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在等待

　　把我当弟弟吧，我会喊你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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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校门，左转，过个十字路口，那斜前方建在路边花园的地铁入口站，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温陌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不紧不慢地在人流中穿梭，向那个方向走去。
　　红灯。他在路边停了下来，目光随意向马路对过一扫，不经意地对上了一双似隐在玻璃之后的双眸。
　　一切却只在仿佛。
　　绿灯亮起，随着人流过了马路，才到路边，抬脚刚跨上人行道，手机铃声响起，温陌皱了皱眉头，拿出，看着手机屏幕，眉头愈加地皱了起来。
　　勇士是不畏前方路途险恶的，所以他接通了电话。
　　“小陌，猜猜我是谁？”温润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还带着一丝挑逗，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知道温陌不会赏他这个面子，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呐，现在我希望你能停下脚步，然后转身，当然，如若再和你哥哥我来一个拥抱，我会感激不尽。”
　　人行道上，温陌的脚步停下，他放下手机，直接掐断通话，放回口袋，然后转身。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年轻、儒雅、英俊、斯文，偏偏又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不可言的霸气。黑色的碎发几丝搭在眼上，那褐色的瞳孔中堆满了温暖春风，抿唇微笑，看着温陌。
　　温陌盯着他，不少厌恶讽刺地道：“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么？”
　　“欧氏集团的总经理平日事务不是很多吗？为什么你这么闲？”
　　欧应景一副受伤的样子，眼睛眨啊眨：“小陌你这么说真是太伤哥哥的心了，要知道为了现在这个相见，我可是拼命工作了三天三夜的……”
　　“我不是你弟弟。”温陌飞快地打断，“我不是欧家人。”
　　说完，转身便准备向地铁站方向走去。
　　“妈病了。”
　　眼前的身影乍然停下，只因为，此刻从欧应景口中吐出的那三个字，虽然是淡淡的，没有一丝担忧。
　　也是，毕竟不是自己亲身母亲。
　　温陌回身，和欧应景对视片刻，迈步，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奔驰走去，拉开车门，不言声地坐上副驾驶座。
　　欧应景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勾起了一抹暗含深意的笑，喃喃自语：“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不好走。
　　欧应景瞥了一眼身旁的温陌，又看了看前方堵塞的长龙，有意打破冷场：“有空回家一趟吧，妈很想你，爸也很想你。”
　　温陌并没有立刻接话，欧应景也不催他，半晌，在车子即将“嗡嗡”发动的时候，他听到身旁人用低低的轻轻的声音说道：“我没有家。”
　　车内环绕着清淡的钢琴曲，缠绕上了一丝丝滋长蔓生的寂寞无助。
　　那一刻，如果不是还要开车，欧应景想他一定会不顾任何地将身边人搂在怀里，然后低声地安慰他，甚至如果可以，他想低下头轻轻地亲他，吻他……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再紧了紧，仿佛想把心中的积郁都发泄出来。
　　随着逐渐松动的长龙，车开动了。
　　欧应景直直地看着前方，精致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感情的外露，薄唇轻启，然后同样用低低的轻轻的声音说道：
　　“不管如何，你还有我。”
　　温陌蓦然看向他。
　　“呵，该怎么想这句话，随你。”欧应景挑了挑眉，自嘲地扬起一抹笑，“你没把我当哥哥，我也没有把你当过弟弟，谁都知道，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温陌垂下了眉目。

　　终于，原本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在颠簸了近四五十分钟后，在一家名为“宋词坊”的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宋词坊装饰的极其高雅，古色古香、飞檐画栋、小桥流水、极尽奢华。
　　温陌第一次来这儿，纵然他天性淡薄，但在看到眼前这幢建筑时，还是有那么瞬间的失神。
　　欧应景将车停好，走过来，回头对他微笑：“走吧，我们进去。”
　　温陌不置可否，随着他身后进了酒店。
　　酒店很大，内部同样是古代风格，每一桌都会被一圈流水隔开，流水上架着一座木桥，形成了一个个小包间。
　　欧应景和温陌才步进大门，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人迎了上来，满脸堆笑：“欧少爷能来我宋词坊，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若李老板这儿也能算是蓬荜，那我可真不知道何处能称作富贵了。”欧应景笑得很公式，目光扫过每桌都已经坐了人的大厅，不再多作唏嘘，“带我们去包间吧。”
　　李老板看了一眼一身校服的温陌，眼中闪过疑惑，却也不问，随即转身，向木质的楼梯伸出手臂、展开手掌：“请。”

　　一路上，穿着白底采花半截旗袍的服务小姐频频向这两个跟在老板身后的青年和少年投去炙热的目光，欧应景一脸礼貌的笑容，更添了一分彬彬；温陌一脸淡漠的冰冷，更添了数分距离。
　　在二楼尽头，一间最大的包间门口，李老板停下了脚步，指着门上扇形的门牌上写的“白衣室”这三个字，笑道：“‘才子此人，自是白衣卿相’，非有才者不能入也，专门为欧少爷留的。”
　　欧应景哈哈笑着，谦虚几句，带着温陌入了包间。
　　包间装饰的素雅不失高贵，连珠链子掩着后面供休息的床榻，垂下，随着开门带来的清风叮叮咚咚作响。中间摆着一张红木圆桌，两人入座绰绰有余，桌上放着两本菜谱，黑色绸缎面，像折子一般，拉开后，是从右边看起。
　　连菜名都是古色古香的，温陌拿起一本，翻开，颇有些不习惯地看着竖着书写的字数不等的宋词，一愣之下明白了，怪不得叫“宋词坊”，敢情这一句句宋词便是一道道菜的名字啊。
　　这边他还在研究之中，那厢欧应景已经轻车熟路地点菜了：“明月楼高休独倚、池上碧苔三四点、梦入江南烟水路、一枕梦回千转……还有，咦？这个‘彼此空有相怜意’是什么？”
　　李老板在一旁解释，双手比划着：“说白了，就是两只这么大的虾，我们最近推出的新菜，欧少爷可以尝尝。”
　　“噗哧”一声，欧应景笑了出来，向着温陌道：“别看菜谱上说的好听，最后上菜了还不就是那么几道。”
　　李老板抚掌赞道：“欧少爷说的对极了，这就叫做商业手段，我用了这些名儿，哪怕就是再俗的菜也会变高雅了。”
　　欧应景看着这个圆滑的李老板但笑不语，然后转头对温陌说：“你要点些什么？”
　　“一道就行。”久不言语的温陌开口了，目光停留在菜谱的某处，吐出四个字，“不似当年。”
　　欧应景一愣，随即道：“那好，李老板，除了先前的那四道菜，加一道彼此空有相怜意、一道不似当年，再来……”修长的食指顺着菜谱滑下，忽然停下，接着道：“再来一道系我一生心。”
　　“嗯，好。”李老板看着手中的菜单，报了一遍菜名，见没有异议，“需要喝什么吗？”
　　欧应景看看温陌的校服，想了想还是道：“不用，来两杯白开水就行了。”
　　“那二位先坐着，菜一会儿就上。”说完，李老板推门出去，服务小姐随即进来，布上了碗筷等。
　　欧应景的目光落在了温陌的脸上，耳畔响起了刚才他的声音——“……不似当年。”
　　不似当年。
　　系我一生心。
　　是谁说给谁听的？
　　还是，什么意思都没有？

　　这儿上菜速度着实是快，确实没过多久，菜一一上齐了，看着面前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欧应景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先忙活着将每道菜拨一点到温陌面前的碟子上，然后夹起那道就是用一片片牛肉垒起来的“明月楼高休独倚”放入碗中，尝了一口，那牛肉之中还有一股其他的清香味，竟是好吃之极，不禁连点起了头。
　　温陌却没有动筷子。
　　“小陌，怎么了？不合胃口？”再抬起头时，欧应景看见了毫无动静的温陌，不解地道，“为什么不吃呢？”
　　温陌的眉目之中终于露出了抹担忧之色：“妈究竟怎么了？”
　　欧应景沉默片刻，放下筷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夏末初秋，就是病毒性感冒而已，一直低烧，神志还算清醒。哦，已经吃了药、打过针了。”
　　听他说的轻松，温陌挑眉：“就这样？”
　　欧应景耸耸肩：“就这样。”
　　“你果然无聊。”温陌哼了一声，冷冷地道。
　　欧应景在面对温陌的时候，脾气总是比好好先生还要再好上一倍，丝毫不在意他的讽刺，忽然笑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温陌不接话，看得出来，听不听这个“好消息”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明年，爸妈可以为我们添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呢。”欧应景笑得极其无害。
　　温陌一愣，有点儿没有反应过来：“你是说……”
　　“对。”欧应景点点头，“你妈……哦，不，应该是我们的妈，怀孕了。”
　　随着这句话，温陌黑眸划过一分黯然，感情顿时变得复杂。
　　欧应景发现了他的变化，并不安慰，微微一笑，重新拿起筷子，面对美食开始一道道品尝起来。
　　几分钟过去，就在欧应景独自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温陌推桌站起，一声不响地朝门口走去。
　　背后一声很轻的叹息。
　　“等等。”
　　温陌停下脚步，手放在手把上。
　　欧应景看着他的背影，褐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奈：“小陌，我们难道一定要这样吗？”
　　半晌，温陌不着感情的声音响起：“那该怎样？”
　　“就像一对普通的兄弟那样，难道不可以？”
　　“可以吗？可我从没把你当哥哥啊。”
　　欧应景一愣。
　　“你也没有把我当过弟弟，这是你说的。”
　　“我……”欧应景语塞了，咬着嘴唇，胸口被堵住了一样的沉闷，握紧的手重重捶了一下桌子，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温陌却转过身了，后背轻轻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看着眼前这个隐忍着怒火的男人，他抿了抿唇，那一刻周身散发出一圈淡淡的孤独包裹着浓浓的寂寞，泛起一丝若有若无地苦笑，又似自嘲：“欧家，我是不会回去的，你不用再为妈和那个人做说客。如你所言，我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和你父亲更没有血缘关系。我纵然成为了欧家的二少爷，那又算什么呢？若是只为了得到一个姓欧的权利，我还不愿如此。”
　　几年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温陌主动说这么多话来表达他内心的想法，欧应景有那么一会儿恍惚，不过片刻已经回过神来，沉声问道：“那妈呢？你不管她了吗？”
　　“不是……”温陌顿了顿，一股苦涩自口中蔓延，“有你们吗？她现在很幸福，不是吗？”
　　“她幸福？”欧应景反问，嘲讽地笑了，“嗯，是啊，每天都念着想着她的宝贝儿子是够幸福的。”
　　温陌没有接话，沉默。
　　看到他又是这幅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欧应景心中气闷，直有种想上前将他那层伪装的外衣剥下来的感觉，双眼眯起，凌厉之气扑面而来：“我告诉你欧应陌，不管你姓什么，你这辈子终将被灌上欧家人的牌子，逃有什么用？躲有什么用？不愿有什么用？没人会管，没人会在乎！他们只知道你是欧家的人，只知道欧家财厚势大。再说了，你以为你不生活在那幢别墅里，你就不是欧家人了吗？你就没有得到欧家的庇护了吗？你以为你现在能进那所高级学校是谁出了力？你以为你现在住的公寓是谁租给你的？你以为你是如何到韩式道馆去当教练的？你以为这两年里你是如何这样平平安安过下来的？不怕告诉你，离了欧家，你也许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一连串的话语袭来，温陌彻底呆滞。
　　看到对面的少年全身都开始若有若无地战栗，目光中透露出的那抹浓重的无措，欧应景突然沉默。
　　“小陌。”心底泛起凉意，他竟觉得害怕起来，敛去刀锋，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温陌浑身一颤，抬起头，双眸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暗涌着滔天的波浪。良久，他低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哥，谢谢你。”
　　欧应景怔住了。
　　他喊他什么？
　　……哥？
　　他在说什么？
　　……谢谢你？
　　这样的温陌反而使他觉得担心，没有再躲避，没有像原来那样辩驳，他面对了，面对了他这几年来一直想要脱离欧家却从来没有脱离过欧家的事实，他面对了这两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欧应景掌握之下的事实。他还以为温陌会发脾气呢，会生气地指责他把他当猴耍，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说，哥，谢谢你。
　　“小陌，我……”
　　“我知道。”温陌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身去，将门拉开了。门拉开的那瞬间，欧应景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把我当弟弟吧，我会喊你哥的。”
　　话音落了，门也关上了。
　　偌大的包间内只剩下了欧应景一个人。
　　把我当弟弟吧，我会喊你哥的。
　　勾起一抹苦笑，他说不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心中的感觉，是高兴呢？还是失望？
　　其实小陌，你知道什么呢？
　　你知道，我是真的不愿意做你的哥哥么？
　　但，目前的我们，好像只能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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