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皆故人

　　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聂府中的石径被下人们很快的清理出来，后园的湖面结了一层微微的薄冰，路旁的松柏镀上了身闪亮的银白，而缝隙中依然是苍翠的暗绿色，寒风凛冽的吹过，肃穆却不显萧条。管家令人取出了大红的灯笼挂到各处，在各门口贴了喜联，于前厅或许更显热闹，但于这门几可罗雀的偏院，仅是冷清的喜庆罢了。
　　屋中的人安静的席地而坐，焚香抚琴，琴声如行云流水，淡婉清雅，哀而不怨。
　　「公子，老爷吩咐您过去。」快步而来的丫鬟凝霜恭敬地站在门口。那人抬眼，目光透着迷惑。
　　「可明何事？」没有起伏的的语气。
　　「奴婢不知。」
　　琴声停。
　　「我知道了。」名唤文轻的公子淡淡地说。凝霜默然退下。
　　她本是看着公子长大的贴身女婢，却随着他的渐渐懂事，不知为何变得疏远了。
　　文轻披上狐裘，沿小径向主阁走去。因是近年关了，下人们一如既往的忙碌着，见他出现，全部停下手中活计行礼：「三少。」他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想来疏林已有数日不见，不知可遇上什么事。文轻暗叹口气，他不在，自己连出门游玩的心情都没有，真是可恼。罢了，明日去他家看看吧。然后夫子那里也要准备些年货彩礼，虽说逃课甚多，科举还是要参加的，还得请他多费心，至于名次，不敢说前三甲稳拿，前十名总是问题不大，聂父一向严于律己，奉行治家如治国，他自认不是那些纨绔子弟，不要给家门抹黑才好。
　　这样一路走着，不觉已到阁前，门口的小厮一个上去通报，一个在前面领路。
　　「进来吧。」屋内传出的不是聂父低沉的嗓音，而是女子特有的轻细，文轻不由大悔在楼下时只顾出神而没有问清是否还有旁人，现在回避自然已是不妥，只好定定神，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文轻给爹，二娘请安。」他低头行礼，目光紧盯着二夫人脚下那双手工精美的绣花鞋，暗想它会不会有日被气急踢飞出来。
　　「你的书读的怎样了？」聂父站在桌前，执笔而书，并不看向他，声音亦听不出喜怒。
　　「夫子或有赞许。」
　　「只是或有？」语调一分分冷了下来。
　　文轻默然，努力使自己不去注意旁边二娘幸灾乐祸的眼神。
　　「你的夫子却向我说你有许久没去学堂了。」男人放下笔，皱着眉看向他。
　　文轻只好继续沉默，心中不明爹何以他日不闻不问，默然纵许，今天却突然拿来做文章。
　　「既然你不喜欢，也罢，以后不用去了，为父没期望你做官。」
　　「那我……」好像突然被雷劈中般，他的大脑瞬间呈空白状。
　　「赋诗，做画，抚琴，从商。随你。」聂父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于是文轻手脚发抖地勉强告退，失魂落魄茫茫然回到自己院中。
　　凝霜发觉他状态不对，远远的迎了出来，扶着他欲言又止。
　　「没事。」文轻靠着她，扯了下嘴角，发现笑不出来，只得作罢。「让我一个人静静。」
　　凝霜担心的看他摸索着坐下，抿抿嘴，最后还是转身带上了门。
　　聂父在朝中为相，官居要位又逢幼主，本就犯了大忌，家中子女早就定好了前路，断不会有游手好闲之念，今日一语，是要让他情何以堪？
　　念及此，文轻看着桌上未及收好的古琴，耳边仿佛又响起父亲的话，气急而掷出。
　　一声闷响，琴撞到墙上滚落在地，七弦断其三，哀鸣不止，看着多年相伴之物如此毁于己手，不禁心中黯然。
　　「公子，大少爷来了。」凝霜在门外轻声说。
　　「请他稍等。」
　　二夫人的消息传得好快，他苦笑。

　　二娘，或者说聂二夫人刚从聂相房中出来，眼珠一转，冷笑一声便转向了正夫人院中。
　　「妾身给夫人请安。」
　　「不用多礼，起来吧。」聂氏摆摆手。
　　「谢夫人。」她自行找个地方坐下，啜口下人端上的茶。「夫人可知，爷刚刚生气了。」
　　「哦？所为何事？」
　　「自然是那聂三公子，本就庶出还不知检点，怕是要被逐出府去了。」看到聂氏被挑起了兴趣，二夫人自得一笑，继续道：「爷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连科举也不让他去，说是赋诗，做画，抚琴，从商任挑其一。您评评，不要说咱家，这里边儿哪个是能配得上官家公子的？」
　　「这样，看来是三少做得过了。」聂氏沉吟着，「等爷气消了我再去探探口风。」
　　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边两人还在相谈，那厢已有嘴碎的丫鬟去给大少爷传了消息。这大公子名槙云，倒是个难得的善人，年刚弱冠在朝中已位居四品，为人正直又不优柔寡断，对外谦虚有礼，对内温和严谨，是以下人们虽见风使舵，倒也没把众夫人们的鄙夷真当回事，未曾亏待过三少爷这个庶出。众夫人虽不甘愿，碍于老爷多年态度暧昧，将三少置于偏院但又并不冷待他，多次小题大做没有结果以后，也只得老实的暗地里捕风捉影，不再起什么大风浪。
　　槙云听了小丫头绘声绘色的转述，不由得面露忧色，聂相从未如此对过三弟，只怕其中另有原因，文轻虽然自幼聪慧，奈何身在局中，难免急躁，当下匆匆赶到了三弟院中。待到文轻出现，见他面色如常，方才松了口气，细细叮嘱他天冷注意身体等等细节，末了，踌躇又道：「三弟，大哥自认才智不及你，但常言道旁观者清，还是劝一句，爹亲必有他的考量，断不至苟待于你。」文轻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送走槙云，文轻不再掩饰一脸倦色，揉着眉心对凝霜吩咐备轿。
　　「我去疏林那，今晚不回来了。」
　　「公子，若是老爷问起……」
　　「让他去韩府上要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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