯军营，她梧涯没有畏惧过。可是此时苍笙，她真的怕了！

　　梧涯于黑夜中愣了半响，直到感受到唇边传来一丝疼痛，她用手一摸，再一看，居然是血！反了反了，这戏本子里不都是女的咬男的吗？怎么这厢到了自己这里就全反了。梧涯终是未忍住有失风度地骂道：“苍笙你个混账，尽敢咬我！”

　　寒风刺骨吹过，只听见帐篷里响起了众将士意味深长的“吁”字。

　　下了一夜的雪，天将蒙蒙亮时终于止住，古人有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然在这泾禾镇，一日之寒完全是可以做到冰冻三尺的，委实壮观！

　　梧涯气得一宿没睡，本想杀去苍笙营帐同他理论理论，却又觉得有失身份，这道理正如自己被猪咬了一口，不可能也还猪一口那般。

　　原本寂静的铜口关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号角声的吹响，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报……启禀殿下，有敌军自我军西北方向袭来，此番正攻向我军西南方位！”一侍卫急匆匆报道。

　　“报……殿下，东南方有敌军侵入！”

　　“报……殿下，东北方有敌军！”

　　接二连三的报告声响起，苍笙不紧不慢走出营帐，面上并无半分慌乱，他扬声问：“可知对方多少人马？”

　　“对方军力扩散，不易判断。”

　　苍笙犀利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又问“兵力最少的是哪边？”

　　“西北边，可那似乎不是主力！”

　　“禹州，你即刻领一队人马狙击东南方向。”

　　“益樱，你带两千人支援西南角。”

　　“宴清，你负责东北方向。副帅，你负责带兵两万，绕到潼口关前面阻断叛军退路，并歼灭他们前来支援的军力。本王负责西北边！”

　　众人领命匆匆离去。宴清将走之际又被苍笙叫住，乃问：“那二人现在何处？”

　　正在这时，一侍卫连滚带爬跑来，啪一声巨响跪地，将一羊皮卷双手呈到苍笙身前，口齿不清道：“启禀殿下，那……那两位姑娘趁乱跑了。属下没能看住她们，罪该万死！”

　　苍笙扯过那张大大的羊皮卷，上面寥寥几字几乎占据了整张卷，写的乃是：此仇不报非女子！

　　大军来袭苍笙未见半分动容，此时的他却浑身上下透着丝丝冷意，人未开口，却已叫人生出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森森寒意。

　　那羊皮卷被苍笙狠狠的捏在手中，再看已成粉末。他猛地扭头对还在等后命令的宴清道：“东北方向我另派人去，你派人留心一下太子最近的行程，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通知我！现在你速带两千精兵把她找回来……若是找不回，你也不用回来了！”

　　宴清被吓得拔腿就跑，生怕再慢点自己便真的回不来了。

　　“梧涯，你长本事了，竟连肃卿也能被你利用。”这是苍笙咬牙切齿吐出来的。

　　果不其然，那西北方向带兵最少之人，正是那肃慎王肃卿！他总共所带之兵并不多，在被苍笙绞杀了大部分后，他们自一条之前不为人知的路口扯兵离去。

　　苍笙的军队虽未有丝毫损伤，他本人却被梧涯给气得够呛。

　　“什么？你说来救我二人的是肃慎王？肃卿？大荒容貌排行第二的美男子？”一只酷似花鸟，却又比花鸟大上几百倍的鸟背上，戳棠无比惊讶！

　　梧涯顿了顿，驾坐骑转了个弯，嗯了一声：“昨日赶巧救了那人一命，此番他报恩来了。”

　　“呵呵，是么？”戳棠良久才意味深长蹦出这么一句，小声到几乎可以忽略。

　　“梧涯，你究竟是谁，哪里来的修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本领，竟连肃慎王都能听你号令？我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也晓得这坐骑不是凡品，你又是从何处得到的？之前怎从来没见你策过？”

　　梧涯好几次欲答又止，正在思索该怎么答时，戳棠却哈哈大笑起来：“好啦，你不必紧张，既然合伙过日子，大家各求所需罢了，我懒得过问你这些。”

　　梧涯欣慰一笑，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只是自己终将要离开这里，关于她的消息，戳棠他们知道得越少，反而能活得更安稳。

　　就快到泾禾镇时，梧涯忽然问了个不沾边的话：“肃慎王是第二美男子，那第一是谁？”

　　“这你都不晓得？啧啧，孤陋寡闻。自然是集美貌、智慧以及修为于一身的中山王苍笙是也。”

　　梧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