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道而行

　　第五章

　　「看新聞。」尹祺眼盯著電視，對勝熙說道。

　　勝熙聽話的轉到新聞頻道。

　　自從尹祺睡醒之後，不管尹祺說什麼，勝熙都很順從的應著他，就連尹祺堅持自己是異性戀，是他們才不正常，勝熙也點頭順從，不再提他跟尹祺之間的事情。

　　雖然尹薇他們還想跟尹祺說點什麼，只是勝熙不希望再看到尹祺那麼痛苦，他只希望尹祺能快點痊癒。

　　雖然不管他說什麼，勝熙都說對，但是他也知道勝熙只是在敷衍他，而不是真的認同他說的話。

　　但是他不免還是信了勝熙的敷衍。

　　如果不是因為看電視，他真的就以為，大家都變成同性戀這件事情只是一個騙局。

　　可是電視無法串通，騙不了人。

　　同志的配對節目、一對銀髮同志夫妻在廣告老人吃的保健食品、談話性節目不停的對男性說你先生如何對女性說你老婆如何…

　　天底下哪來這麼多出櫃的同志上電視？而且還做廣告！

　　於是他終於發覺，是這個世界不正常了！

　　這個世界變成了同性戀當道！

　　就如同那天媽對自己哭訴一樣，異性戀變成弱勢，彷彿是十惡不赦的，是很難幸福的。

　　他終於意識到是這個世界變了，尹祺不再對勝熙他們說自己是正常的，因為他開始懷疑什麼才是正常？在這裡、這個世界，什麼才是正常？

　　在受傷之前，同志還是屬於必須遊街搞活動讓大家認同的弱勢團體，受傷之後，同志能結婚且大家都歡欣接受。

　　這是夢嗎？

　　看著新聞頻道播放著政治新聞，今天市長跟他先生一起參加活動，看著兩個男人手牽手的對人民揮手示意。

　　尹祺無言了，他徹底無言。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跌下山谷之後，世界就變了？

　　尹祺覺得一種孤單感纏繞著他，面前的勝熙不再是他熟悉的好友，自己的母親彷彿換成別人，妹妹尹薇更是感到陌生，子怡也不再是心靈貼近的女朋友。

　　這個詭異的世界，讓他感到極度不真實。

　　「勝熙，我是楚門嗎？」尹祺眼盯著電視，市長跟他先生的新聞已經換了，變成一個中年男子在控訴自己的先生出意外過世卻拿不到保險公司的賠償。

　　勝熙聽見尹祺的問話，「為什麼這樣問？」

　　尹祺眼睛轉向勝熙。「因為我覺得一切都好像假的。」

　　在還不知道這個世界變了之前，他喜歡那個對他比親兄弟還好的勝熙，但是知道這個世界變了之後，他看勝熙彷彿在看另一個人，另一個長相跟勝熙一樣，可是人生卻不同的人。

　　這個勝熙擁有著他們以前當情侶的記憶，但是以前那個勝熙沒有這樣的記憶，現在的自己也沒有這樣的記憶。

　　想到以前有另一個自己是現在這個勝熙的情人，尹祺就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過也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如同醫生說的，自己不正常了，雖然自己還是自己，只是腦筋不正常了，他也忘了之前的記憶，且捏造了不實的記憶。

　　但是他自認為不可能，於是反駁這個可能性。

　　尹祺想著想著幾乎快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這裡的大海也有盡頭嗎？也有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他有些喃喃自語般的，帶點調侃自己的意味說著。

　　楚門在那個被捏造的大海盡頭，也發現了通往外面真實世界的門，那這個世界是否也像楚門的世界一樣，是個巨大的攝影棚？

　　真是匪夷所思。

　　尹祺皺眉。

　　看著尹祺愁眉不展的模樣，勝熙也跟著一起愁眉不展，他不知道該跟這樣的尹祺說什麼。

　　他愛尹祺，只是現在的尹祺不愛他，他忘了他愛他。

　　「跟我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假的。」尹祺有點失神的看著勝熙。

　　勝熙皺眉，他不是很清楚尹祺是在否定什麼，可是還是順從他，「這一切都是假的。」

　　尹祺知道這樣說也不能改變什麼，只是他需要一個支持自己觀點的力量，不然他怕一切都是自己錯了，他怕其實不正常的是自己。

　　不過勝熙聽話的保證，依然對他於事無補，尹祺對這世界的陌生、寂寞、疑惑，還是存在。

　　尹祺現在真切的希望大家全都跳出來跟他澄清這一切都是假的，連電視上都是演的，並且子怡還滿心歡喜的撲到他懷中，然後再告訴他，這個世界還是原來的世界。

　　他真的希望他是被騙的。

　　「勝熙，我不會生氣的，叫大家都出來吧，騙我也沒關係，趕快把那可笑的電視關掉，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做到的，不過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吧？為了整我，有必要花那麼多心思嗎？」尹祺口氣輕柔，可是話語裡卻藏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顫抖。

　　大家都變的跟他不一樣，那種心頭的寂寞，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如果你們是想看我驚慌失措的模樣，你們已經成功了，所以快點結束這無聊的遊戲。」口氣依舊輕柔，只是眼底湧上的驚慌已經無法讓尹祺保持鎮定。

　　勝熙覺得心疼，他不知道如何回應尹祺，因為他根本不懂尹祺到底在說什麼？什麼整他？什麼遊戲？

　　勝熙的沉默以對，彷彿在告訴尹祺，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一場遊戲。

　　「你們還要玩到什麼時候？！」尹祺感到自己情緒又激動了起來，四肢瞬間又傳來椎骨的刺痛！

　　「尹祺！冷靜點，不玩了，我們不玩了。」看見尹祺又情緒不穩，勝熙緊張的安撫著他。

　　其實尹祺對他們感到陌生，他們又何嘗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他們對這個堅持自己是異性戀的尹祺也感到陌生，勝熙對這個忘記自己愛他的人感到陌生。

　　只是…這還是尹祺啊。

　　「呼…」尹祺聽見勝熙的安撫，大口大口呼吸著，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他必須要放鬆自己，才不會牽動到傷勢。

　　尹祺不是笨人，他清楚說什麼不玩了，只是在安撫他。

　　這是不是一場遊戲，尹祺也很清楚，沒有人會大手筆的請市長跟某位男性假扮同志夫妻，只是為了要騙他。

　　而且電視上的主播，也不是什麼長的很像的臨時演員。

　　感到自己穩定了些，他定眼看著勝熙，他覺得勝熙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憐憫。

　　大家都把他當做神經不正常的病人，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是正常的…

　　不…或許再過一陣子，他也會當自己不正常了。

　　當四周圍的人都認為一加一等於三的時候，唯一一個認為一加一等於二的人，很容易就會迷失自己，而糟糕的是，尹祺是最容易被影響的那種人。

　　不是他蠢，他只是單純信任別人。

　　「…不要這樣看我。」尹祺不想在勝熙眼中，看見對他的憐憫。

　　他是正常的！

　　勝熙不了解尹祺的意思，但是未免他又激動起來，於是別過眼睛。「好、好，我不看。」

　　「…不要哄我，我不是小孩子。」尹祺不想要勝熙像哄三歲小孩子般，把他當不懂事的人。

　　他是正常的二十七歲男人！

　　勝熙嘆口氣，「我沒有把你當小孩子哄。」他知道愛面子的尹祺，討厭別人把他當小孩子看輕，可是他從來沒有把尹祺當小孩子看，他只是希望尹祺平靜的療傷。

　　「…不要騙我。」不要騙他，他覺得勝熙就是把他當小孩子哄。

　　也不要騙他，說這個世界全都是同性戀。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沒有把你當小孩子。」勝熙再度嘆氣。

　　「…也不要騙我說你們是同性戀…你還是異性戀的吧？」尹祺帶點期望的說。

　　聞言，側對尹祺的勝熙微微一震。

　　原來…原來尹祺一直說的遊戲，一直說的騙局，就是他以為大家都是異性戀卻聯合起來騙他，騙他大家是同性戀…

　　在勝熙看來，這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從勝熙懂事以來，在他的認知中大家就都是同性戀，而異性戀是存在於社會底下的，是會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待的，所以他不了解尹祺的認知是從哪裡來的？

　　只是…如果尹祺希望他是異性戀，那他也會告訴尹祺他是異性戀，只要是尹祺希望他這樣說的話…

　　「…嗯，我是異性戀。」勝熙沉聲說道，一點都不誠懇的說。

　　聽見勝熙這樣說，尹祺很想相信，可是他內心卻一點都無法相信。

　　「你騙我。」因為勝熙說的一點都不誠懇。

　　「…是的，我在騙你。」勝熙像個應聲蟲一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尹祺忽然有點生氣，他不是激動，是生氣，是動怒，他不喜歡勝熙這樣的敷衍他！

　　「我、跟你，不是情侶，我們、是朋友、是兄弟！子怡，是我的，女朋友！而你，也有自己的，女朋友！」尹祺不顧四肢傳來的刺痛，他像是陳述事實一般的說著，每個字每句話都用力的說，像是要用力將字句刻在勝熙的心裡一樣。

　　聽聲音知道尹祺又激動了起來，可是勝熙這次沒有再安撫尹祺，因為他被尹祺的話語給中傷了。

　　他知道尹祺忘了他們相愛這件事情，也知道他以為子怡是自己的女朋友，可是聽見他這樣堅定且用力的陳述，勝熙覺得心在淌血。

　　尹祺狠狠的在他的心口上割了一刀。

　　他無法再去安撫、安慰這樣狠狠的傷害他的尹祺，於是他沉默了。

　　尹祺看見勝熙因為他的話語而露出傷心的表情，他內心忽然有點難受，於是他也沉默下來看著勝熙。

　　沒有人能夠理解他，連勝熙也無法理解他。

　　他只是在陳述事實，一個理所當然的事實，為什麼勝熙要因此受傷？

　　兩人沉默許久，尹祺也平靜了下來，等待著勝熙的回應。

　　忽然，勝熙慢動作般緩緩的站起身，也沒看尹祺，就這麼不言不語的走出了病房門。

　　尹祺感到錯愕，他以為勝熙會說點什麼，不管是否認他的話也好，或是繼續當個應聲蟲也罷，可是勝熙卻出乎意料的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甚至連看都不看他。

　　這次受傷以來第一次，勝熙這樣無視於他。

　　受傷的人總是特別脆弱的，尹祺也不例外，即使他不願承認脆弱。

　　寂寞的感覺又纏上心頭，尹祺瞬間感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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