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轻狂

　　陆堂刚一进家门就闻到一股饭香，随后是听到了厨房那边传来的动静，他低头看到玄关摆放着他爸的皮鞋，就叫了一声：“爸，回来了？”
　　陆父在厨房里应答：“哎！在做饭呢。”
　　陆堂已经知道陆父摆脱了黑暗料理师的称号，但陆父在家里下厨的机会极少，以至于他现在还有种在梦中的不真实感，“没问题吗？”
　　“不信过来闻闻，我炖了锅老鸡汤给你补补。”
　　陆堂走过去，陆父把盖掀开，一股浑厚鲜美的香味喷发一样从锅口溢出，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好香啊。”
　　“炖了有两个多小时了呢。”
　　“爸今天怎么回来了？”陆堂随口一问，自从陆父的工作迁去C市，他的大部分时间就都在那边，说好了是一个星期回来一次，结果因为刚到C市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所以回家的时间总是不稳定，有时候是半个月回来一次，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到人。陆堂上了高中之后忙了许多，倒不是很留意陆父回家的时候，但是看到他在家还是开心的。
　　“刚忙完了一个大单子，休息几天，就想着挺久没见我儿子了，所以回来了。”陆父边炒菜边说。
　　陆堂瞄了一眼，“爸，你都会煮那么多种菜了？”
　　“对啊，学的多嘛。”
　　陆堂产生了疑惑，陆父对料理并不敏感，这也是他能当那么多年黑暗料理师的原因，因此他学习一道菜需要花很多的功夫，但他的工作一直都忙，哪来的时间去钻研这些东西？
　　“去叫老夏家过来一起吃吧，我做的菜也挺多的。”陆父的话打断了陆堂的思索。
　　“现在？夏添家也开饭了。”陆堂了解夏添家的作息，一般夏添一到家就可以开饭了，“你要是要聚餐也得早点说啊。”
　　“是吗？早知道我一回来就去他们家说一声。对了，我给你买了礼物在茶几上，你去看看。”
　　陆堂过去了，看到了茶几上是一部手机，他虽然对手机没有太多的关注，但是耳濡目染的从班上二世祖们的讨论中知道刚上市的某牌手机多么多么火热，即使价格高昂，但国行已发售就卖空了，想要还得找人代购美版的。现在在他面前的就是这部手机。
　　“谢谢了爸。”陆堂拿起来打量，“不过我都有手机了，还给我买干嘛？”
　　“我知道你在的学校是个什么环境，拿部新手机也不会让人瞧不起不是吗？”
　　“没人瞧不起我。”陆堂笑了笑，至少没人敢当面，“而且我不带手机去学校的。”
　　“你没有被里面的风气污染，我很是欣慰啊。”陆父把菜都端了出来，“洗手来吃饭了。”
　　“给妈留点菜，她晚点回来可以尝尝你的手艺。”陆堂说。
　　“我留了。”陆父为他装饭。
　　面对面坐下了来陆堂才能好好的看一看他老爸，条纹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就算在厨房忙活了好久都没乱，他已经年过四十了，但因为保养得不错，身材还没发福，脸上的皱纹也不清晰，一如当年的精英模样。只是在接近暖黄色的灯光下，他只顾着帮儿子舀汤，一脸满足的笑容看着儿子喝汤吃饭，脱去了外头的一身精明，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而已。
　　陆堂无比的暖心。
　　父子俩久违的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饭。陆父问陆堂什么陆堂就回答什么，对他的校园生活表示担忧又对他无比自信，“虽然说我没有自己的公司，但是他们爸妈能给的我绝对也能给！你一定要好好学，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厉害的人。”
　　“我当然厉害了。”陆堂谦虚的笑了笑，“我也知道物质上没什么好自卑的，你也别对我传播攀比之心了。”
　　“我想给自己儿子置办点好的叫攀比？”陆父不赞同他的说法，“在你这个年纪就应该无所顾忌的花钱。”
　　陆堂简直受宠若惊了，“千万别让我妈听到这个，不然你们又得吵起来。”
　　说道陆母，陆父的情绪可见的降了下去，“她不让你买东西吗？”
　　“当然不是了，我想要的我妈都会给的，只是你这个说法太不符合咱们家的风气了。”
　　陆父在这时沉默了一下，筷子在嘴里转了几圈才说：“陆堂，要是我和你妈长此以往的这样分隔两地，你愿意把生活的重心放在我这边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过去和你生活？”
　　“对。”
　　陆堂也沉默了，他当然也希望和陆父有更多的相处时间，但是，就和当初叫他去C市念书一样，他不想去，因为那边没有那个人在。
　　陆堂的沉默就已经是答案了，陆父叹了口气，“没事，我尊重你的选择。继续吃饭，不然菜都要凉了。”
　　吃完饭收拾好桌子，有人来敲门了。
　　陆堂知道是谁，小跑着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夏添。
　　夏添第一句话就是“我不进去了”，让陆堂拼命想要抑制上扬起的嘴角僵在了一个不自然的位置。
　　他把手里的一沓试卷塞给他，“今天我外婆上来了，我不方便出来。这些是我段考的试卷，你有时间就做一下，我会检查的。”
　　陆堂低下头，小小地摩挲还有夏添温度的试卷，“我还以为是你不敢和我独处了呢。”
　　夏添想要往回走，又停下了，他深深的看了陆堂一眼，“我会怕你？”
　　陆堂听他这话笑了出来，“也对，你哪里有怕的东西？这些我明天就写完，记得过来检查。”
　　陆堂回来后，陆父问：“是夏添吗？”
　　“嗯。”
　　“他怎么不进来？”
　　“他家有客人，过来给我布置作业就走了。”
　　陆堂正要回房间写作业，这是门又传来了动静，钥匙转动锁芯，门打开了，是陆母。
　　“妈，你今天回来得那么早？”陆堂有些惊讶。
　　“我前几天加的班也不是白加的，公司放了我两天假。”陆母边换鞋边说。
　　“回来了。”陆父说。
　　陆母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
　　“吃过了吗？”陆堂问。
　　“还没，今天煮了什么？”
　　“我给你拿。”陆堂放下手中的试卷走进厨房，把为陆母留出来的菜加热好端了出来。
　　陆母坐在饭桌前，一脸放松地看着陆堂，“好香啊。”
　　陆堂把菜都摆放在她面前，“香吧？今天的饭菜是爸做的。”
　　陆母拿起筷子的手突然顿住，“我记得你爸不会做菜的。”
　　“是在C市那边学的吧？”陆堂扭头高声对着客厅道，“是吧，爸？”
　　“啊？啊……是呀。”不知道为什么，陆堂听着觉得他爸这声不太足。
　　陆母把筷子放下了，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看上去似乎是不会再碰碗筷的样子，她对陆堂说：“堂堂，你先回房间学习吧，我和你爸有事要谈。”
　　“不要吵架。”陆堂叮嘱他们俩。
　　“不吵，我哪那么多精力？”
　　陆堂暂且相信他们，回了房间。
　　他走后，客厅一下就进入死水状态，这绝对不是一对夫妻在一起时应该有的氛围。
　　是陆父先软化下来，他说：“没吃饭就吃点吧，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你的手艺是从谁那里学过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陆母不为所动，她扭头过去看着陆父，她的丈夫，两人都是平静到了冷淡的地步，不愿意给对方剩下半点温情，“以我现在的身份，还真的吃不下。”
　　陆父对此没话说了。
　　陆母站了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洗了吃了，走到客厅，“你今天又回来干什么？”
　　“我不能回来吗？这好歹也是我的家。”
　　陆母好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似的，嗤笑了一下，“你的家，说这话不觉得难堪吗？”
　　陆父深吸一口气，“你要是觉得我不顺眼我可以走。”
　　“把事情谈清楚再走吧。”陆母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她的职业妆还没有卸，眼线一笔而成犹如刀锋般锐利，直视着陆父，带着刀一样的冷气，“什么时候离婚？”
　　他们迟早会走到这一步，陆父是知道的，但今天这样直接明了的把这件事说出来，反而让他有些恍惚了。
　　陆母见他迟疑，很是嘲讽道：“你不会连这个都没考虑过吧？”
　　“……考虑过。”
　　“那咱们就赶快把这件事定下来，免得彼此不痛快。”
　　“陆堂怎么办？”
　　“堂堂跟我。不说别的，一离婚你就给他找一个后妈，你要他怎么看你？”
　　“我不是说这个问题。离婚这件事不需要和他商量吗？”
　　这话让陆母沉默了，她一直把儿子和丈夫割裂来看，即使再怎么和陆父吵架，她从来也没想把孩子拉扯到父母之间的不愉快来，以至于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和陆父分开，陆堂也得参与进来。
　　看她的反应陆父就知道她没有仔细想过陆堂方面，“我的儿子我了解。他估计还没有想到我们已经过不下去了，毕竟咱们从他小时候就是这样，他把这个不和谐看成常态了，要是突然告诉他我们要离婚了……说实话他挺成熟的，但我还是怕他一时间受不了。”
　　在说到儿子，陆母的锐气下意识的收敛了，她紧紧握着那半个苹果。按理来说陆堂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对他的成长不会好，但是他们俩这些年唯一的默契就是都爱儿子，就是这样一份爱，让这个家庭勉强粘合着，让陆堂在温情之下生活着，也正因为有这份爱，让割裂这个家庭给陆堂带来的伤害成倍加大。
　　“我会找时间和他谈谈。”陆母叹了口气说。
　　“怎么谈？”
　　“……不知道。”陆母沉吟了一下，“不然你把那个女的带到堂堂面前，让他看清现状。”
　　“你疯了？！”陆父皱紧眉头喝道，“你想让他怎么看我？”
　　陆母呵笑了一声，她突然有些感慨，自己竟然能那么平静的把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事在台面上说出来，大概当初的那些情意是真的烟消云散了吧？
　　“离婚的事先放着吧，至少得找到一个对陆堂影响最小的机会在说。”陆父站了起来，拿上了外套走到玄关，“我走了。”
　　“去哪？”
　　“宾馆，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吗？”
　　“哦，慢走。”陆母没有挽留他，平静的看着他离开。
　　客厅彻底沉寂下来，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苹果，果肉已经开始氧化了。
　　过了许久，她站了起来走到了陆堂的房间。
　　“我能进去吗？”她问。
　　“啊，进来吧，没锁门。”
　　她推开门进去，看到陆堂在低着头在演算，他笔也没停:“等我两分钟，马上就算出来了。”
　　她温柔的看着陆堂。
　　把答案整齐的写在试卷上后，陆堂才放下笔，对陆母说：“妈，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感觉挺久没和你聊天了。想和你聊聊。要是作业多的话继续写吧。”
　　“这些都是夏添给我的。”陆堂指着那厚厚一打说，陆母似乎是看错了，在说道夏添时，陆堂眼里有一丝藏不住的窃喜，“明天晚上给他检查就行，我还可以明天课上写。”
　　“有夏添看着你，我就不担心你的学习退步了。”
　　陆堂注意到了陆母手上的半个苹果，问：“妈，你吃饭了吗？”
　　“还没……”
　　陆堂摇了摇头，神态比起她更像个老妈子，语气都是无奈的，“你本来老是饮食不规律胃不好，现在还不好好吃饭，这不是折腾自己吗？”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陆母也跟着他出去。
　　陆堂看到餐桌上动都没动过的饭菜，不悦地看着陆母，“怎么一点都没吃？”
　　陆母被儿子这样训着，觉得暖心得不得了，难得带上了撒娇的语气：“堂堂，你给我煮面条好不好？”
　　“这都有现成的了还吃什么面条？”
　　“我就想吃儿子煮的面条，好不好嘛？”
　　陆堂拿她没辙了，打开冰箱拿出两个鸡蛋和西红柿，“那你坐着吧。”
　　陆母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陆堂的动作，她大概是前世修了福，才有了一个那么棒的儿子，既是她的守护，也是她的依靠。
　　“对了，我爸呢？怎么又出去了？”
　　“哦，他朋友叫他出去了。”陆母随口说。
　　“我爸这人真是的，回来一趟也不知道在家陪陪你。下次我必须得好好说他。”
　　陆母笑了笑没有接话。
　　“妈，你为什么不愿意吃爸做的菜？”
　　“看着就不好吃，没胃口。”
　　“好吃，真的！”陆堂转过头信誓旦旦地说，“下次他再做饭你一定要尝尝，差点就能赶上我了。”
　　“我儿子做的菜才是最好吃的。”
　　“嗯，我爸第二。”西红柿蛋面很快就能出锅了，陆堂把面装好放到陆母面前。
　　陆母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真香，你的一碗面比那个陆诚泽一桌子的都香。”
　　“不能这么说，你得给我爸一些鼓励才行。”陆堂认真的说，他撑着下巴思考着，“我一定得跟你们预约一个时间，就……十二月十号，这天要空出来。”
　　“为什么啊？”陆母问。
　　“结婚纪念日啊，这可不能忘。去年你们都没庆祝，今年不能再错过了。”陆堂细细规划着，“要有花，还有蛋糕，我会给你们准备礼物，你们自己也要给对方准备……”
　　陆母看着陆堂的神情，在他们对这个家庭死如死灰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却还充满着阳光和希望。她突然无比的痛苦，甚至多于她决定离婚时的心情，因为她要亲手打碎陆堂的梦。可此刻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陆堂脸上的期待和向往牢牢的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妈，怎么还不吃？面都糊了。”陆堂看到她在发呆，提醒道。
　　“啊，马上吃。”陆母借着揉太阳穴的动作挡住了眼睛，“我去卸个妆，等会过来吃。”她站了起来，转身时眼泪从眼眶中掉了出来。
　　对不起，儿子。
　　她用那无比酸涩的心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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