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晚香玉

　　马蹄夹着驼铃，渐行渐远。
　　躺在长街中央的血泊中，仿佛间，我迷失了时空。
　　记忆来处，我终于明白，那样守望着晚香玉开的偏执，溯起于那一句在轮回中于我隔世重逢
　　元夕又过，倾国未开。
　　所以我在青石板上拾起滑落于我手中的竹篮，以及那些因为长久没有鲜血浸润的枯弱的花。穿过人们飘忽不定的神情，没入石巷尽头。
　　那条石板道尽头，蜿蜒至那个破落低矮的房屋，以及房前一蓬枯弱的高草，还有月光下坐在高草间的妇人。
　　娘……那是娘。
　　她还是挣脱了绳子，虽然我本就不忍绑得太紧……那双手，曾经那样得温软，纤柔，抚过我的人间……然而，也是那双手，用那柄寒剑，穿透了那人的胸膛，结束了那场初见的悲剧吗？
　　十年前元夕之后的她，绝无悲辛。大多时，安静的坐在屋前的床边，喃喃的念着。却又什么也听不清，唯一能听到只是……晚香玉开，人间百年。……只是在每个月圆，她就会癫狂，拼命的在那蓬倾国间寻着什么……只是此时她已经不能明白，那些十年前的元夕失却在的早已无迹可寻。
　　或许，随我混迹十年的娘……是再也没有接受此番人间。

　　此时的娘……半仰的脸在月影下隐现，一如十年前的沉静。
　　那一瞬，她的眼神满是哀愁。
　　那样的神情，十年未见。温柔而坚定。
　　我手中的竹篮，随着娘脸边滑过的一星泪落在那样的月辉中。
　　第一次，我听见了那样的声音。
　　“若，我……原谅你……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宽恕自己……为什么你要丢下我……众生无尔，人间不复……你说十年，倾国再开，你会和我在轮回隔世重逢……你说，十年，斜月终然会等到寒草的解脱。
　　可是，斜月……她没能等到寒草……正如同我没有等到你。
　　寒草……对不起，娘十年前答应你的话，还是没有做到……十年来，我没有好好的照顾斜月，我复得的女儿……因为我不能忘却，所以无法接受她……你怎么能让她忘却，却让我铭记……让我铭记那夜，你用剑穿过心口，倒在猩红中对我说……娘，真美。
　　若，我没有怨过你……我知道，虽然寒草临死前说……这是她的宿命，她宽恕你……但对斜月，你背负那样的罪过……所以，你无法在人间安生……但为什么你要我等……十年……生死茫茫，人何以堪？
　　若……我在轮回中去等你……你会来吧……”
　　娘说话的声音慢慢溢开，随着她心口的鲜血，散入倾国深处。
　　* * * * *

　　小牧殓葬了娘后，又是多少年。
　　小牧搬进了那间房子，娶妻，生子，照顾着那蓬倾国。
　　小牧死的时候，那蓬倾国已经快开了，照着我的交代他对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等到那蓬花开……就把这里都放把火烧了吧。”
　　小牧转生前对我说……等一切结束了，你就离开了吧……你在这里留得太久了……六十年了，你是该走了……
　　笑而不言，我转身提起竹篮走入深巷。
　　六十年前的元夕，我倒在长街中央的马蹄之下，我就困在这里，不得离开。
　　我只能每天夜中在那样的巷中游荡着，带着我的竹篮，轻轻穿过那些来往路人的身体。我依然每天坐在倾国间，听那些怨灵的诉语，只是再也没有听到那样清凌凌的声音。
　　只是一念的偏执尚存……等着晚香玉开，我便游荡于生命终结的长街深巷……人间甲子，不入轮回。
　　我想，娘一定也不入轮回，她有着和我一样的偏执。

　　* * * * * *
　　小牧殁后，又是多少年。
　　我站在深巷中，那暗紫的花瓣，随着迎面穿抚于墙下杨柳的风，飘散于我的眼前，翩然的滑落在我的衣裾上……充盈于那六尺深巷的是那样幽深的气息……就像突然跌进了久望良人的妇人幽怨的梦境，冗长而绝望。
　　百年间所有的记忆……就在那一瞬间涣散……
　　远远的，火光冲天。
　　飘入那巷中幽深的倾国，浅浅浮动。
　　那一夜，人间。
　　斜月，寒草。
　　双生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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