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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髫（二十）
烟柳拿着书匆匆地回去，却没想到静姝正站在院子的门口，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无。
烟柳吃了一惊，连忙道：“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她见静姝身上还是穿着下午那件轻薄的折子裙，连忙要脱下身上的披风给她，又哄着她回房间去。
静姝摆摆手，道：“你先别急，你听听，后门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烟柳一怔，也仔细听了听，果然听见那边略有些喧闹的声音，只是隔得很远，只怕会与风声混淆了。
静姝道：“我出来找小猫却不见它，兰惜几个也都不在，怎么那头反倒是这么热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烟柳一心想要哄着她回房去，然而静姝兴致勃勃的，她也不便拂了她的意，只是委婉地道：“小姐，书我借回来了，表少爷道若有什么不懂的，再去问他。”
静姝抬眼，好奇地问：“铮哥哥么？”
烟柳见自己引开了话题，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小姐如何猜到的？按理说二表少爷看着更加冷淡许多呢。”
“铮哥哥——”静姝原本想说不冷淡，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他对我明明就很好的啊。”
她说罢，发觉那头的声音愈发响起来了，便仍然是道：“我且去那头看看，你帮我把书放进去，务必小心放好。”
烟柳还来不及说话，她便自己走开了。烟柳连忙匆匆忙忙地进门去，把两本书放下了，又随便翻出一件厚实的披风来，这才追上去。
却说后门这边，原本是下人们进出叶府或者偶尔外头庄子上送过什么东西来才会走的，今儿个晚上却比起正门来还热闹许多。
兰惜面上有些恼意，手上抱着那只小黑猫，几个静姝院子里的小丫头站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指责门边一个男孩儿。
那男孩身上的衣料只是寻常，勉强算整洁得体，皮肤有些黑，五官却还端正，一双眼睛大而有神，此刻眼睛睁得圆圆的，里头燃着怒火，瞪着兰惜。
小丫头们道：“你好端端的跑到我们府上来，就推兰姐姐，你是谁家的下人？”
那男孩子怒气冲冲地道：“谁是下人！你们……你们狗眼看人低！”
几个小丫头顿时更气了，七嘴八舌地道：
“哟，还看不起我们做下人的。”
“看你的教养，还不如咱们当下人的呢！”
“就是，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敢跑到府上来撒野了！”
其中一个小丫头更是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你说这猫是你的，我们府上养它这么多天，怎么不见你来认？你这就和乡下那些丢了孩子，后来见孩子出息了，就上门认亲的蠢妇有什么区别？”
那男孩子哪里说得过这么多人，闻言气得嘴唇直颤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丫头们见到他说不出话，便更加得意了。兰惜抱着小猫，倒是有些不知所措。她还算是识一点大体，要不然也没办法成为静姝边上的一等丫鬟。可是另一方面，这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野孩子二话不说推了自己一把，还骂自己做贼，随便一个人都不高兴，她咬着嘴唇，既没有劝阻小丫头们，也没有出言添油加醋。
这时候后头却有个甜甜的嗓音道：“兰惜，怎么了？”
兰惜一惊，连忙回身道：“小姐！”
静姝歪着头站在她身后，看着这闹哄哄的场面，微微皱了皱眉。小丫头们素来不在静姝跟前伺候，加上主子年幼，她们向来都有些没大没小的，这会儿见了她来，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通。
那小男孩本来生着气，但是看见了静姝，便怔了怔，原本眼里的怒气消了一半。
静姝听完了，倒是没有信几个小丫头的一面之词，只是问：“你怎么说这只小猫是你的？”
小男孩怒道：“我家的猫，怎么要我说？”他冲着兰惜怀里的小猫喊了一声小黑，那只小猫果然冲着他喵喵叫了两声，却没有从兰惜怀里下来的意思。
静姝看了兰惜一眼。
她人虽然小，这一眼却让兰惜怔了怔，下意识松了手，小猫从她怀里跳下来，却既没有往静姝这边走，也没有往小男孩那边走，圆圆的眼睛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平时的伶俐活泼劲儿突然好像就消失了。
静姝看看那只有些踌躇的小黑猫，忽然笑了。
事到如今，她再不情愿，也知道那只小黑猫是谁家的了。
她道：“你既然是猫猫的主人，怎么不看好它？”
小男孩看着那只在叶家养得一身皮毛油水光滑的小黑猫，再看看始终没什么喜怒表现出来的叶静姝，有些闷闷地顶她一句：“我的猫，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有什么好说的？”
“放肆！”兰惜冷冷地道，“我家小姐好说话，你还真的没大没小起来了？赶紧抱着你的猫走人！”
静姝朝她看了一眼，有些诧异，最后却也只是淡淡地道：“没关系。你把你的猫领走吧，别再让它乱跑了，省得被人捉了去。”
她说完，转身要走。
那小男孩却忽然大着胆子问她：“你不是很喜欢小黑吗？”
静姝道：“我只喜欢自己的猫，不喜欢别人的。”
她话说完了，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兰惜喝止了几个还要再多嘴的小丫头，连忙跟上去，路上便遇上了匆匆过来的烟柳。
烟柳吃惊道：“兰惜，你怎么也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吵？”
兰惜想要说话，静姝却截了她的话，道：“没什么，我有些乏了，回去吧。”
“……”兰惜犹豫着道，“小姐。”
静姝由着烟柳蹲下来给自己系上了披风，听她这么说，才开了口，道：“嗯。我知道，你刚刚怕我怪他。小丫头们说他刚刚推了你，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兰惜不料还得了她一句关切，忙道，“小姐要是还想养猫——”
“不想。”静姝干脆利落地道。
兰惜怔住了。烟柳看她一眼，笑着转开了话题，道，“小姐今天晚上想用什么宵夜？”
静姝勉强道：“你看着准备吧。”
她虽然始终看不出什么喜怒，晚上躺下了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今晚的反常，起源，还是那个自幼一直在做的奇怪的梦。
在戴上那个金锁之后，她做梦的次数似乎就少了不少。偶尔几次，也不是噩梦，只是生活中琐碎的片段。
其中就有一件事，让她感触颇深。
梦中就有眼前这样一个小男孩，只是他上门来讨要的并不是一只小猫，而是他父亲遗留在叶家的遗物。
他当时没有遇上那个‘叶静姝’，反而是被门房当作是上门捣乱的叫花子给打了出去。而‘叶静姝’听说了这件事，也没有过多理会。
直到她兄长被一封信检举说是在任上尸位素餐，与当时举子考生勾结，惊动了当时的朝廷，后来三堂会审，被带上来的证人是一对兄弟，其中就有这个小男孩。
……那也正是，叶家覆灭的开端。
静姝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外头的月亮。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叶静姝’后半生会那样凄惨，直到最近渐渐梦见‘她’过往的事，看清了许多细碎微小的线索，无一不指向她后来坎坷的身世。
郑柳澄抱着刚刚要回来的小黑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的时候，屋子里的油灯正亮着，却是有些微弱，只是勉强能够视物。
他蹑手蹑脚地进屋，里头书页翻动的声音忽然一顿，有人道：“这么晚才回来，去干什么了？”
郑柳澄犹豫了一下，没说自己去叶家的事情，只是含糊地道：“我去找猫。”
那人听出他的犹豫，便问：“到底去干什么了？我只记得教过你的道理里面，没有叫你骗人。”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小黑似乎察觉他的为难，便从他怀里跳下来，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这一举动却遭了里面的人的厌恶，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说话!这么畏畏缩缩的干什么？！谁让你去把猫找回来了？我连你都养不活，还要多养这么一个累赘！”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还是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只是道：“我……我去叶家了。”
“……”
房间内忽然一阵死寂。
那人勉强压抑着怒火，问：“你去叶家干什么？要父亲的遗物吗？”
“……我，我去找猫。”他嗫嚅着说。
里头的人不怒反笑，“好，你真是咱爹的好儿子。他们害了咱爹，你还让他们给你养猫？你怎么不也去叶家当个下人呢，省得跟着我，挨饿受冻，嗯？”
他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尖利而刻薄，“你怎么还不睡？啊，白白养着你，半点活不干，吃着白饭，晚间还白白浪费自家灯油？养条狗还会给你看门呢！”
她指桑骂槐地骂完，犹不解气，又恨恨地再加一句：“丧门星！”
两兄弟一时静默无声。
过了一会儿，郑柳和灭了灯，淡淡道：“早些洗簌了睡下吧。”
郑柳澄愣愣地站着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又犹豫道：“哥哥。”
“怎么了？”郑柳和不耐烦地问。
“我……”郑柳澄喃喃地道，“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郑柳和嗤了一声，道：“你自己也知道？”见他站着一动不动，便又催他，“快点去洗簌，明天早上我还要去帮人家抄书，你在家待着看书，别到处跑。”
郑柳澄摸着黑走到后院里胡乱洗簌了一番，回房间脱了外衣歇下。兄弟俩盖着同一张被子，床上的空间逼仄，窗户又有些漏风，好好的春日，因为漏风的窗户，倒有几分冬日寒风的感觉。
他又困又累，睡到半夜觉得冷极了，偏偏梦见的却是父亲还在的时候。那时候父亲在叶家当账房先生，他随着母亲去过几回，就见到过今天的那个小姑娘。
他那时候就觉得，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女孩。
父亲死后，他再没有进过叶府，父亲的遗物，也迟迟没有去收拾，自然也没有再看到过她。
他其实很羡慕她，她过的日子，一定很好吧。而且看那些小丫头们似乎都很奉承她，就连小黑都这么喜欢她。
……可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饱饭呢？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放心地在晚上看书，不用担心被姨母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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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先请个假，这两天忙着期中考，字都是挤着码出来的，所以明天可能更不了啦。但是最差也会有隔日更的，小天使们不用担心~
【系统提示】：您的前世好友‘柳橙汁’已上线，是否给其发送爱的抱抱？
叶静宸：打断他狗腿。
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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