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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惊梦
自那天后，阮青芷没再在小木屋里过夜，在发现唐寒汣独自一人也能照顾好自己后，每次都是早早地来，早早地走，除了带来些生活必需品外，主要任务还是监督她喝药。
唐寒汣开始还表现得有些不安，但什么都没问，随着一天天过去，整个人愈发地静默，却也越来越嗜睡。阮青芷好几次白天来看她，她原本都是睡着，被脚步声惊醒，高兴地奔出来迎接她。
阮青芷想问问她记忆是否有好转的，但思及那个令人郁结的伤痕，到底是没忍心。
用过饭，打理了一番屋子内外，唐寒汣又躺回床上。
阮青芷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她，然后又像之前一样离去。
脚步声渐渐远了。
没多久，唐寒汣打了个颤，再度醒来，无他，那人来过的余温，总是保持不了多久的。
天要黑了，她想着，面无表情地起身裹紧了衣服，将熬药的炉子点燃。好几次，她都想将火炉砸碎，却又舍不得夜间这仅有的光和热，就如同她即便千般抗拒百般不愿，还是会在阮青芷来的时候乖乖喝药。
火光跃动着，心中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这些天她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破碎的片段，隔着浓雾一样看不清楚，隐隐约约能传来说话声，有的像是她的心里话，有的又像是从别处听来的，真假难辨，令人心烦意乱。而她在梦中怎么也动不了，像是被困在茧中的飞蛾，任由梦境一层一层将她缠绕，拖到深渊里去。
夜晚的梦只会比白天更可怕，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习惯昼夜颠倒，也只有阮青芷陪伴在侧的时候，才能睡得安心。
但自己已不是孩童心智，挽留的话在心间萦绕几许，到底是说不出口。
不知不觉再度沉沉睡去。
夜深山不静，厚厚的云层积压在半空中，越凝越低，平地上忽而无风，忽而漫卷四野。
“怎么了？”东方沐听着外面嘟嘟的号角声，皱了皱眉，他在此地呆了好几年，知晓号角是用来传递重要消息的，比如野兽入侵，或是哪处起了山火，但今晚的号角却是从未听过。
正疑惑着，自家屋门砰砰作响，红楠边砸门边喊：“东方沐你在不在在不在？”
“在。”东方沐并不是很想开门，好在红楠也不是想拆了屋子，得了答复，松了口气道：“关好门窗千万别出来，村里的老人说，今晚有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
“大雨？有多大？”东方沐本想再逗逗这个好玩的姑娘，突然想到什么，心下一沉，自己那长到一半的药材不会被雨泡坏吧，如果只有今晚的话，连根挖出来处理一下，损失应该不大……
“总之不要出门，不然你那小身板，当心被风刮跑啦。”红楠撂下话，转身跑掉了。
“那么夸张……莫不是诓我的？”东方沐揉了揉额角，动作一顿，“糟了，唐寒汣还在山上。”仔细一想，那屋子可是自己选的址，还是能稍稍挡风拦雨的，问题应当不大？于是窗子稍稍开了条缝，外面黑漆漆的，刚要收回目光，却觉得眼花了一下，好像有微乎其微的一团萤火，正往那个方向去。
东方沐住久了，知道那萤火是一种特殊的蛇宝石，又名蛇衔玉，白天置于阳光下，晚上就能发亮。夜晚或雨天加急赶路的时候火把容易熄，又容易引来山中动物，所以拿蛇衔玉照明，虽然稀少，但并不怎么值钱——至少对于养蛇较多的苗寨来说是这样。
这个时候赶着上山的还能有谁？
东方沐叹了口气，希望那两人还能顾得上帮他收拾收拾药草。
……
这大概是她在梦中看得最清楚的一次。
桃花灼灼其华，温香软玉在怀。
两人相拥，分不清谁抱着谁，耳鬓厮磨激不起半点波澜，唐寒汣冰冷的视线越过对方肩头，细细观摩着最近的一枝桃花，似是要将它记在心里。
“看我。”怀中人略为不满地撒娇。
心中划过一丝厌恶，身子退了些许，拦在腰后的手却不准她就此离开。
两人本是差不多高，但因为唐寒汣穿着的溯雪靴子带跟，所以面前的女子需要稍微仰头，惊鸿一瞥间，是张极清丽的面容，眉间绘着半朵红莲，一双美目眨也不眨，满是浓情蜜意。
唐寒汣垂下眼，用表面的漠然掩饰住自己所有情绪。
“说你爱我。”一双素手攀上肩头，执着地贴紧她。
嘴唇翕动着，唐寒汣木然地发出声音：“我……喜欢……你。”
“不够！”近在咫尺的目光瞬间变得咄咄逼人，“说你只喜欢我！说你只爱我！”
这次，唐寒汣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侧头避开几乎触面的气息，平静的眉眼下暗含讥讽。
“你说呀！”声音里带了哭腔，颤抖的手抚上她未被银甲覆盖的右肩，似是要确认什么，揉搓着那尚未消退的痕迹，喃喃自语：“你是我的……只属于我……”
唐寒汣恍惚了一下，肩膀上那处火烧般疼痛起来。
“唔……”半昏沉间她只觉得自己应该是倒在床上，但是慌乱间什么都看不清，手漫无目的地乱抓，被紧握着，十指相扣，那人俯身，垂下的发丝散了满脸。
“谁？”唐寒汣茫然地睁大眼睛，是师父吗？梦醒了吗？
轻柔的吻，先是碰了碰鼻子，再是嘴唇，浅尝即止，又向下移去。
有些无措，有些不安，唐寒汣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无能为力过，像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定是梦，快点醒来啊！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唐寒汣摇了摇头，一道霹雳骤然在屋外炸响。
“你是我的。”与此同时，温柔却不失偏执的声音在耳边诉说着，亲密得让人浑身发麻的吐息，从耳垂落到脖颈，然后顺势绵延到右肩。
肩头一痛，钉入两排细密的贝齿，咬合的力度越磨越深，疼得她用力挣扎，以为自己要被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温热的血混合着口涎淌下，鲜明的齿痕，也只是暴风雨的前奏而已。
“我喜欢你穿溯雪的样子，”她温婉一笑，明丽得像是江南的春风，“以后只穿给我看好不好？”
不要……不要！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唐寒汣再也无法忍耐，她用力瞪大眼睛，硬生生将泪水瞪了回去。
“你舍得么？师父？”黑暗中的眸子亮得惊人，一字一句，犹如最深刻的诅咒，“除了我，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了……”
“你的情人死在了你手中……是我设计的又怎样，反正他也活不长，而且师父你也承认了，你并没有多喜欢他不是吗？”
“你的朋友大多是他的朋友，没人会帮你。”
“你的徒弟中我最小，其他人早就出师了，所以，你只有我了。”
不，我还有弩，唐寒汣默默想着，突然心里一慌。
我的弩呢？
呵……怎么会忘，如何能忘！
她最喜爱的那把蓝色的千机匣，和那套穿了许久的破军一起，埋在了问道坡——
“师父，”唐寒汣的下巴被强硬抬起，“你只需要想着我就够了。”
“这个世上，没人会比我更爱你。”
“他还没碰过你，对吗？”
这是梦吗？为什么梦里也会疼？
“真好，你的第一次，是我的。”
明明都过去了，为什么要想起来！为什么要再经历一遍绝望！
窗外，一道红色的闪电划破天幕！
唐寒汣眼睫微微一颤……我还有一把弩，是红色的，在哪里？在哪里？！！
雷声如密集的鼓点般阵阵轰鸣，从山的一头传到另一头，风大雨也大，漫天泼洒，震动山林，仿佛天公在倾泻所有的愤怒。一道道闪电在空中金蛇乱舞，红的紫的白的蓝的，直让人心惊肉跳。
蝴蝶在风雨的冲刷下歪歪斜斜七零八落地坠了一地，阮青芷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袍袖狼狈地挽起，不然运起轻功雨全都能灌进去。好在路线以及很熟悉了，闭上眼都能走。
她到底是放心不下唐寒汣一个人在山里，更害怕她有什么不测。
终于，小屋咫尺在望。
“唐寒汣！”她想喊她，一张口声音就被风雨雷声淹没了，只好用力撞开屋门，闯了进去。
紫色的雷电直劈到十几丈外一棵树上，顿时就闪出火花，树干焦了一大片。
借着那转瞬即逝的亮光，她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一片狼藉中，唐寒汣缩在床沿，怀中紧紧抱着那被她藏起的红色千机匣，弧刃嵌入胳膊都不自知，血一滴一滴往下淌。
她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武器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嘴唇嗫嚅着，轻轻道：“师父，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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