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藉

　　关氏集团大厦位于多怀市最繁华的中心路段。这座高达99层雄伟建筑，由世界顶级建筑设计帅布莱格鲁斯亲自抄刀设计。融合中西方现代文明于一体，耗资10亿美元，并被《年度周刊》评为2000年最具现代艺术及商业价值大厦。
　　这是几年不遇的醒暑。外面炙阳如火，街上行走的人，稀稀攘攘。对于习惯了都市生活的人，今天39度的高温，无疑是致命考验。各个商场人数高潮不退，而以每日客流量最大的关氏大厦来说，更是创历史新高。
　　与底层展示枯的火热截然相反的，是90层会客厅的景象。这里温度是一如既往的阴凉舒适，空气中似乎还飘浮着淡淡的翠竹的清香。
　　如此环境，最易滋生暇思。
　　关少枫一手支着下颌，端坐在长椭形圆桌的正位，侧耳倾听来自遥古集团高级主管的报告。刀削似的侧脸，在两位来自遥古集团的总经理和销售经理面前，实在是完美得冷酷。上眼皮轻轻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线条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成功地掩盖了他的眼神。
　　却更令讲得淘淘不绝的销售经理李力冷汗直流。已经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见过各形各色的人物不到一千也有上百。冷漠乖吝的董事级别的人，也不是没见过。但这尊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副董，小小的一勾一指，甚至一抿唇的细微动作，都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以他平时爱看武侠小说的说法，这个人，煞气很重。
　　位于关少枫旁边的秘书徐丽莹，已经在关氏工作三年多。她是哈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学的是国际贸易。一毕业归国，便顺利地通过关氏这个高门坎，成功地扮演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上人。
　　对于这个刚到公司一个月的副董，即使天天近身相处，也无法做到心平如镜，坦然处之。不肖说他风神俊朗的外表，单是一米八七的个头，走在面前，便如一座大山，把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优美姿态给震压下去。抬头瞄了一眼面如关玉的俊颜，阳光仿若能在他的光滑脸庞上跳舞，晔晔生辉。徐丽莹一阵恍惚，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下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李力虽然中途喝了几口水，但仍口干舌燥。遥古集团总经进叶俊锋也由刚开始的不紧不慢，渐渐变得浮躁。他几次盯着面前雕像般石化的关少枫，想从他的动作中探寻珠丝马迹。
　　如果说这是一场两人的角逐赛，不幸的是，遥古在起跑的时候就因失却的平常心而落败。关少枫虽然偶尔只有支言片语回答，没有什么实在意义，却恰恰掌握了整个会议的主导权。
　　其实这次遥古幕后策划者，在叶俊锋来之前，也只轻轻提了一下，把新的电子技术讲给关少枫听，看看他的反应，结果他是否愿意合作则不用关心。对于这么简单的要求，他一开始很纳闷，何以让他亲自出马。换了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主管都可以办妥。但是，既然上面已经吩咐，他自然不敢多言。他自认在商界驰骋二十年，看透了太多阴谋诡计，已经练就火眼金睛。但是，形势如乎意料。这个少年，从刚开始见面，握手时力度从容有余，到现在仍一丝不漏，以不变应万变。这样年纪轻轻的人，就能把握全局，实在可怕。叶俊锋百年不变的老脸，渐渐浮上一丝青色。
　　当李力讲到“遥古高薪水聘请了几位M大电动设计精英，并设计出划轮交叠型折风翼时”，关少枫终于抬起头，一双凤目直直斜射过去，精光迸现，震得李力心头一颤，差点忘了下面的词。
　　这也不过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李力鼓起勇气再看时，那双美目又恢复以往的平静温和，浅浅盈溢着笑意。
　　李力的话已近结尾，叶俊锋老道地接口，“关少对于遥古的新技术有何看法？”声音四平八稳，毫无不奈。
　　“不错。”低沉悦耳的声音，节奏紧凑有力，音断而意未绝。关少枫对着叶俊锋勾了勾唇。
　　“那么，您是否要看看我们的产品。”叶俊锋紧追直上。
　　“不急，不急。遥古最近似乎在欧美别有计划。刚刚收购了快破产的德文企业，又融并了以女士化妆品世界闻名的妮塞丝集团。怎么说，这么快就打算与关氏合作，实在是让本公司受宠若惊。”说完，关少枫优雅地端起黑沉沉的咖啡，抿了一口，眉头轻轻拢起。东西冷了，便失去该有的吸引。变得顽固而冷硬。
　　不一会，那张俊颜又绽放开来，似乎有什么不错的事情涌上心头。
　　叶俊锋心里有点呐呐，面上却半点痕迹也无。他极快地应道：“是呀，贵公司在电子领域的权威，业界是有目共睹。”面上挂着迎合而谦卑的笑容，“所以我们才想寻求贵公司支持，相信合我们两公司的力量，一定会有新的发展。”这句话说得直白，是叶俊锋惯用的单刀直入的试探手法。不管你关少能耐几何，这个回答都会泄露你的计划。你若愿意指点，那我们当然是欣然接受，回去覆命。你若不肯，也会提前暴露你的心计思量。
　　这招投石问题，的确高明。关少枫心中暗叹。然而也是一瞬间，他就对着那张谦卑的老脸频频点头，与刚开始的高傲相去甚远，仿若突然变了一个人。
　　但是说出的话，却又毫无退让。“好说，我公司的确有意向要求进军欧美市场。就这点说来，贵公司在欧美的稳固地位确能助益于我方发展。但是电子产品日益更新，技术更是瞬息万变。本公司不过稍稍多了一点先觉。能够在这里说上几句话，也是大家给的面子。大家都知道，本公司正处于全面更新阶段，内部调整还在进行，因而这项合作还得由董事会来决定。”顿了顿，他笑望了叶俊锋一眼，“如果我公司一有消息，会立马通知叶经理。”轻轻的一句话，就把这个冗长却初见锋头的会议消弥于无形。
　　叶俊锋是什么人，这么明显的逐客令怎么会听不出来。细细思量一番，虽然关少枫没有正面做出回应，而那些表面之词也说合作不由他决定，但以他这么老道的商业交际老手，怎会不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辞。关彭宇这么个老奸巨滑的人物，既然敢把这么大的企业交托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必定有其道理。再说今天能够领教他的一招两式，也不算白来。回去当是有交代。这才是幕后人真正的用意所在吧。让他看到关少枫的处事手段，进而得出有力的应对方法。
　　他也不做纠缠，缓缓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脸上挂着浅笑，条条裂状皱纹从眼角处流淌而出。回了句“好的，敬候佳音。”便伸出手与关少枫握别。李力与迅速跟上，只是在握手前，手心悄悄地揉搓了一下裤边。一会儿紧跟叶俊锋跨出门口，旁边静立守候的招待女秘，轻轻地走到前面，领着两人一路走向电梯。
　　届时，关少枫挑出衣领上的手帕，轻轻擦拭掌心。他虽然挑剔，却不是个洁癖的人。刚刚李力手上的汗水实在太多，即使已经在裤边蹭掉一层，仍然有些许残留在手纹上。握手时，也顺带留在他手上。他勾了勾嘴角，把手帕轻轻的丢到垃圾桶里。
　　抛手帕的姿势太过优雅，徐丽莹只看到一支肌肉紧致的壮臂在空中挽出一个美丽的弧度。仿如古代剑客潇洒的挽剑旋身，说不出的风流洒脱。她盯着那个颀长的身影慢步踱到会议桌的中央，从桌上的一盆翠竹盆栽中，挑出一串近似土黄色的珠串。虚掩之下，竟与盆中的土壤颜色一无二致。
　　徐丽莹的盈盈水目一点点张大，实在不知道刚才那样紧张的气氛下，这位少董是何时分心注意这么个小小的物体。她相信，整个会言中，除了手下动作，几乎是目不转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要说在她的眼皮底下，留神而不被察觉，实在是今年头一次，恐怖再没有第二人了吧。想到这里，她身体不由一颤，一般阴凉之气从脚底窜起。
　　夜晚十二点，多怀市的温度不复中午的燥热。再加上徐徐的晚风，习惯于夜生活的都市人纷纷相邀而聚。整条古化街热闹非凡，周围的灯火辉煌也无法抵消人们篷勃的欲望与需求。
　　林欣雨一个人静静地走在人潮中，时隐时现。周围小贩的叫卖声，商场流淌的明下流行音乐，人群嘈嘈切切的交谈声，溶成一层华彩四溢的水晶膜，笼罩着林欣雨。或者，此时的她，更相信，这层水晶膜不仅仅笼罩着她，而是都市的第个人。让人看不清楚他们的真面目。
　　每个都市爬行者都被隔离在这个美丽的幻泡中，打不破，也穿不过去。她想到了“爬行者”这个词，是的，还有什么能比这个词更具嘲讽意味。每个人都在往上爬，感情的，事业的。感情……她再一次头痛。轻轻地抚了抚额。还是不提吧，那么惨痛的经历，每每想起，都是不能平复的伤口，越是想忘记，却是扯得自己鲜血淋漓。
　　事业上，她承认，即使曾经淡泊如她，来到这个城市不过才三年，终是被它华丽的外衣给吞噬。林欣雨微笑起来，细碎的流海，飘飘荡荡，露出宽阔雪白的额头。五彩街灯闪烁光彩，原本清晰的面容变得模糊而不真切，那个飘渺的笑容，更胜是一种面具的掩盖。
　　林欣雨感到莫名的悲伤与空寂，在万物皆可抛的残酷现实中，心湖已经枯死，伴随着那个可怕阴谋的发现，一点点，一片片碎了一地，拼不完整。恐怖现在有人故意丢进一块巨石，也惊不起一丝波纹，一声叮咚。她摸了摸胸口，那颗疲惫不堪的心还在跳动着。她甚至感觉到体内那些愤怒的血液叫嚣着，直冲心脏，不击碎阻碍决不甘心。就仿佛现在的她，发疯似的怀念着那遥远乡村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
　　心脏的节奏终于慢慢平缓下来。林欣雨知道，转过身之后，仍然会不假思索地进行繁杂的翻译工作，一步一步踽踽独行。向着那座她想过无数遍，做梦都会惊醒的高峰攀爬。
　　一切无法停止，也许直到死为止。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会出现一个死局，但是只要血还在体内流淌，便一无反顾。
　　林欣雨突然被脑中划过的那句话击中，怔怔然，停在路中央，一时忘记了方向。直的要一辈子吗？
　　忽然身边飞驰过一辆银白敞篷轿车。骤然被强风刮过的脸颊，还有一种隐隐的痛。林欣雨恍恍惚惚中，只来得及在眼底抓到那条系在银色车尾的红色丝带，张牙舞爪，烈焰般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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