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生的解密守则

　　陈印直接开车带她上了山。
　　山地特有的凉爽驱散了闷热的空气，苏念趴在车窗上享受地眯起眼睛。
　　“嘿，”苏念转过头看向驾驶，“你之前就知道尤文要出事吗？”
　　“有点风声而已，”陈印转了转方向盘，“不确定是哪个地方，赶巧让你撞到了。”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你们做志愿的，现在开始往交战国跑了？”
　　苏念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归在“做志愿的”，事实上如果他费点心思查一查她的青少年，会发现她不仅不算“做志愿的”，还得被归进“拿枪杀人的”。
　　很显然陈印并没有查过她，大概是没兴致，也没习惯。
　　不知道为什么，苏念很喜欢在他身边扮演任性大小姐的角色，那种弱小的，需要保护的，用撒娇和哭闹获得爱和关怀的角色。
　　当然了，还得有心地善良的前提。
　　苏念笑嘻嘻地给他打比方，“你打游戏吗，主角在厮杀的时候，会出现一堆带小白帽的，在废墟这边凑凑，那边瞧瞧，”她转过头望向窗外的群山，一副奉献身心的高洁神情：“我们就是那群带小白帽的。”
　　陈印沉吟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伤害小姑娘的自尊心，终究还是没忍住，“这样没有意义。”
　　苏念他们救助的人，可能明天会被流弹炸死，后天死于饥饿或瘟疫，这些志愿组冒着巨大风险换来的，仅仅是延缓了的死亡时间？
　　他们想拯救的，是一群失了国的人。
　　“倒也不会，”苏念和他实话实说，“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形成组织之后很多事情会高效很多，当然现在最主要的方式还是帮助难民进入其他国家。”
　　因为这种救助最成功的代表就是联合国。
　　然而往深了说，在这种活动里UN的角色也很难定。
　　“这世界那么多事，总有我们小螺丝钉发光发热的地方嘛。”
　　苏念笑的没心没肺。
　　作为一个常年摸枪的人，陈印一度以为苏念对他的职业心怀鄙夷。就像所有高举和平大旗的人一样，顶着道德之名对他们大加指责。
　　在过去的职业生涯里，陈印已经习惯了“心无杂念”这样的评价，心思少是对他的赞赏，不过这段时间，他开始去在意一些事情。
　　然而苏念这个人，又确实没什么强烈的喜恶选择，她唯一直截了当地表达过厌恶的，是第一次约会，陈印问她想吃什么。
　　“我都还好，”苏念顿了顿，“我不吃狗肉。”
　　想到这一点，陈印突然问她，“兔子肉吃吗？”
　　貌似小姑娘都挺喜欢兔子的，陈印有点踌躇。
　　苏念被他转移的话题弄得一愣，倒还是回答他：“吃啊，你不觉得兔子看起来特别蠢吗？”
　　蠢就应该被吃？
　　果然不是他能理解的，陈印点点头，表示收到。

　　陈印抓兔子的能力一流，苏念几乎想问他徒手捉兔是不是也算他们的某个基础知识点？
　　然而她没有问，不过苏念也不想装出同情的模样，陈印还犹豫着放血扒皮会不会有点太血腥了，苏念已在他旁边坐下，递过一把匕首，一副茹毛饮血的样子：“带盐了吗？”
　　现在的小姑娘大概心理素质真的不比以前了，陈印面无表情地接过匕首，程序化地下刀，行云流水。
　　苏念笑眯眯地看他的手熟练地划过大动脉，笑容有些僵。
　　她已经很久没有直面沾血的刀了，哪怕只是杀一条兔子。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生灵身体已经软了下来，像一个漏气的气球，苏念的头不自在的偏了过去。
　　陈印注意到她的不自然，颇贴心地背过身子。
　　他能理解，就像很多人能够理解士兵杀人，国家发起战争，但在直面杀戮和血腥后，还是无法接受。
　　就像苏念觉得兔子很蠢，却还是受不了他拿刀的样子。
　　陈印熟练地皮肉分离，发现今天自己挺矫情。
　　这种矫情让他有点失望，说不清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大概是自己还没有习惯？ 苏念在他身后喉头轻轻滚动。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再次回到了战争和鲜血的地界，那些午夜的枪声和清晨的硝烟没有唤起的东西，被一只兔子唤起了。
　　大概是因为，很多年前，同样的带她上山，同样地手起刀落？
　　她不喜欢这样。
　　她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事实上，她的手在轻轻抖。
　　不过她还是平静下来，走到一旁去找些干柴。
　　她的确很熟悉烤兔子的流程，苏念在心里轻轻自嘲。

　　“好香。”苏念捧起一只兔腿。
　　陈印觉得她笑的有点奇怪，大概刚才还是被刺激到了。
　　微微焦脆的兔肉香味在嘴里散开，苏念的笑容又深了一些。
　　果然不一样，哪怕只是一只兔子。
　　“有酒吗？”苏念的眼睛亮晶晶的，“总觉得得来点酒。”
　　陈印稍稍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接纳了她这个提议。
　　一小瓶红星二锅头。
　　苏念不敢相信地拿手指拎起来，“不是吧，陈上校，您平常就喝这个？”
　　陈印有点尴尬地挠挠鼻子，“吴俊上次放车上的。”
　　他的话说一半的时候略略放缓，因为苏念已经打开瓶子喝了半口。
　　二锅头的酒精从口腔冲进她的四肢百骸，苏念突然很想哭。
　　从某个时间段开始，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在一群人里，都显得尤其孤独。
　　但是今天她觉得快活，一种纪念般的，缅怀般地快活。
　　苏念认真地看着陈印，带着点不该有的用力。
　　这样不好，她不该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但是她停不下来。
　　苏念笑了笑，大概挺难看的，“陈上校，也来点？”
　　陈印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头上，大概是他能发出的最轻柔的声音，“想家了？”
　　泪水从眼睛漫出来的那一刻，苏念真感谢他，替她找了这么好的理由。
　　多可怜的姑娘啊，陈印想，离家在外，遇到战乱，还要看着他做这么多血腥的事情。
　　他不知道该不该拥抱她，今天上午他刚刚结束一个小规模冲突，这只手扣了几次扳机，杀了几个人？
　　陈印终于明白，有些事不是他还没有习惯，是他觉得苏念永远也不会习惯。
　　苏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突然用那双盈满了泪水的眼睛看着他，“你知道吗，”苏念的眼睛非常悲伤，“我很喜欢喝伊力特。”
　　她又咬了口兔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非常喜欢喝伊力特。”
　　陈印感觉心被重重地一击。
　　所以……是嫌他的酒不好？
　　小姑娘抽噎的声音让他无所适从，上一次这种努力补救的慌张，还是他当新兵的时候，那会他半夜烧着了队里的兵器库。
　　现在他背枪跑圈能够补救吗？
　　陈印认真的思考。
　　好在身体总会告诉你正确的答案。
　　陈印轻轻把苏念捞进怀里，对着她那双有些发红的耳朵，尽力温柔地安抚她：
　　“别哭了，”他努力回忆小时候母亲安慰自己的声线，“我那还有两瓶子茅台，都给你，好不好？”

　　苏念说不清是被他安慰了，还是被气笑了。
　　等她平和了心情，傍晚的火烧云已经蔓延了整个天空。
　　“真好看。”苏念撕着手里的兔腿，这个吃法很斯文，不会弄脏她的脸。
　　不要制止你的表演欲，苏念对自己说。
　　她已经习惯去扮演一个艺术生，一个叛逆的少女，那就干脆这样下去吧。
　　说不定哪一天把自己也骗过去了呢。
　　她曾想拥抱世界，现在却只盼着骗过自己。

　　陈印最后摸了摸她的头，苏念没有躲，也没有告诉他，她其实有点人体接触障碍。
　　事实上，苏念不喜欢任何肢体接触，甚至眼神接触，很多人意识到她从来不看对方的脸，不过更多的人没有注意到。
　　偶尔有小姑娘和她抱怨自己长胖了或者脸上长了痘痘，苏念才会短暂地，在对方的五官停留几秒。
　　算不算后遗症？苏念不知道。
　　所以她对陈印的五官只停留在第一次见面上，她这样的人总是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一次管够，终生永久。

　　偶尔清闲的时候，志愿组的姑娘们有时候会和士兵一起用餐，这地界难得的女性生物，一群小伙子的嘴总是说不完的调戏，姚依凝的脸红了又红，干脆低下头吃饭不再说话。
　　苏念倒擅长打这样的太极，笑眯眯和善的样子，实际上全是废话，有士兵问她小念念有没有人追，苏念想了想道，应该没有吧。
　　什么叫应该？
　　小迪在一旁插嘴，“怎么可能，小念念是那种出去看展览，都有一打人要微信的人。”
　　是有这回事，苏念歪歪头，“好像是这样。”
　　想了想她又笑笑，“展览比较好看，人不重要。”
　　不重要就不上心，苏念一贯这样。
　　倒是陈印放下了筷子，颇认真的样子，“什么时候的事？”
　　小迪眼眸一亮，叫道：“吃醋了吃醋了！”说着她又拉长了语气：“陈将军说说，前几天大晚上的，带我们念念去哪里了？”
　　陈印看了一眼苏念，对方正风平浪静地喝着汤，似乎并不在意。
　　刘副官是军区带过来的人，嘴巴极快地接话道：“你们不知道苏小姐和将军谈了好几个月了吗？”
　　什么鬼？所以大老远地绕过去，是为了英雄救美？
　　吴俊蓦然长大了嘴，在一片嬉笑声中，不可置信地出声：“你是苏北将军的女儿？”
　　苏念抬眼，察觉了一些一样，在吴俊发出“崇”的声音时，苏念第一时间打断他，“对啊，”她的笑容带点警告的意思，“我在a国读的书，你知道我，对吧？”
　　吴俊一怔，短短地“嗯”了一声，又呆了几秒，拿起勺子，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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