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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赖小子撇嘴戏侠义,隐衣人一曲月下笛。(一)
郝无赖背赴‘风轩剑’,一路马不停踢,转瞬已到昆仑山下。举目一眺,正是——
秋色无远近,出门尽寒山。
他不觉又生感伤之情,哼着小曲,鞭打着马毂,行跑愈发快疾。
这昆仑山下戈壁茫茫,稻田长满了荆棘杂草,沿途一片荒凉。百姓衣薄衫单,在这贫瘠土地上,不辞劳苦地开垦这早已龟裂的土壤。
郝无赖触景伤情,不由想起儿时处境艰难,受尽官府恶霸欺凌压榨,想想世道果真不平,然己形单力弱,撼不动这个江湖,终觉无可奈何。
这么提马赶路,不知不觉,已尽午时。郝无赖肚中大是饥饿,琢磨快些赶到市集,大吃一顿要紧。又转过一条弯路,却见一行汉子立在道口,各个手拿钢刀,挡住了去路。敢情是要抢劫。郝无赖提僵停马,跳下便是一拳。那汉未及防备,鼻子登时流出血来,‘哇’的一声大怒,可还未出手,却被郝无赖又是一掌,打趴在地。余人大吃一惊,仍下单刀,撒腿便跑,可却哪里跑的了,均被他或点或拍,按倒在了道旁。
众强盗正要开口赔笑,郝无赖忽地抹起袖子,喝道:“多说什么,快拿钱来!”
众盗一怔,随即忙道:“是!”人人伸手入怀,将一天打劫了的东西,全数交于了他。郝无赖挑眉一笑,拍马便行。留下众强盗面面相嘘:“他奶奶地,敢情他是强盗啊。咱们忒他娘窝囊,竟只说了个‘是’字!”
再行不久,便到了一小小市镇。郝无赖下马东奔西找,终于是寻到一家客店,大喜之下,连马也不顾了。闪身进了店门,叫嚷起酒菜来。那小儿喝人将马引向马槽,又先添了些凉菜与他。郝无赖大吃一顿,抹抹嘴道:“再给我打一壶酒带走,要最烈的,你们老店酿最久的。”小儿笑道:“好勒!”
店小儿带他到马槽牵马,郝无赖心想:“我行了这么多里路,若再强行赶路,这马定是受不住。不如……”在马槽传了一圈,挑了一匹,向店小儿道:“拿我的马换这匹行么?”店小儿一楞,忙道:“这是别的客官的,换给大爷……怕没这规矩。”
郝无赖摸出三两银子,道:“规矩就是人定的。这些钱给那客官,便再买两匹也都够了。”说罢再不看他,夹马便跑。远远听到店小儿骂道:“这不是强盗么?”郝无赖哈哈大笑,跑的越加快了。
行马看夕阳,天高飘小雪。郝无赖牵着马缰,心想:“这么早便下起雪来了!哎,却不知明年庄稼收成如何。”几近傍晚时分,才见他停下马来,抖落了身上的雪花,走进了孤山旁的一个村庄。他牵着马儿,看着村庄,微笑道:“两年不见了,你还是这个老样子。”琢磨:“不知这老东西变了没有,可还是和以往一般,替人驱邪医病,骗吃混喝的。”想想不由呵呵一笑,脚下越发紧了。
过不多久,便见他在一农家小远停了下来,郝无赖只闻到一股草药气息,心中一暖,轻声笑道:“回家了。”却见院中全数种着草叶,郝无赖细细一瞧,但见左手一排,依次是:一柱香、一文钱、一匹草、一枝香、一颗血、一皮草、一箭求、一枝黄花。他暗暗好笑:“两年不见,怎地变的这么勤快了。这一匹草跟一颗血一旱一湿,你倒也能种到一处?嘿嘿,老头子医术看来大进不少。”又看了一排,依次却是:三棱、三分三、三七、三七草、三棱草、三面刀、三张叶、三楞草、三角风、三台红花。郝无赖奇道:“这老头子当真勤快不少,一是一,三是三,倒也分的清清楚楚,不错分毫。”心想这老东西就不一般,素来种植草药理应旱连旱,湿配湿,水土相合,药性相间。他却以名而植,讲音究节的,真真应了他那名儿——‘仙医鬼圣’大叶白头翁。
郝无赖又往前行了一段,却见这里种的草药便已大不如前,非但不将音韵,药草也不如之前长势喜人,郝无赖不由好笑:“老头子没得长性,还是只顾门面。”笑着又翻看一会草药。忽听屋内一人道:“谁啊?”郝无赖琢磨先戏他一番,嘶着嗓子道:“瞧病的。”那人哦的一声,道:“你等一等,我穿了衣服。”郝无赖心道:“不知这老东西如今身子如何,嘿嘿,睡的倒还真早。”大声道:“不麻烦老先生起来,我问个方子就走。”那人道:“方子?”
郝无赖偷偷一笑,道:“我这几日脉搏不稳,有时太过,有时又不及,总之胡跳一气。老先生,瞧我还有救吗?”那人想了一想,道:“脉当见九分而浮。过者,法曰太过。减者,法曰不及。脉当见一寸而沉。过者,法曰太过。减者,法曰不及。老朽看来,你的病,实在心脏。哎,怕是不好治愈。”郝无赖叹道:“还不止这些,我常忧愁烦心,饮食不知冷暖,一个半月也不大解一次。一遇凉水就打颤。”
那人道:“经言忧愁思虑则伤心,形寒饮冷则伤肺。恚怒气逆,上而不下则伤肝。饮食劳倦则伤脾。久坐湿地,强力入水则伤肾。以你讲话中气来看,却也不似这般纤弱,却怎么……你且等我穿好衣裳,仔细瞧来。”
郝无赖哈哈大笑道:“大叶白头翁,你能瞧出个什么劲儿?我这病说来古怪,那可是想念你的紧。”那人惊‘噫’了一声,颤声道:“你……你是郝无赖?”缓缓推开了窗,定神一望,却不是他是谁?刹时不由眼圈一红,笑骂道:“臭小子,你还没死?倒还知道回来!”郝无赖见他头发已然花白,比之两年前,又苍老许多,双目微微下陷,脸色斑迹比之先前又自多了。只是双眼依旧有神,依旧一脸慈祥的望着他。心中微觉酸楚,强笑道:“老东西你可越活越清健了,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说罢怀中拿出酒葫芦,在他眼前轻轻一晃。
仙医鬼圣白叶翁扭头偷偷用衣袖拭了眼角泪水,随即呵呵直笑,道:“臭小子倒没忘我爱喝口酒。”忙开了门,拉他走进了屋子。郝无赖眼见屋内四壁空空,又是伤心,又是惊奇:“怎么房子就快剩一张床了?老头,你该不会是把东西全卖了,换了酒喝吧?”
白叶翁打开酒壶闻了一闻,随地深吸了口气,拿出小杯倒满,边品边叹道:“这几年大伙连吃饭都吃不暖,谁还有钱瞧病。我不卖点什么,却怎么过活。村里人都穷,便是打发你钱,倒也不好要。只是看完病的送个茶蛋米面,一天凑合着过日子罢了。”郝无赖点了点头,与他喝了一杯。白叶翁将酒杯一放,看着郝无赖道:“臭小子,别说这些丧气话。你就没瞧见我这儿,多添了个什么东西?”郝无赖端着酒杯道:“把我的床都卖啦,你倒还说是添了?”
白叶翁又喝了一杯,笑着走到床边,揭开被角,双眼露出慈爱的光芒,笑道:“臭小子,你想也想不到,老爷爷我拾了个孙女呢。呵呵,你瞧。”
郝无赖凑前一望,这才知道床上竟还睡了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由于被单遮盖,自己先前进门倒未曾留意。但见那小女孩偏梳一条小辫,从顶散至枕间。抿着小嘴,侧着小脸,睡的正是憨沉。郝无赖见她肤色雪白粉嫩,眉宇流露几丝大家之气,笑道:“这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走失的孩子。老头,你倒也不送她回去么?”
白叶翁叹道:“却到哪里送去?这小娃娃是我采药赶集,人贩子手里碰见的。看她穿的可怜,望着我直哭,和当年你小子活脱脱一个模样。”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出了会神,方道:“这么心一软,便把什么都搭进去了。”郝无赖笑道:“怪不得家里什么都没了,准是换了她了吧?”白叶翁又喝一口酒,苦笑道:“却还不止,临家十两银子,现今还欠着呢。”郝无赖唬了一跳,道:“这小呆瓜就这么贵?”白叶翁叹道:“可比当年爷爷买你,贵的多了。”郝无赖大是撇嘴,哼道:“当年谁让你买了?我这个模样,你不买,也终归有别人买。没准一个官宦人家买了我,我一不留神,还做个尚书呢。”白叶翁笑骂道:“臭小子,真是没的良心。”彼此相视一笑,均又喝了一杯。
郝无赖忽道:“老头,我如今已是昆仑弟子了。”白叶翁一怔,随即怒道:“昆仑派没一个是正经好人,你去那里做什么!臭小子,你可忘了小蜂他爹是怎么死的?你……你好没骨气!”郝无赖微微苦笑,叹道:“你当我愿意入昆仑派么?你可算算,咱们以前吃了多少苦,那武当少林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去的?何况少林武当高手众多,我便是去了,何年何月,才能出人头地?”白叶翁哼道:“大丈夫做事不求出人头地,但求无愧于心。郝无赖,你连这也想不明白么?”郝无赖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凭什么他们作威作福,而咱们总是受人欺负?小蜂他爹他娘一生可做过愧疚过他人的事?为什么老天爷让庄祭天杀了他爹,抢了他娘?老头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白叶翁牢牢盯着他,黑中略微泛白的双眼忽明忽暗,淡淡道:“所以你老早就偷学别派武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郝无赖撇嘴道:“老头子这话不错,我这身功夫怕都是偷学来的。在镖局当过伙计,在聚剑堂、梅花山庄做过厨房师傅,还假扮过点苍弟子,偷习了点苍门心法。你说哪种龌龊勾当,我还没有做过?”
白叶翁望着他,终是叹了口气,温言道:“你终是不能安分些,做个正经门派中的弟子么?”郝无赖苦笑道:“怎么安分?我若是个安分的人,怕也不会总是偷学别派武功了。”原来他总觉得即便投了像少林、武当这样的名门大派,自己也只如沧海一粟,无足轻重。倒不如多学些各门派功夫,存百家之长,取其精也,那可来的快多了。其实他这招博学取广,看似捷径,实则却是南辕北辙,误入歧途。殊不知世间之事皆有联系,各门各派武功又何尝不是了。存广取精固然是好,可也有已精悟广,融会贯通的道理。只是他未遇名师指点,一直不知其中真味罢了。
只见他神色略为平缓,随即又道:“我这一路走马观花,算是什么都见识清楚了。似咱们这般塌实做人,一辈子庸庸碌碌,有什么出息了?大丈夫行事本就应不拘泥小节,要紧时耍些计谋手段,又有什么错?入昆仑派怎么了?怎么爬将上去,我便怎么行走。到时武林有我一角,我成一代掌门,又有谁说我处事卑劣?那时屈指武林,罚恶行善,有谁敢说我不是仁者之侠?”
白叶翁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也便再不多说了。
次日一早,郝无赖便携了‘风轩剑’,又取了些纸钱,径自往小院旁后山赶去。深秋时节,山林间一片枯黄景象,望来不胜凄凉。郝无赖拿剑砍断沿途荆棘,走到了两座小丘状的坟前,轻叹一声,跪地叩拜,说道:“蜂大叔,郝无赖来看你了。”拿出火石,点了纸钱,又望着旁边没有立碑的坟墓,眼圈一红,笑道:“小蜂弟弟,你郝大哥特意送钱给你。”取出‘风轩剑’,续道:“你大哥没用,没履行到给你的承诺。让庄祭天那狗头还悬在身上。只是夺了仇人事物。”说罢黯然一叹,将长剑缓缓埋在了坟墓旁边。
郝无赖沉默一会,忽然远远传来清脆的声音:“郝无赖哥哥,你在这么?”郝无赖心中一跳:“是老头子换回来的小呆瓜。”应了一声。那小女孩大喜,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郝无赖笑道:“小呆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那小女孩摇摇头,撅起嘴巴道:“我才不叫小呆瓜呢!我叫小毛香,是爷爷给我取的。”
郝无赖看她眼睛大如水杏,不时眨巴眨巴,嘟着小嘴,像是对他适才言语大是不满。当真是童真无邪,可爱异常。郝无赖只觉说不出的喜欢,拍拍她头,笑道:“好,好!小毛香。嘿嘿,你爷爷给你取的名字还真好听。你以前没名字么?”小毛香瞪大了眼睛,突地嘴唇一扁,道:“我爸爸妈妈都不疼我,我没名字,我没名字。”说罢竟呜咽着哭了起来。郝无赖好生奇怪,道:“哪有爹妈不疼自己孩子的!真是个小呆瓜。你家住在哪里,再过几日,你郝无赖哥哥送你回家,你说好不好?”小毛香捂住耳朵,大声道:“我才不回去!爷爷待我最好,我再也不要回去了。”也不理他了,便要往山下跑去。郝无赖忙笑嘻嘻的拉住了她,道:“好,好!咱们不回去,咱们不说这个。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小毛香拿袖子拭了眼泪,抽泣道:“爷爷说的。让我来找你来玩儿。” 郝无赖脸色一板,嘿嘿笑道:“我最爱打小孩子的屁股,你胆子忒大,倒还来找我玩了?”小毛香见他脸色突变,不由吓的跳了起来,颤声道:“你骗人,打小孩子屁股,不害羞。”募地见郝无赖扑了过来,吓的哇的一声叫,还未及逃跑,却已被他扛在了肩上。小毛香本不识得他,只是听爷爷说有个哥哥回来了,却不想这哥哥却是这么欺负人,大喊着捶打着他,叫道:“你欺负我,你不是我哥哥,你是坏人。”郝无赖冷笑道:“我琢磨着拿你换酒喝呢。”小毛香一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嘶着嗓子喊:“爷爷你在哪?爷爷!”郝无赖在她屁股上一拍,笑道:“现在才喊?忒也晚啦!”
白叶翁远远便听到小毛香哭喊,气的骂道:“这混球,又在欺负人!”可左等右等,却不见他二人回来。山上去寻,却也不见踪影。这么约近傍晚,才见他二人身影远远显出在夕阳之下。白叶翁本颇为生气,可看此时情景,又不禁脸露慈爱,会心直笑。但见小毛香手中拿满了糖人,一路蹦蹦跳跳,在郝无赖身边穿来闪去。郝无赖一面拉着两头毛驴,一面笑着给她扮鬼脸。毛驴身上装满了货物,有桌子,有凳子,有鸡鸭,也有衣衫……
三人这么有笑又闹,不知不觉,已过半月有余,这半月来,郝无赖早上看习掌门人所授昆仑拳谱,下午便和小毛香一同出外玩耍。日子过的倒也惬意无比,又过了数日,这才想起要赶回昆仑,忙告之了白叶翁。小毛香哭喊着不让他走,郝无赖拍拍她头,安慰几句,又将身上所剩银两全数交给了白叶翁,随即抢出房门,拍马绝尘而去。
他也早已习惯一人暮色赶路,倒不觉孤单。打眼望着寒天,一时来了兴致,笑唱道:“我真像个流浪的旅人,走呀,走呀,走过多少个岁月,我的马儿才肯停下?是否要荒漠开花,是否要冰山融化?我想我的马儿依然不会停下。它只要那没有恩仇,没有烦恼的草原。那里也有我心爱的人儿,静静的俏丽在那,远方山下。”望着月光,又是笑唱着苦中做乐一番。
郝无赖一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次日一早,但见又走到了先前那家客栈。郝无赖下马搓了搓身子,笑着推门而进,道:“小儿,快烫壶热酒,冷死我了!”跺着双足哈口热气,琢磨:“这店小儿不知记的我否?”那店小儿眼皮一沉,心道:“你便是化成灰,我也是识得的!”嘴上陪笑道:“大爷这又是干什么去?上次我挨客人一顿好骂,这次大爷您高抬贵手,别再难为小的啦。”
郝无赖道:“好说好说,我又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你怕什么?”店小儿心中暗骂:“我呸!亏你说的出口。”脸上却陪笑道:“是,是!这就好,小的这就给您上菜。”
郝无赖吃喝一会,忽听得马蹄声响,却见五个身带兵器的汉子闯进店来,几人像是赶了好久的路,身上已落满了灰土,可却都穿了一身锦色长衫,步料甚是优柔华贵。只见其中一人抖着衣杉,喝道:“小儿,快拿些酒菜来。”店小二见这几人面色黝黑,颧骨奇高,乃是江湖中的草莽人物,穿着却是公子王孙般的打扮,心中只觉滑稽好笑。然见其眉宇间隐隐泛着杀气,醋坛大的拳头在桌上不住捶打。又不由伸了伸舌头,忙躬身应了一声,走进后堂催促准备了。五人喝口热茶,身心稍暖,哎的吁了口气。一人骂道:“他奶奶的,这是什么狗屁地方?赶那么多里路,竟连一口水都见不到!”呸的吐出口中灰垢,又喝了一碗茶水。一人道:“亏的你还是神拳铁老四,这点罪就受不了啦?还来夺什么金子。”铁老四麻子黑脸皱成一团,呸的一声,道:“我发个牢骚不行么,碍着你鬼老三什么事了?”
郝无赖琢磨:“神拳铁老四,鬼老三?”募地一想,豁然一惊:“莫不是神拳铁不杉,和双拐鬼胜仙?想不到淮南仙乐帮的人,竟万里迢迢,来西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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