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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手为云
宝应“噔噔”上楼梯，转进廊道第一间房，小心推开门走进去。
房中的陈设，似乎想表现低调的华贵。一路走进去，宝应的感觉是，这是不太高明的模仿：房中许多阻断视线的摆件儿，色调暗得让人不适。
宝应转过屏风，拨开丹地五彩的帷幕，见郑瞻坐在小厅的桌前，正在斟茶，谢清音立在窗槅后面，似乎在观望什么，身体语言是疏离戒备的。
在书院外见谢清音，这是相识后的第一次。宝应莫名有点儿惴惴，思量着，这二人为何专程来寻她。她想着，下意识就去看郑瞻。对方敏锐地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宝应将近来之事想了个遍，想去想来，不能确定是什么事，心情反而镇定下来。她松了一口气，挨着桌子小心坐下。她在外面闲逛荡半天，腿脚又酸又疼，若非是在外面，她真想四肢大张，随心所欲地摊在地上。
真是筋疲力尽的一天。
大家一时都不说话，宝应低垂着脑袋，暗搓搓琢磨着，若将郑瞻赶走，有多大可能她能与谢清音单独相处。
想着，她不由瞟了瞟小谢，又看看郑瞻。郑瞻正盯着她，似笑非笑地，内中的意味，让宝应直起鸡皮疙瘩。她忙低下关，却被这郑瞻一伸手捏住下巴，他那健康的樱色双唇暧昧地吐出：
遂见弥子桃面，满含夏姬丁香。
梦我英威灿烂，缘卿绮态如仙。
宝应傻傻地张大嘴，满是震惊的双眼，愕愕地瞪着郑瞻。谢清音已回过身来，淡淡看她的反应。宝应难为情极了，她觉得滑稽又猥琐，都不好意思看谢清音。
“分付絮柳香风，接纳——挺秀——昂藏。”化身欲望天使的郑瞻，黏腻地贴在她耳边吹口气。宝应猛跳起来，撞上一侧的床架。她真的有点犯恶心了，说不清是闲逛荡的，还是这些“助兴”的艳词？或者因郑瞻专挑这些句子念？
宝应这会儿真想想离开了，她重新站好了，冲谢清音道：“谢学兄，我——”郑瞻伸出长臂，牢牢制住了她，脸颊贴着她的，笑呵呵地说：“小丫头，某有一位至交，托某请袁学弟将此诗亲写一幅，以某之见，杨学妹定比袁学弟写得好。学妹以为然否？”宝应试图挣脱辖制，结果是白费力气。
宝应不太明白，他们为何专门要来纠缠此事？看着漠然的谢清音，她难堪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莫非孟胜的性命是他们谋下的？若真如此，此事就更加难解，孟胜如何成了他们的障碍，他们要费心除了他去。
宝应心思电转，左思右想厘不清。有些事内情太复杂，实非局外人能“想”得明白。
宝应忍无可忍，拿胳膊肘狠狠顶郑瞻一下，待他反应的瞬间，叫了声“谢学兄，我须回家了”。刚跑出两三步，将要拐过座屏去，又被长臂猿似的郑瞻逮住。郑瞻有些恼了，他将宝应手臂拽得生疼，谢清音看不过去产，将她从郑瞻手里解救出来，给了郑瞻一个眼色，示意他适可而止。
被安排着坐下，宝应无精打采地。谢清音倒不拐弯抹角，径直递来一张精致的红地撒金笺子，问她：“这诗是你作的？”宝应瞟了眼笺纸，按捺着心里的紧张，偷觑谢清音神情，见他意淡风轻，全不似郑瞻的轻佻，嗫嚅一会儿，她垂下脑袋不说话。
郑瞻斜了谢清音一眼，扯扯嘴角笑得好玩，弯下腰凑近宝应道：“听说你已及笄，下面两个小童是你爹给你的？学妹逢了休假，回归书院多有延宕，莫非都在家中研磨此事？怪道他们跟得这样紧，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学妹可曾订婚？你的准夫婿们可知，你这样心巧智乖，文思敏捷？”说着推推她脑袋，故意让她面对谢清音。
幸好谢清音不再盯着她，宝应一扭头，瞪了郑瞻一眼，有点恼羞成怒。郑瞻却顿了一顿，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鄙视。便听她说道：“我欲知豚犬如何延育子嗣，莫非还要变成豚犬不成？”郑瞻“哈”地乐了一声，一时说不清自己是否生气，摸着她的脑袋：“杨小娘子不打自招了啊？”拍拍谢清音的肩膀。
宝应对此不屑掩饰。但她忍不住去看谢清音，想他在想什么。谢清音似乎无情无绪，看不透他在想什么。郑瞻不说话，一室都静默了，她觉得度日如年，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谢清音看着她，手臂跨过奇怪的弧度，拍在她的臂肘上：“你如此行事，是否想过后事？可曾设想会遭不测？权变利害，是识时务者的教训。孟、袁不是智者，杨学妹，智者千虑，亦有一失——”
宝应又被紧紧握住下巴，郑瞻钳着她的脑袋，她被迫一直与谢清音面对面。——这真是糟糕的场面。
宝应无奈□□，简直想抱头自残。
她知孟、袁、隐三人也许学习上有天资，但与罗乐童一样，都远远不是智者。即非智者，他们更欺软怕硬，无论如何，她都是合适的欺凌对象。但若能将人赶出去，她至少获得了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即便只是一时的。她的处境，不容她有更多的顾虑。
她对自己的处境，常有即时的权衡。成了有功名的茂才，她现在是枯木将春，前途有可见的希望。谢清音的顾虑，确有现实的可能，但它成功的可能性有待商榷。
谢清音见她不语，继续道：“袁、孟宵小之辈，商议将在你赶考途中，雇一伙强人害你性命。我与季高撞上他时，他与贼子正商议如何获知你的行程，他有意买通你那姓南的街坊——你身陷荆棘丛中，却不知提防——”
郑瞻见杨宝应震惊着，却还将信将疑的，不免气她可笑，揪着她的耳朵：“你倒用用脑子，他二人在书院，早是声名狼藉，清议之法，也不是他想用就用的；此法不能用，还不有另辟蹊径？”宝应诧然道：“莫非还想着声东击西？”宝应一摇头，喃喃道：“钦差眼前，郡府里鱼龙服禁，怎么，还有人想起我来？”谢清音与郑瞻对视一眼，暗叹这小娘子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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