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事

　　一群白大褂之间突然多了五个斑杂的色彩，下午宁静平和的办公室似是变了个样子，两人皱眉，走进去的时候双方只是瞟了一眼她们。
　　“医生，只要你说，我就放心！”男人的声音十分诚恳，配上脸上的和善神色，让人觉得他再好说话不过。
　　来者不善，她近乎武断的下了结论，施奚拉着林雨欣站到大吴医生的身后。
　　“你坐下说，站着累。”大吴医生好心建议。
　　男人摆手，不拘小节，“不用，我站站舒服。医生您就跟我说一句，我妈的手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正常情况？您只要说正常，我绝对信任你们专业人员。”
　　嘁…不知为何，在场的人同时在心里冒出个词。
　　大吴医生见男人拒绝坐下，只好陪他站起来。男人的家人坐着，至于乔诗诗她们在这五人冲到办公室时，已经自觉站到大吴医生身后。
　　听了一会儿，施奚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男人的母亲，也就是坐着右上肢悬挂于胸前的老人，一个月前不小心在家摔了一跤，当时右手就动不了了。马上来医院检查，X片显示右上肢尺桡骨都骨折了，而且移位也挺严重，还有一些细小的骨碎块。医生建议手术治疗，用钢板螺钉固定。但是病人和家属都不想手术，只能保守治疗。
　　牵引复位再用夹板外固定，医生挺无奈的，毕竟是双骨折，稍稍不慎就会移位，也跟病人及家属说了保守治疗的缺点，很容易畸形愈合！到时候恢复的不好影响手的功能，受罪的还是老人家。
　　需要手术的不手术，只得嘱咐病人一个星期来复查一次，拍X片观察骨折对位对线情况，再根据情况调整夹板。
　　但是，重点来了。
　　现在男人手中拿的X片还是刚刚新出炉的，一个月过去了，半点没遵循医嘱定期复查复诊。现在想起来了，去拍了个片，骨头严重错位，把夹板拆开一看，手臂已经畸形了。马上想起来第一次看诊的医生了，一大家子人跑上来硬要问个子丑寅卯。似乎医生嘴里说没事，就真的没事一样。
　　大吴医生看着手中的X片，看了眼坐着的老人家，皱眉，“现在骨头已经畸形愈合了，你们怎么想的？”把医生的嘱咐抛到脑后，这时出事了又想起了，他心里无名火雄雄燃烧，自己不珍惜身体，还指望别人关心？
　　男人语气有些急躁，“现在不是我们怎么想，你作为医生，觉得恢复成这样是正常的吗？”
　　大吴医生：“那得看影不影响正常的生理功能，这种情况，如果病人自己不介意，该做的动作都能做到，一般是没什么大的影响的。”
　　男人自动转换语意，“您的意思就是这样完全是没问题，恢复的很好是吧？”似乎一定要得到医生的认可，才放心作罢。
　　站在后面的众人奇怪的看他，有些莫名其妙？
　　“那肯定是有影响，一个人的手臂都畸形了怎么可能很好，主要是看你们的接受程度。”大吴医生再度开口。
　　呼~众人莫名的松了口气。
　　男人不死心，“您以一位医生的角度，这个恢复情况怎么样？”
　　妈的…脑子缺根筋也知道这男人别有目的了，一个劲儿的追问算是怎么回事？都说的很清楚了，非要一锤子定音的结论。
　　李小暖离大吴医生最近，没忍住，悄悄伸手，扯了扯他背后的衣服。大吴师兄，您可打起精神来哟，十二级警报赶紧的启动，不要翻沟里了。
　　“你想要到达多高的程度，我觉得可以，但没到你心里的水平也不行啊。”男人听到这话整个人似乎都满足了，大吴医生接着道：“我认为恢复情况不好，但你自己觉得可以接受，那又是另一只算法了。”
　　男人面上浮现不耐烦，从大吴医生手中夺过X片，动作粗鲁的把它塞进塑料袋，是个人都可以看出他心情不虞。
　　乔诗诗：卧槽，瞬间变脸呐！
　　侧了半个身子对坐着的家属说，“我是来要一个准确的结果，不是来听你觉得你认为这些多余的话。如果都按照我认为的来办，那要医生什么用。走吧，浪费我半天时间。”
　　指桑骂槐的意味，医生不能对此有任何意见。
　　“当初你们有风险，具体什么又不说清楚，现在我妈的手成了这个样子，又推来推去，怎么搞的啊！”男人终于说出了目前为止，最真实的第二句话。他就像施奚最开始感觉到的，对她们没有善意甚至是抱着恶意和愤愤不平到来的。
　　大吴医生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情绪波动，淡淡道：“当时谈到风险，就说过可能会迟缓愈合、畸形愈合甚至不愈合这些情况，您当时也是表示了解并理解的。”
　　男人声音突然变大，把装X片的塑料袋抖得唰唰响，“你们没说畸形到这种程度啊，只说风险风险，我们根本不了解。”
　　“就是，不是说可能吗？现在的概率分明是百分之百。”扶着阿婆的一个女人嘀咕道。
　　彩虹：我TM今天算是长了见识…果然年纪太小，见过的太少。
　　大吴医生深深吸了口气，呼出浊气后，对男人说：“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病人成功的恢复，但是这不是受我们控制的。风险之所以是风险，它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不出现，所以我们称之为可能的风险。至于概率问题，一件未知的事情和已知的事情，合在一起计算概率，这就是错误本身。”他还想说，他妈的千叮咛万嘱咐来复查来复诊来调整夹板，当时答应的再好不过，一个月见不到人影，现在突然冒出来问他，这恢复的好不好？这一家人，全他妈的缺心眼吧。
　　“行，你说的有理。”男人丢下一句话，对扶着他母亲的人说，“再不走留在这吃饭呐。”
　　“哥…你…”一个看起来年轻些的男人迟疑的开口。
　　男人从兜里掏出手机，大力的按了几下，似是出气一般。
　　五人走到门口，施奚她们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这比恐怖片可厉害的多了。”乔诗诗低声对几人道，劫后余生的表情简直不能再明显。
　　秦姝：“什么推理悬疑片都弱爆了，这才勾人心神。”可不是么，从头到尾不敢把眼神从他身上撤下来，哪怕为了他突然暴起第一时间逃命，也不能走神啊。
　　“从此以后，笑面虎在我心中属于贬义的阵营。”施奚很严肃说道。
　　“大吴师兄太帅了，好后悔没认真学语文，万一因为我不会说话，被别人怼得哑口无言，岂不是要憋屈死。”彩虹握紧拳头，第一次后悔自己选了跆拳道，有个鬼用啊！她要是敢在医院对病人家属动手，警察叔叔来造访是妥妥的！等会儿就叫老爸老妈把她高中买的中华大字典还有大词典寄过来，她要认真研读我大中华的博大知识。
　　……
　　“妈呀，怎么停在门口不走了？”乔诗诗顿时心惊胆战，默默缩小存在感。
　　大吴医生微笑看着他，笃定说，“刚刚你录音了。”
　　众人：卧槽！！！
　　男人脚步一滞，随即理所当然，“我肯定要录音啊。”
　　众人：我擦！！！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医患关系紧张的前景，让众多医护人员痛心！自己辛辛苦苦在手术台上救治的病人，也许下一秒就会朝自己露出獠牙。人，都是有心的啊。
　　不知道导火索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发展的，医生患者莫名其妙的就被放在对立面上。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医生连不露出笑容都是错的，患者稍微觉得受到冷待，放到网络上，立马下方就有一堆批判医院批判医生的发言。
　　病人抱怨一进医院就是各种知情书各种同意书签署，讨论的多了，又有声音出现了，说是医生为了方便推卸责任才弄出的这些条条框框。医生不再相信患者，病人不再信任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方就在公堂上对簿。
　　白纸黑字，关键时刻，比人来的公正。
　　医院增加的保卫数量，医生说每一句得在心里反复思量，病人想着录下医生说过的每一句话，因为这些都是证据，有用！
　　社会舆论同情弱者，给与需要的人帮助，却给小人留下千疮百孔的漏洞。
　　眼见为实耳见为虚尚且有错，凭借着一个视频一段音频，网络背后的人甘愿充当最正义的使者。
　　“师兄，他真的录了音吗？”乔诗诗不敢相信，所以一开始就预谋好了？
　　难怪，一直要医生的交代...
　　大吴医生打了个呵欠，“他自己都承认了，当然了。”
　　“可是…”这，一向巧舌如簧的乔诗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吴医生没当回事，不是第一例也不会是最后一例，“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当面对你笑的温柔可亲的人，背后在干些什么？只要你把话说死，万一出现个情况，病人不找你麻烦都不可能。23床的家属人好吧？”
　　大家集体点头，23床是一个股骨骨折的阿姨，她的女儿经常来陪床。每次过来都会拎一篮水果，热情招呼大家吃。
　　大吴医生扔下一个炸弹，“每次和她谈论病情，她都有录音，恩，一次不落！”关怀的目光一一略过众人，“有机会，你们可能可以在她的手机里，听见自己的声音。”
　　大家不可置信脸，默默扶起下巴，妈呀，以后都不能直视温暖小姐姐了。
　　“如果医生能预知病情，或者想治好哪个病就治好，那我们不应该叫医生，每个人都是上帝了。”
　　“你们要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不是让你们应付病人，只是要学会保护自己。”
　　“人人都是爸妈辛苦养大，生命是平等的。”
　　“不过，我们站在医生的角度觉得接受不了。但你们换位思考，病人这样也是为了安全感，万一有个事情的，手中有保障总是安心不少。所以啊，很难说孰是孰非的。以后，这些就交给你们年轻人处理了。”
　　大吴医生晃悠着离开，看样子应该去补眠，两点多下的手术，刚快进入睡眠，就被叫起来处理这件事。
　　半响。
　　林雨欣喃喃道：“地球好可怕。”
　　“让人很迷茫。”她自己接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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