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综]Hurry jumP

作者:意粉九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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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羊人追忆集下部


      ——Scene 1《爱丽丝梦游仙境》——

      四月末,冬季与春季的交界。

      晨昏线分日夜,地平线分黑白。万物都有界限,唯独黑森林天地混沌,林海虚淡,一切都含糊模棱,没有分寸章法。

      黑森林的土地是由无数尸体和腐殖质堆积出来的乱葬丛,银时在这片鬼泣之地苦苦捱了一个多月。他像断了一只翅膀的鸟在雪地里艰难犁行,每天还要和层出不穷的黑暗生物斗智斗勇斗命斗狠,天知道怎么整个森林的生物都来对付他了?

      他的身上沾染了浓厚的死气。一方面是自己的灵魂和身体离死太近酿出来的衰亡气象,另一方面则是厚重的杀伐血腥气。他作为外来者入侵了黑森林,也作为秩序者破坏了这里的无序。

      他要活着,活得像个人,这对黑森林来说过于冒犯。

      在黑森林中,生命仅仅是生物大循环中的一小节,杀戮是无罪的,如同掠捕与进食那样天然。但在人类的意志里,人命关天,人为活着建立的秩序大于一切天地法则,杀戮是带有意志的审判。

      银时用一己之力审判着黑森林,最终寡不敌众地被黑森林吞噬了人的气息。如今的他能轻松地化作一滴水潜行在黑森林纷纭的脉络里,像透明的阴影,更像是活着的尸体,异化为在奇行种的领域穿梭而不引起这群巨人们丝毫惊动的非人类。

      银时嚼碎了最后一粒方糖,这也是他最后的人类食物。银时不反省自己吃东西没有节制,反倒责怪起多串坏了他的膳食计划:“明明说了有蜜,一滴都没有!哪怕给点蛋黄酱呢?”

      银时摊开手,掌中那枚犬牙永恒地指着某个未至之境,死亡指针一样将银时往黑森林的腹部按进,往那些深不见底的兔子洞滑落。为了摆脱被追杀的境地而被追杀,为了得到人间的秩序而在异兽的乱象中越陷越深,银时觉得这一趟梦游地狱还真是不划算。

      但不能放弃,就算是为了能再吃一口热食也要前进下去,盗火者的骄傲绝不会被风雪与兽性噬灭。嘴里的那点甜味已经消失,人类文明的最后一场回甘记忆也被现实冲淡,只剩下满口苦涩咸腥。

      “生火吧,烤熟了再吃,一定比这鼻涕混着泥巴的味道更好点。”娴熟地用早就豁口满身的天狼星剖开一只山怪的尸体,银时劝自己。

      “不行。这里的生物对温度太敏感了,我可没有力气再来一场大逃亡,我疼得连动物都变不出了,还得剩下魔力自愈,肋骨断了五条,左腿有三处骨折,右臂……”

      吃东西的时候万不该细数伤痛。为了转移注意力,银时给自己洗脑,思考食物的本质是什么?

      是尸体!植物的尸体,动物的尸体,所有生物都要靠吃尸体为生。不,不仅如此,万物都是食物:有机物是土地的食物,无机物是时间的食物,人类的无知是神的食物……

      “别想了!浪费糖分!快吃!”

      银时打断了自己的漫游,又用手抓了一块山怪肉送到嘴里快速但无效地咀嚼。他的生物性告诉他,必须吞咽下去才能活,但他的人性和理性却启动了呕吐反射。

      “听说有食尸鬼才来看看,就是你吗?银发红瞳天然卷,真是相当可爱小鬼呢。”

      毫无声息,一个男人落在了自己身边。银时一个激灵闪避数步,仔细打量眼前并没有袭击预兆的人形生物,握紧了天狼星。

      可以确定的是,那不是个人类,左右眼睑下有不对称的斑纹,像是血泪与伤痕。色相更极其诡异,是黑与白。不是黑白混合的灰色,而是黑与白壁垒分明且对等。

      “小鬼,1000减7等于几啊?”

      银时皱眉:“你当我疯了才吃尸体的?刚好相反,我是保持着强烈的自主意识才吃这东西的。”

      “哈,既然没疯,欢迎加入食尸鬼的大家庭。”那家伙温和笑起,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叫金木研,是一名食尸鬼。”

      “喰种?”银时迅速拔刀与他对峙,金木则双手举起安抚他:“不,你误会了。我现在并不饿,而且我也不会对小孩子和同类动手。除了喰种的生物本能,我意识上更像个人类。我的曾经灵魂破碎过,这里除了自己的意志,也有另一些家伙的,食尸鬼的集体社会化人格和真正的自我时常发生认知冲突,但我的人性足以压制冲突。抱歉,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我们身上的气息相同。”

      “这家伙,是真的把我当同类了吗。”银时想,自己确实已经丧失了人类气息,被误认为食尸鬼倒是个省事的误会。

      “尽管你是个纯粹的人类,而我不是。”金木补充,暴露身份的银时立即又戒备地退了几步,于是金木也尴尬地主动拉开距离。

      像是尽量避免更多的误会,金木的手极其缓慢地从兜里拿出一个汉堡:“要吃吗?”

      先于理智,银时身体朝汉堡扑了过去。不管有毒没毒,不管吃了这东西是否会像爱丽丝那样变大与变小,甚至故意忽略了这里面的肉可能是“喰种专供”,他大口啃了起来。

      “是牛排啊……”银时吃完后松了口气,对金木道:“所以你现在确定了,我不是真正的食尸鬼,不可能加入你们,你可以离开了。”

      金木的视线停留在银时的佩剑上:“这可不行。你要是再这么下去,整个黑森林都会有麻烦的,牧羊人少主坂田银时。”

      银时沉默,这个时候不能开口被套话。

      金木继续:“你夺走傲罗副长佩剑出逃一事已经传开了。你若再搞出一些古怪将魔法部吸引过来,暗夜种盛行的黑森林会被他们顺手血洗的。而且现在的你被很多物种当成了食尸鬼,还被谣传是我的私生子,我们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如果你不加入食尸鬼受我们的约束,又不停止你在黑森林的无差别杀戮行为,我仅代表食尸鬼一方的利益将你送出黑森林。”

      “什么无差别杀戮,明明是它们先动手的。”银时解释,看着金木一脸认真的表情改口:“好吧,我是它们领地的擅闯者。但我有个不得不去的地方,你知道白牙在哪儿吗?”

      金木摇头:“黑森林很大,而且不同种族之间恪守严格的身份保密制度。”

      银时摊开指示方向的犬牙:“那你好鬼做到底,送我一程吧。你比我熟悉这里的生态,也免得我顶着你私生子的名头到处惹事。而且你们总不想一直生活在黑森林吧,罗马尼亚牧羊人森林是我家飞地,虽然也是暗夜种遍地,但总归比这里好得多。我到了目的地,就把牧羊人森林的移民准入口令给你。”

      金木没有细想,点头应下:“好吧,看在我和你实在很像的份上——我是说气息。”

      金木为银时进行简单的治疗,没有得到允许就将他背了起来。银时也懒得挣,他实在太累了。金木身上有好闻的咖啡味道,银时嗅出了烘焙的焦香、醇厚的奶味和方糖的甜,舒服地往他身上拢了拢身,仿佛再次将人间拢进怀里。

      银时看得出金木是认得天狼星的,但没想到认识的契机竟然是他也曾在魔法部任职,还是个神秘事务司的缄默人。

      “当我灵魂第二次坏掉后,曾在死亡厅下属的食尸鬼对策局(CCG)待过。在死亡厅的缄默人也被称作死神,而我的上司有马贵将更被称作‘白色死神’,和有着‘青之卫士’之称的傲罗副长关系较好,所以我很熟悉。”

      银时嘲讽:“一听这种社恐名号就知道这是两个绝配的面瘫上司了。话说你灵魂坏掉过很多次吗?”

      “嗯。身体也坏掉过很多次。每一次坏掉都会有不同的人格和记忆。但好像又都融为一体,成为现在的我。”

      “怪不得你的色相那么怪。绝对的黑与白同时并列,我还是第一次见。”

      金木笑道:“是啊,我也觉得我很奇怪。我是人类,也是食尸鬼。我明明是喰种,却在魔法部担任过消灭喰种的搜查官。我很想爱所有人与喰种,却总会一次比一次异化得不成形状,给两边都带去无尽的灾难。我总游走在黑白之间,我清楚所有人类也都如此,只是有些人的黑白渐变线很宽,而喰种的很窄。但为何是我,每一步人生都在走钢丝,容错率低到一丝差错就非黑即白?这一度令我疯狂。”

      银时问:“那你是怎样实现如此完美的黑白平衡?就像牛奶掺入咖啡,不是融合,但每一口都是黑白等比。通常陷入这种思考,色相会浑浊混乱,而你的色相很稳定,看得出不是随机出现的完美比例。”

      金木道:“可能是接受了这样的自己。为什么颜色一定得是单一色度,而不是两种颜色呢?我为什么一定要是黑白混合的银灰色,而不能就是黑白色?我拒绝了唯一的定义,我可以是共存的两者乃至多者,而非单一体。”

      金木研,一个从名字上就循环相克的人,也是一个食尸鬼,与牧羊人讨论黑与白的二律背反。他的混乱和坚定都那么显而易见,银时有感而发:“确定唯一性是为了方便行使权责而已。”

      “嗯?我一直以为定性,是一种权力表达,可没想过这也有责任的成分。”金木觉得银时的说法倒是新鲜,细想更是有趣。

      银时问金木要了一颗糖,含在嘴里解释:“人们以为定性是权力之争,却忽略了责任之争。责任也是分等级的,有些人只能独善其身,而有些人则必须兼济天下。有些人擅自冒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其实是想是幻想自己获得了与责任等价的那份能力。”

      金木的脚步慢下来,很久之后才自嘲道:“我曾经想保护所有人与喰种,但是失败了。我曾迷失过一段时间,但你这么说,我心中好受了些。原来我的行动并不是出自拯救两边崇高的理想,而是妄想了两方的权力。哈,这种过大的嗜权欲的确很喰种。”

      银时摇头道:“不。喰种从不怀疑自己的欲望过大,一切过载的欲望在他们看来都是理所当然。从你会反省嗜权欲这点看来,你确实更像个人。”

      金木笑了:“喰种本来就是人类改造而来。普通人类植入RC寄生细胞后都能变成喰种。这是一种节肢动物体内提取细胞质后植入魔法生物食尸鬼线粒体并被加载了死神意志的细胞,正因为有特殊意志,所以它更像是寄生物。而我们,本质与人类无大异。”

      “银时脑子激灵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确认:“改造?死神意志?你是说,喰种是魔法界的人造魔法生物?”

      金木道:“不止喰种,吸血鬼、狼人、摄魂怪、虚、亚人、寄生兽、丧尸、巨人等等,都是由人类改造而来的魔法生物。而黑森林,历来就是丢弃这些魔法生物垃圾的坟场。”

      ——Scene 2《弗兰肯斯坦》——

      托金木的福,银时时隔一个多月,终于在一个山洞里生了火烤了肉。银时用天狼星串了一只兔子,警惕地上下左右张望。

      金木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利落地扳了一下食指,笑道:“安心吃吧。我是独眼之王,没有谁敢在我的视线内染指我的‘食物’。”

      怪不得被金木带的这一路,一只怪物野兽都没出现过,银时扬了扬烤兔:“现在你的食物要进食了,你要不挪开一点?还是等你喝完咖啡我再吃?”

      “不必。这点恶心度等于你在看一个人吃狗粮,可以忽略。”

      “那尝点狗粮?牧羊人专属料理。”

      “倒不用。人体内有种特殊的朊病毒,能够和我们体内的RC细胞特定酶结合并转化为我们生存的必要能量,所以我们只能以人肉为食。”

      “黑森林里有人类?”

      “当然,而且是黑森林最凶狠的物种,我们只能以购买尸体的形式得到食物。他们都是死亡厅死神的后裔,是神秘事务司的外派殖民统治者。虽然黑森林已发展出无政府生态,后裔们也早就丧失了对机构的忠诚,但这些人类却用绝对的武力制造出所有生物必须服从的暗夜王朝秩序。”

      银时补充了能量,大脑冰冻的神经也舒展开来:“所以说,黑森林的魔法生物,都是由神秘事务司主持改造出来的?”

      “不全是。但这确实也是神秘事务司之所以神秘的地方。大脑厅负责改造与植入意志,从麻瓜或者其他物种中培育最优秀的魔法工具;死亡厅的死神则是狩猎者,除了铲除妖精等异端物种,清除不配生存的改造垃圾也是他们的工作。死神厅下属有多个异种生物对策局,而我曾任职的CCG是针对我们Ghoul(食尸鬼)的。”

      “可以理解为死亡厅除了人类职员,也广泛地采用同类相制的方式进行清理。光芒万丈的魔法部果然各种意义上的阴暗狠毒。”银时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金木摩挲着杯沿,望着见底的咖啡杯,低沉道:“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第一次进入那个堂皇之处的情景。金色的大厅,金色的喷泉,四处飘荡着至美至幻无一丝阴影的光斑。一座黑色的巨型石像伫立中央,拥有神圣美貌的女巫和男巫坐在宝座上俯瞰着从它们脚下的壁炉下滚出的职员们。而凑近了看,华美宝座下堆满了呆滞的、丑陋的、赤身的、肢体扭成一团的人体,这些麻瓜和周边纯金塑造的马人、妖精、小精灵都用着无限崇拜的眼神仰望宝座上的两人。在我的正面,石像底部雕刻着几个大字:魔法即强权(Magic is Might)。”

      “那真是太恶心了。”银时感觉胃部不适,不知他恶心的是那群低贱扭曲的基石,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冠,或者只是那句话冒犯了牧羊人的不可僭越的威仪。

      “我那时是纯血贵族佐佐木家的养子,我以为我一辈子都是精英,是正义的执行者。身体的异化不过是因为与野兽战斗自己也变成野兽的适当让步而已。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实就是喰种。”

      真相的转折让金木神色苍凉:“讽刺啊。斗得最狠的那头兽,养得最凶的那只蛊,就能被魔法部收编,成为有猎杀执照同类杀手,让我们为了他们定义的正义和理念自相残杀。在斗兽场上,场外欢呼的和场上搏斗的,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兽呢?”

      银时摇头:“这确实是人道主义灾难。”

      “人道主义?是啊,我们也是人类,是普通的麻瓜,是不如家畜的奴隶,是濒死的亡灵,是魔法界人体改造的失败品,总之是不配在魔法师面前谈论人权的低级人类。他们创造了我们,然后说我们生即罪恶。世间并无公理,我们或许生不逢时,但生命无罪这一点我绝对信奉,所以我叛变了。”

      银时以牧羊人的姿态言之凿凿:“是的,生命无罪,有罪的是人心。”

      金木沉默,对银时的判词不置可否。银时又问:“他们为何这么做?”

      “有些魔法师是为了探索生命,寻求健康长生;有些则为了制造武器,合成不死士兵为他们厮杀;有些仅仅就是为了取乐享受,选育出了完美仆人。无需多问,问就是为了文明,科学,进步,福祉——全是我们无法反驳的宏观议题,我们只能有幸地成为被牺牲的小白鼠,一次又一次经历死亡。”

      “所以金木先生,也经历过很多回地狱。”银时第一次对金木用了敬称,在那样的生命面前,再高傲的血统都必须低头,去过彼岸一瞬,胜过攀登人间无数高峰。

      “如果按照常人的致死标准,我也就死了几十次吧。”金木解释自己并非故作轻松。他曾在极端的仇恨中记下每一笔伤害,直到后来被上司有马贵将追杀,他放下了报复的计数。

      “我一直视上司为教父,如果是死于教父之手,我可以接受结束这场罪恶的生,但他却在我面前自杀了。我想他是爱我的,我有罪的生命第一次被另一个人用生命来爱。在爱面前,所有的仇恨都没有意义,我背负生而有之的罪也消失。毕竟如果我依旧有罪,那么他的爱也是有罪的,而我唯独不承认这点。我离开了那个永远光明的地方,来到黑森林和无数与我一样的暗夜生物为伍。在这里,没有人谈论罪与罚,没有救赎与忏悔,我们尽情地活着自己的命。”

      银时想起宇智波明告诉他有关大脑厅的种种,此时更是愤懑:“大脑厅,造物者;死亡厅,死神——妄自称神的神秘事务司,才是魔法界的万恶之源。”

      金木云淡风轻,他温和折中道:“当人的伦理高度没有达到一定程度,妄自成神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自制力不够的人,拥有过度的自由就是灾难。而当人拥有神的能为,远比神能制造的灾难更大。”

      出身于魔法界离神最近的家族,银时对此有发言权:“确实如此。和大脑厅一样,牧羊人也在大脑和灵魂意识上拥有精深的研究,但我们却绝不追求永生,可能就是平衡生命的伦理吧。”

      金木笑了:“是么?在我们的世界倒是流传着第一个牧羊人至今还活着的说法:作为人类的他过早地迎来了死亡,但三公主为了留住爱人,用魔法赋予他永生,那句‘爱永远伴随牧羊人’就是永恒囚禁他的魔咒。他的家人们,三公主和子孙都作为魔法师正常死去,他却孤独地永生。或许正因他的无尽孤绝,牧羊人后世才不追求永生。”

      银时辟谣:“牧羊人之父?无稽之谈。死亡代谢,是生命伦理的始终,也是神与人不可逾越的黑白界限。任何一个牧羊人,都不会选择那条绝对虚无的路。”

      “除非被选择。”

      “别说牧羊人,还是说回黑森林的秘辛吧。神秘事务司干这种勾当多久了?”

      “以梅林的名义!这个问题该向梅林问才对呢。”

      受害者银时对神秘司进行有罪推定:“那就是一开始了?原罪啊!”

      金木反串起神秘司的口吻开罪:“虽然如此,整个魔法界却也得到了受益。家养小精灵的驯化就被认为是最成功的意志改造。大量的麻瓜也能在混合不同暗夜种的魔源后成为巫师进入全新生命领域。更别说数次黑魔王崛起,这些战斗力极强的魔法新生代都为保护魔法界立下了不朽的功绩。神秘司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后来突然失控了,所有的魔法师都在狂热地进行改造,探索人体的一切可能,沉迷于造物主的神性中无视人伦。”

      “还有这段人体试验的黑历史?”高高在上的牧羊人可没听过这些黑暗怪谈。

      金木回到自己的角色,点头:“魔法界的历史书当然不会有这段,这是被隐藏的百年历史,只有暗夜生物们还世代言传。远早于麻瓜步入工业革命,魔法界率先迎来了文明的爆破发展。和吸血鬼、狼人这种自然变异的魔法生物不同,那时魔法界的技术已经先进到可以直接对遗传信息、魔源乃至灵魂意志进行剪辑拼接了,我们喰种也是那时产生的。那个时期,魔法界疯狂地捕捉神奇生物,还造成了物种大灭绝与层出不穷的新型疾病。后来他们的手伸向了妖精,恶魔,麻瓜,甚至是一些拥有血继限界的小魔法族群。”

      “哦,我知道了……”银时心疼扶额:“这一串准灭绝名单上,一定有辉夜一族和窟卢塔族,他们都是二公主美的后裔。”

      “而且都是东方魔法部族。那时大量的人体改造实验都是找东方人下手的。”

      银时一惊,脱口而出:“不会吧,竟然敢动宇智波?”

      金木摇摇头:“不不,那时的他们怎么敢呢。这是一场漫长的预谋,久到我成为缄默人的时候,才零星的隐约的察觉,神秘司可能在收集写轮眼。不过没有实据,且当做谣传吧。”

      金木说得谨慎,但银时却觉得一切都连接起来了,他确信那不是谣言。为什么百年前妖精要反抗魔法界独立,为什么宇智波斑毫无理由地与最大恶人迪奥联手,为什么现在的宇智波对西方魔法界各种不信任甚至想要步斑的后尘……

      一切源于那场造物文明进程的迫害。普通巫师对超凡魔法与血继限界的试探和迷恋,远比他们摆弄暗夜种时的造物狂欢更能满足欲望。与不朽的血脉相比,恃强凌弱的权力快感毫无优越。

      银时想,一直被视为近代文明灾难的爆破核心,散花痘的变异毒株死斑谷病,其实就是终止那场造物运动的终极武器。为了让血腥的改造进程断代,为了让失控的科技爆炸暂停,妖精们对整个魔法界进行了无差别病毒传播,把魔法师的记忆、知识、技能洗得干干净净。以他们的立场,让整个魔法界文明断代是绝对正义正确的行为。

      牧羊人在那场战争中和病毒肆虐期间的绝对中立态度加深了银时的推断。虽然牧羊人一向很少管魔法界相互割据的杂事,但在每场危及文明的事件中都以仲裁者身份出手干预。当面对全球巫师丧失记忆的大事件时,精于大脑魔法的牧羊人竟然不闻不问,只能说明牧羊人也认可了妖精的“天诛”,默许他们按下魔法界的文明暂停键。

      看到银时脸色苍白,金木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别想太深入啦。你不是也说了吗,冒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是幻想不匹配的能力哦。”

      “不,我并非以牧羊人的身份斟酌先人的选择。我只是在想,魔法界真的准备好了开启下一场文明的伦理建设了吗?我并不认为魔法界拥有与之匹配的意识高度。连牧羊人都不敢轻易尝试的东西,交给所有人真的好么?这场战争是正确的吗?牧羊人真是无辜的受难者而非造业者吗?”

      银时问金木,其实是在问黑魔王。金木无法回答这个不该问他的问题,只能抱歉:“我不知道。但人总是这样,为了宏伟的事业,于是去献祭生命。巫师们又在内战了,这回又为了什么呢?是妖精又独立?还是……”

      “是文明之战。一群得到神祇智识的人,想要填补百年的空白,拉动文明跃迁,让巫师重拾神者荣耀。”

      金木叹气,一直温和的神色终于悲伤起来:“文明?很厉害的理由,几乎无法找到不去战斗的借口。参战的每一个巫师都知道,有些战争没有意义,能随时终止于偶然;但最可怕的是那些有强烈意义的战争,谁都无法阻止,即便是独·裁者自己,直到战士生命耗尽,才能终止。”

      金木只是在以史为鉴,银时却预感他洞悉了整个黄金世代的命运。徒有完型的灵魂裂出长长的璺,里面往复着浑浊的杂音。

      心绪剧烈动摇,银时艰难地按住自己的心口不断暗示:“不能在这里就碎掉。至少,要和他相遇……”

      一股柔软的气息护住了银时,托住了他下坠的意识。看他难受,金木将他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仿佛这漆黑冰冷的山洞孵化出一个柔和的良宵,所有的行为都依循人类的生物时令,而这里有一个小孩子需要被大人哄睡。

      那是个难得的安稳觉,银时应该梦到谁,并在梦中碎掉灵魂,但却始终被人性中纯白的气息笼罩,一夜无梦。

      银时在金木的怀中醒来,一睁眼竟看到了炊烟。人间烟火在黑森林这座庞大的坟场自在升腾,源源不断地朝天空输送回魂的热量——牧羊人的后裔终于在这片只能痛苦分娩凛冬的土地上活到了春天。

      “原来你要找的白牙,在人类的领地。”金木放下银时,把犬牙交给他:“在这里,身为人类的你会很安全,但喰种绝不能再近一步。接下来你自己过去吧。”

      晨光中的金木镀上了金色,那色相不论黑白,皆闪烁着圣泽。就着身体上留有咖啡香气的余温,银时拔出天狼星,忍住剧痛剜掉左臂的一块肉递给金木。

      过分诱惑的血肉气息瞬间粉碎了金木的理性,鳞赫不自禁地窜出,他赶紧让赫子裹住自己往后疾退,并扔给银时一个恢复咒:“不,我并不需要你这样。”

      银时解释:“牧羊人是食物链顶端的物种,所以这不是食物,而是药物。按照金木先生的说法推测,RC细胞一定会吞噬寄生体,一般喰种的寿命甚至比麻瓜的还要短。牧羊人的□□受血继庇佑,自愈能力绝对比RC细胞的吞噬能力强。所以这块肉,你拿回去培育,以你们切身接触过的文明技能,一定可以制出抑制喰种早衰的药剂来。也许那样,喰种的黑白界限可以更宽一点。”

      金木愣住了,看那张稚嫩的脸浮出笃定的微笑,他似乎听见银时在说:“你看,文明不一定总是剥夺,它也会补偿。”

      “这可是牧羊人的血肉……”金木努力不让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到小孩,他严肃道:“一般巫师连自己的头发都不轻易予人,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对牧羊人的血肉进行怎样的试验?而这又将给世界带来怎样的灾难?”

      银时望着炊烟,双眼也如金木那样近乎放空的柔和:“没有谁比你们更明白那样的试验会有多痛苦,不管是造物者还是被造物者,要承担的代价太大了。而且我也在赌,巫师们追求的进步,总有一些是有益的,能让深渊的生物也能感受到光。”

      “有罪的是人心。”金木想起银时的这句话,收拢赫子,用人类的双足走向银时,伸手接过那团温热的血肉攥在心脏处:“以我的人心起誓,如你所愿。”

      银时第一次爽朗地笑起:“看,腐烂透的黑森林也有人,喰种也能守护人心,这世界还有药可救。”

      银时信守承诺,将牧羊人森林的移民准入口令给金木。金木别过银时,行了几步回头叮嘱:“别忘了,人类才是黑森林最凶狠的物种,而其中最凶残的抖S王者是冲田家的‘妖精夫妇’,见到了千万要躲得远远的。”

      ——Scene 3《堂吉诃德》——

      “是黑魔王给你的胆子吗?竟敢偷到我们冲田家头上!里丸一号,目标是那个猫食小偷的屁屁!”

      伴随幼女的一声令下,被狗咬住屁股并被拖入狗窝的银时确定了世上有三件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免费的午餐,不破的秘密,不倒的flag。

      金木叮嘱过千万要躲开的人家,在银时迈入人类聚集地的第一步就横在了眼前。他只不过看到猫碗里有一只刚煮好还冒着热气的鱼,怕烫着猫舌而自己勇敢试吃,竟被当成猫食小偷?

      银时看眼前不过是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他有的是办法教她重新做人。梅林说过,在地头蛇面前不得化出龙型,否则会丧失尊严,银时偏不信。

      于是刚拔出天狼星的银时遭受一拥而上的群狗践踏后被小女孩一个咒语轻松倒挂在树上并用辣椒水灌鼻子,完全就是不听梅林言吃亏在眼前的现世报了。

      “喰种都比你有人性啊!”银时内心呐喊,口中却只能“噗噗噗”沸腾颜艺,惹得身下一群狗越发兴奋地围着他跳咬。

      更糟的是,自带导航的犬牙从银时怀中挣落了。今日被偷了猫食的苦主,一只百里挑一的三花胖公猫立即将犬牙扑咬住,溜之迅疾,其余狗赶忙追了上去。

      “我的小公主,外面怎么这么吵?”银时听得屋内有男人的声音,气息庄持威仪,语调慵懒,想必是理性人士,兴许能说通,赶忙解释原委。

      果然,男人听了沉默,接着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出现在银时的倒吊视野中。男人站定拿走了小女孩的辣椒水,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教:“小公主,你这样做不对。有人偷了你的猫食,你怎么能用辣椒水灌他的鼻子呢?你该直接洗他的眼睛啊!”

      “慢着!冲田家的!这个孩子是我家的客人!”遭受第一次冲击后,暂盲的银时听得有人到访制止了抖S家的鬼畜行为。对方是步履稳重的男人,一股夸张的狗味。银时想自己怎么认得这种身份卑微的狗奴,却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唤道:“白牙快救我!”

      “诶?这小偷还真是认得你呢。”抖S冲田悲愤状:“我家猫食被偷了,猫猫不开心都瘦了一圈。同为父亲,我心痛万分,帮你报仇有什么不对!”

      白牙揉了揉怀中正在把玩犬牙的三花猫:“犬子心情并无影响,而且他在我家吃过了,他吃不了这鱼,被人吃了也省得浪费。”

      冲田立即讹上了白牙:“那么说来,你家客人不是偷猫食,而是偷了我家的鱼。你都不知道这只鱼我费了多大的劲,横穿了整个黑森林,被无数暗夜种威胁生命才钓到的太平洋桶眼鱼,好贵的。”

      “那你不是横穿了黑森林而是横穿了亚欧大陆。这分明只是一条普通的鲈鱼!”这种拙劣的谎言,银时都不屑得吐槽,谁敢敲诈犬将一族,白牙有的是办法让他哭。

      然而老实的白牙却当真了,为难道:“我家是真的赔不起了。不如让犬子再到你家做长工抵债吧。”

      “再确定一下他的岗位要求。声色娱人以身侍主,接受我每天对他上下其手,不听话我就会拴住他并用小皮鞭抽打,他每天还必须给我暖床。”

      白牙一副放松的口气:“那和以前没两样,他应该已经很适应了。”

      银时疯狂腹诽:“喂,就这样把自己孩子抵给这抖S当奴隶了吗?这智商是属阿富汗猎犬的吗?没救了,不论没脑子的他,还是没老子而要投奔他的我,各种意义上没救了。”

      冲田接过三花猫,从头到尾撸了个通透。而猫全程死鱼眼,长期担任家庭宠物一职,让他连营业性的撒娇都没了。

      白牙用化猫的“犬子”将银时换下来抱回狗味呛鼻的家中。银时被辣肿的眼睛经逢一阵湿润的清凉,很快褪去了灼烧感。他试探着撑开视线,发现一个年长几岁的男孩正在舔自己的眼,赶紧嫌弃地推开:“好了,别舔了,不嫌脏吗?我能看到了。”

      帮忙治疗却被嫌弃的男孩没有丝毫情绪,转头又去干其他家务了。黑森林的民风并没有教会他施展无用的自尊,他的行动只有机械式的干练果决,并带着程式化的完美执行。

      银时对上白牙,一个含蓄沉稳的白发男子,向他交代了斗牙王的临终托付。白牙认真而沉默,待银时说完后,他从柜子里拿出古旧的友人帐。翻开厚厚的一叠册子逐页比对,其中一页和手中的犬牙有相同的妖气。那是多年前偶遇的一位同族。

      白牙看着绷直了脸瞪着红彤彤的泪眼还要故作高傲的小人,宽厚笑道:“是啊。他是我的至交亲眷,他的托付我当然要竭力完成。出于血脉的职责,我会成为你的犬将,我的家族将竭尽全力保护你。”

      新晋的犬将家过于破败,狭窄的生活空间里奇古八杂地堆着是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垃圾,贫民窟的装修水准让银时无比失望。好在家主很好说话,一脸厚道,这才让他稍微舒口气。

      “哎。”正在晒曼德拉草的男孩叹了口气。白牙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儿子,胧。在隔壁打工的猫是我的二儿子,斑。”

      看着银时欲言又止表情微妙,白牙解释:“是亲生的。他只是为了工作长时间保持阿尼玛格斯形态而已。”

      “不是工作,哪家的孩子三岁就工作了?他只是被隔壁的小偷一家诱拐了。明明是犬系魔源,第一次变身会变成猫都是他家教唆的,他们全家都是狡诈的猫派!”胧冷着脸解释,对丧失了实际监护权的父亲表达不满。

      银时略惊讶:“三岁?就已经是完美的阿尼玛格斯?”

      白牙道:“哪里还小,我像他们这么大已经可以独自在黑森林里露营一个月了。”

      胧争辩:“我也可以,只不过我要照顾弟弟。照顾他比照顾一头乌克兰铁肚皮龙还要难!有他在家,我完全无法工作!”

      “好啦。他现在不在家了,还能给自己赚到两顿饭,这份工作很光荣了。”

      “你以为他想,还不是因为……”胧欲言又止,一道难得的阳光完美地避过了茂密的森林植被漏了下来,他赶紧把喷嚏草从地下室搬出,并把一张年轻女性的黑框相片摆在阳光中。

      “和你们这些少爷不同,我们光是活着就竭尽全力了。我家养不起闲人,你过来帮着搬。”胧对银时毫无家臣护卫的自觉。人在破檐下不得不趴着,银时强忍住主子的矜贵脾气,遵守黑森林“三岁的孩子都要去恶魔家打工赚小鱼干”的残酷丛林法则。

      银时起身看到相框中的年轻女子后,便将多串给的樱花从无痕伸展袋中取出摆在面前。一接触到阳光,含苞的樱花迅速满绽,仿佛这一瞬就让黑森林久候了多年的春光降临,冷脸的胧神情缓和了些,把手中最小的一盆草递给银时。

      白牙一家孤儿鳏父三人,养了八条不同品种的狗,经营着一家万事屋。能在妖魔遍地黑森林吃得开的万事屋,本事万能得让人忘记了雇员只有童工与狗。

      八条狗是员工,主要负责送快递,也遛龙捕猎为人看家护院驱逐摄魂怪以下的魔法生物,顺带寻找迷路的小孩子。胧是个不离家的总管家,将万事屋接到的乱七八糟的单子分配得井井有条,也培育点农副产品拿去换钱。

      当家的白牙是个人缘极好的万事通,更是个身手不凡的雇佣兵。今天去阿克曼家帮忙砍巨人,明天去帮产屋敷家杀鬼,后天当赏金猎人去屠龙,大后天去参与乡村械斗。刀口舔血的卖命活价钱自然可观,但这家还是一贫如洗。

      银时暗中留意得知,是白牙的妻子在生前欠下了很大一笔医药费与人情,那本厚厚的友人帐,其实也是友人账。

      白牙家穷的另一个原因是总被小偷邻居光顾。被偷了还不能惹,否则以抖S之王的手腕,有一百种方法让本事通天的万事屋在黑森林混不下去。

      “你就欺负老实人!”银时对抖S之王很是鄙夷。

      “在这里,你不欺负老实人让他们长记性,他们早晚会被自己蠢死。”

      胧一百次气得要搬家,白牙让他往好的地方想,冲田家方圆十里都没暗夜种敢冒犯,治安全森林第一。此时妖精夫妇的妻子又怀孕了不再行窃:“她才是黑森林最擅长偷盗的小野猫呢。听说她连月亮上最值钱的宝贝都偷走了。”

      胧更气了,且不说父亲乱编儿童都不信的童话,那妻子好歹算是比妖精还要出色的技术流。可丈夫大摇大摆走进走出,像是采邑的贵族在巡查领地上的一切,见什么好直接拿什么,丝毫没有小偷的职业操守。

      “他连供给妈妈的花都拿走了!”胧怒道,银时舀着一股怪味的豆泥劝胧大度,人家免费养着他家小弟还顿顿给鱼呢。哪像自己都因为低血糖昏过去好多次了。

      “你倒是很想吃鱼,那就成全你。我正式接受冲田家帮佣的委托,你就去他家吃鱼吧!”

      银时被胧一脚踢入魔窟,眼睛反射式地被幻痛辣出了泪水。妖精夫妇看着一路哭进门的小仆人,有种恶霸家娶童养婿的画面感,围着他笑得毫无人性。

      白牙家有着被黑森林不偏不倚培育出的皮实与粗粝,但冲田家好似寄生在全森林最偏心的一点肥美膏腴上,不但拥有绝对统摄黑森林的魔力,还都出落得像林中仙子一样纤细清亮。

      女主人尚且有一股人间灵气,一头干练的短发就衬她那身野性难驯。男主人却留着贵族才有的过分柔顺的长发,这是不事生产的阶级象征。他内外倨傲如皇帝,贵派的考究精确到眉睫肌理,连偷东西时都带着极尽仪式化的雍容万方。但他从不承认自己是偷,他说只有贫民才会干出小偷小摸的勾当,贵族从来都是明取豪夺。

      妖精夫妇的结晶冲田三叶,完美继承了父母抖S基因和非凡的魔力。银时身为牧羊人在她面前竟一点优势都没有,他觉得那是灵魂和身体时日不久的信号。

      更让银时诧异的是,冲田家皆为正红色魔瞳。银时猜想可能是他们用辣椒水洗眼睛的效果。要是在外面,红瞳将被膜拜,或者将以最优厚的价格招惹红眼商人纷纷挂榜。可这是黑森林,没有荣耀,甚至没有金钱,只有生死,没必要演贵族。

      “我来,我见,我取——这些都是朕的。”每天冲田凯撒皇帝都在不辞辛劳地处理振兴抖S国经济。他自封为黑森林的君王,拥有森林阴影里所有秘宝与秘密的冠姓权。

      银时谨慎观察了很久,发现令人闻风丧胆的抖S之王其实是个轻浮的废物,除了说情话的功力满分,他连鞋带都不会系。听说白牙家只能吃豆泥,他还能问出“何不食鲈鱼”的傻皇帝经典台词。

      皇帝特别喜欢附庸风雅,醉心于戏剧、文学、音乐等精神享受,动辄拉着妻子仰望并不能看见的月亮吟诵诗篇。他有一座与黑森林莽荒智识不兼容的庞大藏书库,但绝大部分书是麻瓜那边的,各民族各语言各层次都有,甚至还有未来的。他喜欢抄书,哪怕他能有几十种咒语代劳却依旧享受自己写字的触感。

      他还为他的小公主三叶撰写了一部童话集,讲的都是月亮上的事。在那里,他是一个皇帝,继承了无上权柄和地球所有魔法的专利权。

      “你装得不累吗?在黑森林里凹贵族人设?在空瘪的果壳里当宇宙之王?你所幻想的王朝并不存在,而你堂吉诃德式的矫作只是徒增笑料。”银时吐槽皇帝别在丛林法则中整那一套愚己娱人。

      冲田抱着猫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演皇帝,我说不定真是个皇帝呢。堂吉诃德若被死神剥掉了戏装,他到死都是骑士。但他自己剥掉了戏装,就只能是个凡人。”

      “就算是皇帝,也会有跌落凡尘的一天。”给皇帝敲腿的银时最有资格说这句话。

      “天上的明月虽有圆缺,却永不坠地。”皇帝的心思飘远,在幻想的王朝里加冕。

      “在我面前演不落的明月,我看你是没有听过牧羊人。”

      “在我面前质疑我的尊贵,我看你是没有听过天龙人。”

      两人互诽又同时回答:“确实没听过。”

      “怎么,又想上天了?我把压箱底的羽衣给你穿上,你今晚就飞回月亮去。”皇后牵着小公主坐在沙发上打趣,皇帝赶紧撩开怀中的猫抱过三叶对妻子解释:“你是我的太阳,我永远只围着你转。你就是我的王国,给我宇宙也不换。”

      皇后将银时抱到身边,亲昵地喂他吃了一颗椰枣,又抓了一把糖塞给他。糖分在黑森林是绝对的奢侈品,但冲田家从来不缺,银时在她面前也总是服帖,她让银时想起自己的母亲——才不是因为真香。

      离预产期只有两个月,胎动异常频繁,母体负担很重,银时轻车熟路地安抚。他还提出要画一个牧羊人从不外传的血继网罗胎教魔法阵,用天授的方法保证婴儿从出生起魔力与智识就远超旁人。但妖精夫妇对自家基因很有自信,不以为然。

      “所以说黑森林的土著是多么无知。牧羊人最精妙的大脑魔法可以让他从出生就觉醒神一样的意识超能力。阿赖耶识你们懂吗?不是月亮或太阳,而是整个宇宙的能量!”

      三叶问:“哦?那么好?那你也觉醒那什么阿拉野屎的超能力了吗?”

      银时悻然:“这倒没有,父亲要我懂得什么是‘爱’之后再觉醒。”

      三叶认真道:“那冲田家的孩子,要等到觉醒了真正的抖S之魂后再拉野屎。”

      “那是阿赖耶识,不是阿拉野屎,更不是拉野屎!”银时指着正在刨坑拉野屎的三花猫愤怒澄清。

      皇帝则力挺女儿:“乖乖,随你喜欢就怎么说,那本来就是个连拉野屎都不如的能力。”说完就把银时扯开,自己瘫在了妻子的腿上,轻轻摸着孕育的生命,一脸幸福道:“如果是女孩,就叫四叶。”

      银时确定道:“可他是男孩,这孕相我太熟了。”

      “谁要你剧透了!剥夺我们的幻想乐趣!”皇帝遗憾道:“是男孩的话,就送给隔壁家吧。”

      “你要他们帮你养?也对,他们家男孩多,就是伙食差。”

      “嗯,所以送过去给他们家狗改善伙食。”

      胎动突然暂停,气氛突然沉默。无视丈夫的抖S发言,妻子轻抚着被吓坏的宝宝,温柔道:“你是个男孩,就叫你总悟好了。”

      ——Scene 4《罗密欧与朱丽叶》——

      在银时的观测中,黑森林是个耻谈人性的屠宰场。虽有用武力拽住人性的几户白莲花人家(如白牙家),但更多的人奉行卑劣、缺德、冷血、实力至上主义。与怪兽混居和战斗的人,必然会心灵异化,人偏向于兽性是这片罪恶大地进化出来的适者正义。

      冲田家倒越过了生物学的桎梏,在黑森林的定义中已经成为自然灾害,与天雷地震同一级别,简而言之就是不可抗力。

      银时想,冲田皇帝能够奴役最野性悍勇的人,靠的绝对不是强权暴力,而是比这更恐怖的东西。

      皇帝笑道:“我掌握了所有人的秘密,看透了所有人的内心,我直面着他们最不堪的灵魂深渊与业障不破的厚壁。我是这座黑暗森林里唯一的全能的破壁人。”

      黑森林在五月末迎来春的尾声,大地艰难地分泌出一丝丰饶,低配的鸟鸣花香粉饰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生机。趁妖精夫妇做产检,胧把弟弟偷出来扔进密林深处。说偷不正确,三叶和银时都一路跟着,这是明抢。

      冲田家是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今年蜜蜂尤其多,斑每天徒爪薅蜂被蛰得皮胀脸肿。就是这样一只可怜的小猫,竟然被哥哥遗弃在了高高的树上,道德亲情双沦丧。胧自己则到几百英尺开外的地方,对着几十棵树念出了爆破咒语。

      “他干嘛?”银时不解,三叶捂住了他的嘴:“当然是抓金飞侠啊,到黑市上可以卖个好价钱。我们就能买票去看魁地奇了。”

      “金飞侠能这么简单就被抓到?那可是世界上最快的……”伴随一道金色光芒的闪遁,猫肉肉的小爪子已经按住了一只逃难路过的飞侠鸟。唰!又抓到一只。

      银时在兄弟配合打猎时全程保持沉默。最后出于切肤之痛,他奉劝兄弟俩放走抓住的金飞侠:“现在是鸟类的育儿期,一只成鸟被捕可能导致一窝小雏鸟的死亡。”

      “贩卖濒危保护神奇动物会被罚款的!”被当成傻子看的银时没有底气地补充。胧不以为然,他们可不知道什么濒危保护,又不是他们给搞濒危的。如果不捕鸟换点钱,他们家就快濒危了。

      胧把鸟网递给三叶,让她自己选一只当生日礼物,前提是她得对这项创收向她父母保密。

      “你今天生日?”银时问三叶,他有些惊讶,妖精夫妇一点庆祝的动静都没有。三叶说父母眼里只有彼此,她从来是多余的。

      一场贿赂熟练地完成,三叶没留神让到手的飞侠鸟挣脱了。不过才飞开几英尺就被化出人形的斑抓住了。

      斑很少恢复人形,长期化猫让他的神情比一般幼童更孤傲清冷,对人保持疏离。他撑着一双死鱼眼,无动于衷地看着世界,他认得目前的饲养者三叶和银时,却故意无视。当胧出现在他视线里时,他对似曾相识的亲近感到费解:“帅哥,你谁?”

      “我是你哥!叫你别长期化猫啊!猫容易迷路,总回不了家!猫是最容易忘记家人的生物!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娘口三三?卡兹?案山子?”

      胧扶额:“干脆扔了吧。”

      银时则对斑另眼相看:“你是我见过最有魁地奇天赋的人!有潜力成为继波风水门之后最优秀的找球手!”

      “父亲对我的评价是平庸。”他还记得自己有父亲,胧感到一丝欣慰。

      “以你父亲的标准是平庸,但以世界的标准就是天才了。”

      “那世界的水平可真低。”

      “你以后抓到飞侠不要卖,每天训练自己抓它的能力。相信我,你以后一定能成为魁地奇巨星。”

      “哥,抓鸟就可以成为魁地奇巨星?”

      “别他听他胡说。魁地奇是一种脚部运动,关抓鸟什么事!他就是想诓我们放了这些鸟!”

      银时定了定,从袋里拿出天狼星,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奉纳之行:“你把其他鸟放了吧。我这里有一把宝剑,你拿到黑市里卖了换钱。而且我确定你们没有看过一场真正的魁地奇!”

      胧难堪了,他家确实没钱看比赛,但他总听大人们说那项运动有多振奋人心。他曾看过一群大孩子在沼泽踢地精,他们告诉他那就是魁地奇。孩子们并非故意欺骗,甚至大人们也极少看过真的魁地奇。这里是偏远的黑森林,巫师界的吉卜赛,一群没有国籍护照的野人黑户根本无法接触到外面光鲜的色彩。

      于是银时开始他的低配版魁地奇培训,享受发号施令孩子王的待遇。几个孩子骑着木棍在天空飞来飞去玩得兴起,银时突然晕厥,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耶格尔家开着黑森林中最有名的诊所,妖精夫妇正在那儿做产检。见女儿拖着淌了一地血的银时,大惊失色:“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快放手,消毒!”

      耶格尔表现正常,赶紧为伤员止血并做了一系列检查。当他把银时的衣物剥开后,所有人都冒出了一股寒意。且不说那些黑森林常见的外伤,这孩子身体像被烧过,大面积皮肤扭曲着,结出萎缩性的瘢痕,惨白与暗红交织成干瘪的溃疡,密密交织成花斑与虬须的形态。

      耶格尔表情复杂看了眼冲田:“你家侍童……”

      冲田扶住动了胎气的妻子解释:“你可以怀疑我的人性,但别怀疑我的能力。要是我做,他活不了。这是遭受血继限界的魔法痕迹,永远无法消除和根治,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那我给他打一针,让他有个强壮的体魄。吉克,把兽巨人的脊髓液稀释一百倍给我。”

      冲田摆手拒绝:“那也太强壮了。别白忙,除了身体他的灵魂也碎了,活不过一年。”

      黑森林的春天太过抠门,花还没有被蜜蜂光顾就被雷暴摧毁,刚发芽的小树苗也重归入泥泞的兽径。但无人惋惜,生命的本色是残忍,如果幼苗无在感受到生命的沉重之前死去,那其实很幸运。

      银时自觉去日无多,虽有满腔深仇也困于身体的倦怠。他预感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了。

      面对银时精神上的萎靡,冲田听之任之,白牙却来劝:“知道为什么怪兽丛生的黑森林里人类却能站在物种顶端的原因吗?不是我们凶狠暴力,而是对生的欲望。”

      银时知道白牙担心,让他放心自己会努力求生。只疑惑他们这一族既有此等忠诚,为何远离魔法的圣殿而跑到这里苟延残喘?

      白牙笑道:“不,恰好相反,多年前我们正因不够忠诚被驱逐了。可能在先辈心里有比忠诚更重要的东西吧。”

      银时不说话了,他一直在忽略一个事实:白牙收留他并不是出于那早就淡泊的护主忠诚,而是另外的一种情感。他不愿承认,那是摆脱了身份的攀亲带故,纯属一个成年人对受难幼童的怜悯。

      “我会让你和家人团聚的,所以你等我。”白牙揉了揉银时的卷发,像是父亲对自己孩子那样仁爱且说一不二。

      白牙决定亲自去魔占区送一个情报,收信人是银时最后的家人,黑魔王。他知道黑魔王有办法让银时活下去,不管是用禁术还是纯粹家人的关怀。即便不能救他,一个受尽磨难的人应该死在家人怀里,这是生命最后应当获得的爱和尊严。

      白牙出门前,冲田抱着猫倚在门口,迈出一只长腿挡住了他:“老好人,这事一开始就和你没有半分关系。不要愚蠢地为了路上捡到的垃圾而送死,也不要精明地想在这浑水中摸鱼。如果被发现黑森林和黑魔王有了联系,会传递怎样的信号?魔法界会说他和森林里的黑暗生物达成交易,这里将变成战区。”

      白牙道:“我想帮这孩子不是为了愚蠢的正义和忠诚,也不是为了政治立场以及站位,我没有来得及细想会不会惹上大麻烦,更不衡量过他残存的生命和我付出的回报比。我帮他,只是因为我们不能让一个孩子受到如此的折磨。灭族的重伤幼童在黑森林的共识里是垃圾,坐视他死亡的成人则连垃圾都不如。”

      “父亲,给。”胧将打包好的干粮递给白牙,那是他把天狼星卖了后存的粮,现在一次性拿了出来。他对父亲的做法也颇有微词,只是他知道父亲一旦决定就绝无转圜。

      白牙蹲下来对胧说道:“我知道你也不同意。人在这个世界上,天生有不同的性情,成长在不同的环境下,注定我们会有不同的意见,甚至是偏见。这并非是坏事。但无论如何,不要丧失作为人最基本的底线。黑森林生存法则:成为好人坏人不重要,但不要成为一个没有底线的人渣。”

      冲田耸肩:“那孩子冷静早熟,拥有纯正的魔法血统和对世界无穷尽的恨意。他或许能活下去,但那条路是极其血腥的复仇之路。对他以及世界来说,现在就杀了他比较好。而这也是我从他那碎裂的灵魂中看到的期待。”

      “此子必成大患?”白牙笑着迈出门,轻轻揉了揉猫的胖脑袋作别:“那么这是世界的决定,而不是他。”

      当天夜里,银时第一次见到了皇帝之所以成为皇帝的强大。他只是轻轻抬手一挥,蒙在黑森林中的雾霭与远在天空的厚重云岚瞬间消失,天地大开,晴夜澄澈如洗。繁星光芒之盛,竟连平时远在目力之外的晦暗星辰都清晰可见,星野开阔度令牧羊人家的星图都望尘莫及。

      银时回想起皇帝玩笑过的身世——天龙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一族,那么该是拥有神的能为吧。

      皇帝仰望星空,不发一言。许久之后,他低下头,让目光重回人间。银时想问他看到什么,竟开不了口。好似香主寂灭的烛台上,仍留有神摒绝人间的喘息,让人不敢试探。

      “能看到什么了?”妻子走来,轻轻枕着丈夫的肩膀。

      “看到我和你都会死。”

      “人当然都会死。”

      “很快,在总一郎出生的那一天。在你死后,我立即殉情。”

      “你儿子叫总悟。那样的死法真疼啊,能改变吗?”

      “能,两种方法。一种我不会选,另一种你不会选。”

      “说说看。”

      “第一种,用不属于这里的魔法改变一切,但会被那里发现我在这里,我们就此天各一方,要我离开你那是比死更绝望的境遇,所以我不会选。另一种,今夜我用魔法强制他早产降世,然后他会在第三天死去,但我们却能活。”

      “那我得好好想我的遗愿清单了。”

      三叶听了父母的话,她是信这两人能寻死的,毫无表情地接受了。或许她早有预感,她的任何一种想象中,都没有两人缺一个的画面。

      银时倒是反应强烈:“不要温和地走进地狱!一定有其他方法的!你甚至能让天地为你让步!你是最强的魔法帝王,为什么连自己和妻子的命都那么草率!你明明有的,逆天改命的能力,保护爱人的能力,你是有的啊!”

      冲田一家被银时的声嘶力竭和痛哭流涕惊住了。银时对冲田说,又好像是对自己父亲的魂灵和已告终结的命运哀求:“你们让孩子们活,自己却死去,这爱太沉重了。”

      父亲用嘲讽的语气教育女儿:“你看看,外面的人多累。不沉重似乎就无法表达爱,但爱也可以轻盈也可以肤浅。我就是这么肤浅地爱着妈妈和我的命,我轻率地决定陪妈妈死去,你不必感到沉重。我们活过绝大多数人不敢想象的幸福人生。”

      三叶点头:“我知道,而且你们也不用为我做多余的事。他的父母可能已经给了他万全的保护,但他依旧沦落至此。命需自己救,生需自己活。”

      母亲奖励女儿一个吻:“是的,我们不会变成你的力量,我相信你自己整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真正强大的人不会让自己陷入轻与重、是与非的抉择中不可自救。你要小心那些对你说‘我在’或者‘我会保护你’的男人,他们将女性视为一种被保护的弱者,以及预设女性是一种缺失的状态,需要男性的扶持才能直立行走。”

      皇帝将自己头上虚拟的皇冠取下,以舞台腔庄重地为继承者加冕:“谁的监护权在你手里,你才会对谁保护过度。现在我正式将你生命的监护权交付与你,我相信你能完整地快乐地体验祂。生命的苦情与悲伤只不过是文学审美,它本质是向上与炫耀的,是能透过一点阳光就可以发展成参天大树的伟岸。被阳光遗忘的黑森林,生长着最长寿的红杉,也有朝生暮死的蜉蝣,或轻或重都不必在意,生命自有祂的来处和去处。”

      三叶扶正自己的王冠,登基为黑森林的新皇,冲田二世。她看着泪眼未干的银时,表情是儿童不该有的成熟的怜悯与宽赦。银时捂住了眼睛,他看到了那个小女孩身上远胜命运的,除向生以外皆为虚无的力量。

      冲田夫妇有条不紊地迎接新生命以及准备自己的葬礼,三叶也有计划地学习一个人过活并且抚养弟弟的生存技能。三叶差不多也到了黑森林的法定独立的年纪,以她的魔力、太上皇留下的小黑本和太后偷得的无数珍宝,足够她和弟弟在混世拥有立命的资本。

      弟弟可以让她拥有家人,藏书可以缓解孤独,三叶认为一切尽在掌控。而父母也没有过多干涉绸缪,他们正抓紧一切时间和对方浪费时间,腻歪得好像他们不是要赴死,而是筹划自己的蜜月。

      七月的满月之夜,冲田家迎来了生命的交替。丈夫守在妻子身边,令她无痛地分娩出一个健康的孩子。一切正常,死亡似乎遥不可及,他们还能清醒地对话与亲吻,但在某个吻之后,妻子的头沉沉地垂了下去。

      金风未动,烛火未灭,轻柔温暖的呼吸还在留在鬓角,唯独死神代替丈夫睡在了妻子的枕边。

      魔源反制,一种只发生在魔法师身上的血腔胎生现象。胎儿体内更高一级的魔源会吞噬母体的魔源与生命。魔源悬殊越大,母体耗费的能量越大,最严重的会在婴儿出生的时刻猝然死亡。这不是牺牲护符带着崇高的理性之爱,这是生物性的拒绝赋魅的代谢法则。

      “从我们相遇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绝对护不住你,你也不许我护。但有一样我能为你做,就是一直陪着你,不管是去地狱,还是比地狱更可怕的黑森林。”

      “我本该做个二世而亡的昏君,在笼中一生暴虐,成为果壳中的宇宙之王。一生都在支配王权霸道的我,最高兴的却是你这只翻墙而入的野猫把我从笼中叼走的那一刻。”

      “和你这只野猫私奔,从那个囚笼一样的身份中飞出来,冠了你的姓,变成一个粗鄙市侩的道德败坏的野小子,我从不后悔。我知道你也是。”

      “今晚的月色真美。月光会让我们回家,我要让我家老头看看,我娶了多好的女人啊。”

      “我们会永远陪伴彼此。”

      “亲爱的,一会儿见。”

      ——Scene 5《失乐园》——

      在黑森林,人们对死亡早已司空见惯,活得长的人才被视为奇谭,大家谈论死亡比谈论天气还要轻松。至亲、好友、仇敌的离去,他们都很平静,像尘归尘土归土一样自然。他们生来像风一样自由,死也不会显得沉重。

      冲田夫妇死后,银时再没晕过,三叶也从未哭过。她从公主变为女皇,在面对地痞流氓时,她好整以暇地拿出小黑本,重拾先皇破壁者的威严。

      与成人周旋游刃有余,三叶却无法对付刚出生的婴儿。总悟是出生就把父母克死的命格,光是靠夜啼的余威都能让她神经衰弱。

      好在有万事屋全能大哥胧出马,有带熊孩子经验的他娴熟地喂奶哄睡换尿布,满脸都写着穷人的孩子早当爹的沧桑。

      另外两位哥哥也没闲着。银时吹笛诱拐了十里八乡的母羊提奶来见,斑每天薅蜜蜂偷蜂蜜,被蛰得亲哥都不认识。孩子们自给自足的撒野与跌撞,似乎扶正了一个微风吹拂的夏天应有的安好。

      但岁月静好从来不是黑森林的生态构成,强烈的静谧在这片杀戮之地是反常的,它很容易让人回忆起这片土地的本质是绝望的坟场,而所有人正在被看不见的手活埋。

      很快,这只手伸了出来,并扔出了一把战损严重的刀剑插在了黑森林的沤烂的秽土中。

      “说吧,牧羊人的小崽子在哪儿。”这不是个疑问句,而是审问的语气。死亡厅的死神拿着天狼星,降临在这个只零星分布着不到十户人家的小村落。黑森林不止这一个人类聚居区,能准确到村,是他们自天狼星从欧洲最大的黑市现身后,层层溯源锁定的最后一站。

      死神们身上蘸着鲜活的血腥味,没有哪类人比黑森林的土著们更敏锐地感知杀意。好在他们也都保持了钝化的民智,面对显见的威胁一个回应的眼神都不给,就用麻木的死鱼眼讽刺外客:“你说啥?”

      死神感觉被侮辱,决定用武力强行对这个村所有人家进行人口搜查,然后他们求锤得锤收获了真正的侮辱。

      生养在最凶残生态里的人,远比精英们更能探究魔法的底线与上线。他们是一群赌徒,每天都在用命和这个世界对峙,丰厚的本金为他们博到了强到变态的傍身技。

      先遣部队灰头土脸,更加精英的人却看透了愚民们唯利是图的劣根。佐佐木家新入职的大少爷建议威逼不行就利诱,而且是令人无法拒绝的价格。

      人们不知道牧羊人的幼崽是谁,但却知道外来的崽子在哪儿。死神们很快暗中包围了万事屋和冲田家,敏锐的八条狗闻到了异动,群嚎预警。

      银时看到魔法部死神时明白了一切:我被卖了。

      胧看到那把破铜烂铁后明白了一切:是我卖的。

      三叶摇着摇篮,咳嗽一声:“他们没办法进到这里,快把院里晾着的尿布收回来,要下雨了。”

      暴雨很快到来,却是风能进雨能进死神不能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死神隔在彼岸。银时疑惑地看着三叶,她解释:“魔法屏障是他生前留下来的。”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他只会保护那些无法主宰自己生命的弱者。他更不允许谁对他的奴仆出手,你的控制权他决不让人。”三叶的回答令银时的感动荡然无存。

      死神们与屏障对峙了半天,用尽各种艰深的魔法却无法撼动分毫。入夜又紧急调来解咒组攻坚,他们以为这是牧羊人的秘术,但解咒组长平子真子却从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魔源痕迹。

      “不是牧羊人。我可以确信地说,这是地平面无解的高度啦。”平子消极怠工,还抱怨说下雨天在阴冷潮湿的黑森林加班他一定要向魔法部工会投诉。

      但他的新人副手蓝染惣右介却不死心,扶着眼镜凑近神奇膜法观察仔细。他用附着魔源探测功能的手套不厌其烦地反复触查,精确记录数值,专注计算。

      平子不管他,年轻人总是意识过剩。何况蓝染这种拉文克劳首席出身的学霸,更是认为世界没有他无法挑战和掌握的认知。但有些智慧必须吃一堑才能长,而有些智慧远在天边,穷尽全人类的脑力也难以触及。

      “这确实不是牧羊人的魔法,虽然也有一些相通的妖精魔源在里面。”蓝染肯定上司的说法,在校时期,他就很熟悉黑魔王身上的牧羊人魔源了。

      “这个魔法的精妙和高深远在牧羊人魔法之上,竟毫无解法与破绽!”不知是惊讶还是憧憬,蓝染难得也能露出呆滞的神情。

      蓝染脱掉手套,亲手抚摸上去,他已经放弃研究,只保有想要触摸神迹抑或探索深渊的人□□望。薄薄的一层软膜,触感极为柔软,带着贴合手掌的韧性,只要不意图毁坏,它甚至能允许整只手臂伸进去。但就是这么个无形且温和的屏障,能抵御魔法师们磨砺了几千年的魔法戈矛。

      那是崇智者的神迹显圣,是崇力者的终极慕强,也是高维度文明随手掷的降维打击。

      蓝染一向恃智而骄,在校时就对黑魔王的偶像人设多有哂笑,对他们那群人追求的阿赖耶识也保持理性旁观。他像麻瓜相信元素周期表囊括了世界上所有已知和未知的元素那样相信魔源序列囊括一切,任何伟大的魔法师都无法脱离这些基本魔源去到更高的地方。阿赖耶识可能从智慧模型上跨越维度,却无法解决魔源的物质极限。眼高于手,最后的结局不是在成神的癔症中自爆,就是在对肉身的极端憎恨中自尽。

      但现在,他仿佛真切地触摸到了那个能盛放阿赖耶识的物质边缘。他信奉的那张序列表瞬间灰飞烟灭。世界上是有的,有更高的魔法文明,更多的魔法可能。自己就像一个在泥土中钻营的蝼蚁,即不知水汽如何蒸腾为云岚,也不知鸟翼如何滑翔在天空,还以为土地诞生了一切物质,也会埋葬一切。

      一阵夜风吹过,激醒了混沌沉思中的蓝染。是啊,除了这片承载着一切的土地,还有一种在天空的物质力量。风,这也是拉文克劳之所以拉文克劳的原因。

      “这小子飘了。”平子看到痴神的蓝染,摇摇头。

      解咒小组也没能完成任务,死神们一筹莫展,佐佐木却发现了盲点。他探查到直到昨天黑森林的土著还进到了万事屋内,推测这个屏蔽魔法也许只对外却不对内。

      漏洞太大,完全不匹配施咒人超神的水准,解咒小组皆是冷嘲。但佐佐木却要求天亮后找个路人来试试,果然如他所料。

      在民风淳朴的黑森林,金钱可以侮辱一切顽固与烈节。仅仅是十个金加隆的劳务费,还在睡梦中的银时就被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拎了出来。抓捕过程毫无技术含量,让第一波死神和争论了小半夜的解咒组大跌眼镜。

      最先听到银时挣扎愤骂的是胧,他来不及细思就冲了出去。他并非捍卫自己的忠诚血性,而是不愿背负叛徒的身份。哪怕这个身份仅有几个小孩子知晓,而且无人责备。

      “他是我万事屋的人,任何人都不得动他!”胧撞进魔法部,八条狗也忠心护主,搅得场面一度很滑稽。

      是的,在成年人眼里,这场义气救援纯属滑稽。一个半大孩子,领着八只小狗仔,像是牵了八条龙那样充满豪言的底气。而当他们见识到胧一拳可以打倒一只铁肚皮龙的力量后,才惊觉这未必是豪言,而是警告。

      但胧对银时的过度反应却成为魔法部胁破银时就范的软肋。胧再强也赢不了群起而攻的成年人们,死神将他扣押在污泥里,威胁牧羊人少主乖乖配合。

      经过犬大将血洗傲罗事件后,魔法部对牧羊人少主的态度只有恶劣。几十位同僚的性命,就是被这个小恶魔一句话轻易注销的。天知道他身上还有什么防护魔咒,为了确保转移途中安全无虞,还是将他击晕最好。

      当“昏昏倒地”的魔咒发出,那道促急的红光触发了银时身上最后一个防护的“魔咒”——名为忠心却实为善良的,白牙的守护。

      白牙其实已经回来两天了,察觉到黑森林异动,他选择潜伏观察。他闪电般冲到银时面前截走了他,把他放屏障之内才闪回到儿子身边。

      白牙急招频溅却势若万钧,死神们均是一击败北。胧见父亲从重围中护下自己,眼泪不甘地流下:“是我不小心,出卖了他的行踪。我不知道黑市流通那么快,是我召来了这些家伙……”

      白牙给了儿子一个善意的谎言:“不是你。是我在外面大意了,被魔法部察觉到了行踪,他们才开始留意这里的黑市。”

      只是亮相与几个回合的交手,魔法部知道白牙实力不可测。众人正对这未知战力心悸不已,解咒组的平子高声道:“他的魔源是犬将一脉,这是新晋的犬大将。梅林!我们要重蹈傲罗们的覆辙,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其他组员知道平子组长唱哪一出,也哀嚎起动摇军心的话来。

      但平子仍旧低估了魔法部捉拿牧羊人的决心,死神们即便惶恐也没有自乱阵脚,急转直下的形势也被佐佐木再次逆转了。他指着黑森林道:“你知道死亡厅的职员为什么被叫做死神?而精英们更是被誉为白色死神?因为黑与白都由我们定义。我们拥有无条件制裁所有暗夜种的权力。你今天保下他,明天死神必定血洗黑森林。黑森林的存亡,选择在你。”

      啧!平子对这官二代向来看不起,转过头对蓝染说:“同样是新职员,你比他正常多了。他简直老气腐败得像他们的团藏厅长!”蓝染对此只是笑过。

      白牙听了这诛心的话却笑了:“你错了,黑森林的存亡从来不在某个人身上。黑森林在你们眼里是所有暗夜种的坟墓,却也是我们共同经营的家。她不会因一人而兴,也不会因一事而废。她并不是你们眼里那样的低贱,她只是有她的法则。”

      “死神面前,只允许一个法则:逆我者亡。”人群窜动让位,来人是死亡厅厅长志村团藏。他对白牙道:“犬大将屠杀傲罗79名,重伤64名,轻伤与宇智波忽略不计。这笔账势必血偿:要么是其主,要么是其族,要么是其土。”

      白牙通透:“所以,这位死神大人是想要我的命?也是,比起你们眼里不成威胁的群氓,黑森林也只有犬将能打了。除掉我,你们会很轻松。”

      “你尽管重现当初犬将屠营的暴行,我们会奉陪到底。死神不惧死也不惧恶,我们是根。根深扎入腐烂的土地和尸体,才能汲取一株参天大树必须的养料。”

      白牙看了看周围参天的大树,感慨确实如他所说,坟场的树木总长得比外面好。但也不全是因为根植于血肉腐败,植物生长还需要光啊。

      白牙将儿子抱入屏障内,郑重地拥抱住他,亲吻他的脸颊。然后起身,拔出了背部的短剑:“今日前任犬大将爪下亡魂由我继任犬大将一命血祭。我不愿伤及诸位性命,此不杀之义可否结清牧羊人的这笔账?”

      “够,太够了!感谢犬大奖不杀之恩。我录像留证,犬爷不能反悔哦!”平子大声道,坐稳交易的既定事实,组员也纷纷拿起魔杖录像。

      “你疯了!连死神的鬼话也听!”银时想冲出屏障,却被胧按在地上。银时愤怒道:“你想用一条狗命为你家族博得护驾尊荣,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你算什么东西,你这只牧羊人不要的野狗,也配以我家犬大将身份行事?我虽亡族,还不至于沦落到由你这种低贱败犬来攀附!”

      银时恶狠狠地瞪住白牙,白牙却只是用他惯有的温和笑容回应他,洞穿了他拙劣的演技,却也包容了他的无计可施:“孩子,你越是如此,越证明我没做错。”

      银时瞬间就绷不住了,鼻涕眼泪狂涌而出,他无助地祈求着:“不要,我不配的,我早该死也活不长的……我已经没有家了,没人爱也没有人会需要我了……而你不同,你不值得为这样的我……”

      “不。你还有一位家人在等你。”

      “帐本飞来。”白牙接住飞出的友人帐,环顾四周,对寂静的黑森林道:“是我白牙为黑森林引来祸事,我当以命抵罪。自此了断,恩仇的账就此勾销了。”

      白刃闪过一道红色的暗光,友人帐被血染透,白牙悄无声息地坠入污泥。银时在那一刻丧失了声音,他尖叫着嘶喊着,自己却听不见一个音节。众死神也是一惊,没想到此犬有如此风度,隐隐钦佩与感激。

      团藏不屑一只野狗的死,更不屑与他的交易。他可以饶了黑森林,也可以饶了狗崽子,但若就此想换牧羊人,还差太多筹码。与野兽对垒会异化,但异化人性最厉害的是权力。所以这位厅长能比任何一种暗夜种残暴、颟顸、蔑视一切契约。

      “哼。无谋之勇。你去把牧羊人抓出来,再给你十金加隆。”

      团藏对黑森林的怪物吩咐,看它拾起一块石头重新走向牧羊人,团藏更想讥笑犬将。竟为了时日不多的小子和这等野兽拼上性命,果然蠢得不可直视。

      但那土著却蹲在了白牙身边,将怀中的十个金加隆揣到他手里:“万事屋,这是我五年前开花店时向你借的钱。一直没钱还,都不好意思打招呼。今天可算有钱还了,却又欠你更多了。外人是死是活我们不管,不过他们今天动了你,我们黑森林的人,那就按照我们的规矩来办吧。”

      明明是夜叉般凶狠的脸,却流露出悲伤。这青面怪物将手中石块砸在白牙的尸身上,大声喊道:“杀人者,屁怒吕。”

      此时更多身影从深林阴影里走出,有人类,也有怪物。所有来者均手持石块,一块块扔向白牙,自报杀人者是自己之名,并为他们杀害的人垒下一座厚重的坟茔。

      众死神都以一种猎奇的态度观看这种野蛮的葬礼,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屁怒吕问土著们:“这群死神把我们黑森林唯一的白莲花毁了,我们该怎么办?”

      有人冷笑:“万事屋老板和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当然命偿。”

      也有人哭:“竟敢动老板,谁不知道老板是黑森林最强的护林人……他是为了护我们……”

      更多人愤怒:“万事屋守护这块肮脏的土地,现在换我们守护他的意志。那个小卷毛,我们保定了!”

      死神们立即意识到危机,全体作战戒备。平子更是早就带着他的解咒组提前溜了。

      团藏高声呵斥群氓:“你们大多本是死亡厅后裔,现在立即退场,我们将不做追责。否则,不要小看正统死神的能为!”

      有人嘲笑:“死神只是将活人送到地狱。而我们从出生起,就在地狱!”

      那一刻,被胧压在泥里的银时看到了腾烟而起的巨人,看到了直接卍解的剑豪,看到了力能拔山的怪兽,看到了被绿光击中却不死的亚人,看到了戴着面罩露出蜘蛛形赫子的喰种……

      无数暗夜生物正源源不绝地投入这场黑森林的全线战争中,无数本该对立的种族,在此时都化作了同一个人的军队。

      银时知道,白牙用自己的死,给了他最强的守护队,也给了黑森林最强的自卫军。

      ——Scene 6《教父》——

      白牙的死并没有给胧带来多大创伤,这很黑森林。胧让一副哭丧相的银时适可而止:“早在他决定帮你之时就做好死的准备了。从结果上看,他的死让黑森林受到的损失最小,他做出了最优的选择。而我要完成他的遗愿,带你去找你的家人。”

      “带他到霍格莫德村的松下私塾,他的家人在那儿等他。门钥匙是个铃铛,我系在斑的脖子上了。”父亲最后的拥抱,是这样说的。

      但斑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可能是那场战斗动静太大,把他吓到又迷路了。

      “请问,这只猫是你家的吗?”院外有陌生人的声音传入,胧贴在窗边看了眼,愤怒驱逐:“魔法部的走狗!不想死就……”

      “别误会,就我一人。而且我也不会像死亡厅那样威胁谁。”来人是蓝染,他的脸藏入兜帽,一副不安好心的打扮,但却好心地把猫放入院中。

      “牧羊人在里面吧,我有话对你说。前两日的战斗让死亡厅损失大半,就连厅长也丢了一只手和一只眼。黑森林正式向魔法部宣战,缄默人已经决定对此处进行全面扫荡,这里是无法之地,所以一切都是正义执行。但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黑森林从所有魔法师的视线中消失。”

      银时打开门,与蓝染公开对视:“你要什么?”

      “要黑森林活着,这是我最佳的田野调查基地。这里面的生物和魔法太有意思了。而且我不想牧羊人灭种,拉文克劳决不允许野蛮取代文明。”

      “我为什么信你。”

      “你不必信,我只是通知你一声。”蓝染拿出马醉木魔杖指向天空,念出咒语:“镜花水月。”

      毫无动静的魔法,银时有点替这神经质的家伙尴尬,蓝染解释:“这是个幻术,任何一双拥有魔力的眼睛都无法看破它,却对麻瓜无效。但有哪个魔法师会相信麻瓜的视界是真实呢。所以,这依旧是个完美的幻术。”

      胧扔给蓝染一枚银西可:“这是你的酬劳,你把斑带回来。”

      蓝染收下银币,给了胧一个建议:“斑在魔法界是个恶名,趁早改了比较好。让他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吧。”

      蓝染很快告辞,走了几步又顿足回头对银时道:“帮我向萨菲罗斯问好,顺便带一句话,蓝染惣右介会赋予他的思念以实体。

      不速之客离开后,胧小心地把铃铛取下来,决定今天就把银时带走,省得夜长梦多。听说他们要走,三叶将家中私藏的美食端上餐桌,庆祝他们一群孤儿艰难的余年。

      临别前,三叶为银时打包。因为白牙拿到了门钥匙,这趟旅行就不会那么沉重。她只在包里放了100枚金加隆和那朵樱花。

      银时把花留给三叶,他不需要这么脆弱的装饰品,尤其是在他日益倒数的生命尾声。

      三叶只是吻住樱花,然后浓香的蜜从中流淌出来。她笑道:“当你亲吻一朵花,它就会给你蜜。你连这个小魔法也看不穿,真是浪费送花人的情趣。”

      银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伊甸园,但他没有从三叶手中抢过樱花,而是给了她一个吻。

      这个吻满含感激与示弱,更像效忠的臣服。银时知道自己活命的机会是无数的人,包括这个无法之地的流民用命换来的。所以他必须要有活命的理由,他决定给灵魂加一道契约的力量。

      “请和我订立一个契约以留住我的灵魂,它正在逝去。我以牧羊人的灵魂起誓,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会爱你,娶你,用我的生命守护你。如果你爱的人不是我,那么我将用我的生命守护你和你的爱人。”

      三叶捂住银时的心脏问:“你的这里已经破裂了。你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婚姻,什么是守护吗?”

      银时思考数秒,他点头:“我知道,正如我父母和你父母那样。世界不能将他们分开,痛苦不能,死亡也不能。”

      “好,我答应你,契约成立。所以你一定要活到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出发前,胧到门口告别父亲,看到坟前坐着九只狗。见弟弟终于化出了犬型,胧眼睛一润。他踮起脚抱住了那只巨大的白犬,白犬低头呜呜地舔着兄长的脸。两兄弟哭作一团,八条狗也跟着仰天哀嚎起来。

      铃铛脆响,一阵眩晕后,胧与银时从黑森林穿越到了霍格莫德村口。和潮湿幽邃的森林比,这里才保存着夏天的本体,光明敞亮,四处迸发生命的盛情。但人却都晒焉了似的,大多一脸焦虑。

      胧问银时:“为什么这里这么暖?”

      “太阳啊。”晒得发晕的银时无精打采回答。

      “但黑森林的太阳却没有这么暖!是同一个太阳吗?”

      “只有一个太阳!赶快去问松下私塾在哪儿!”

      松下私塾在一处僻静的林地中。现在是暑假,里面很清静,只有蜜蜂连着线飞进飞出。门未关,两小孩循着声响找到了在后院忙碌的主人。

      大名鼎鼎的巨巫吉田松阳,扎着长长的马尾,穿着一件印有“I am your father”的麻瓜制黑色T恤,正站在蜂箱旁查看蜂脾。他已察觉到来客,却还是专注地盯着蜂脾,欣慰道:“新王台已经快建好了,就快交替王台了,好事。”

      忙完蜜蜂的事,松阳向两位小客人打招呼:“胧,银时,等你们很久了。”

      胧有些惊讶:“你知道我?”

      “当然。白牙是我见过最擅长潜行的人。他不仅混入了战区,还直接潜入到小羊倌的身边把银时的位置告诉给他。作为回报,小羊倌答应向魔法界施压,要学校们把通知书寄到黑森林去。给白牙的门钥匙是小羊倌从我这里要的,如果是别处汇合,可就没有这么平和了。”

      松阳走到胧身边,摘下两枚树叶变成一双鞋子给他穿上。松阳的手很温凉,去比赤脚暖得多。胧想:银时错了,这里分明不止一个太阳。

      “他没在这里吗?”银时倚在阴影里问。

      “小羊倌是挺忙的。你们暂时在这住下吧。”看到松阳笑着留客,被曛得晕乎的胧把“人带到了我这就回去”的想法咽进肚子。

      在银时眼里,霍格莫德村的平和只是相对,这里原有的秩序早就被涌入的难民打破了。为了解决果腹问题,霍格沃茨每天都拉来无数车面包派发,村民也在做力所能及的施救,但难民的生存条件依旧极其恶劣。

      在胧眼里,这里就是天堂。连流浪的人都可以躺在有房檐的地方睡觉而不会被杀,每天还有人免费发食物。他在一处街口要到了好几个馒头,真是甜美软糯。他想要是弟弟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喜欢的。

      银时吃到胧带回来的馒头,只咬了一口就愣住了。他赶紧问这是从哪儿来的,胧告诉他是南边街口一个寡妇给他的。

      银时飞快地往南街跑去,一列列地排查救济食品的队伍。他紧张地看着街上的铺面,最终停下了脚步,找到了那个戴着黑色面纱帽系着黑袖箍,向孩子们发救济馒头的寡妇。

      银时仔细盯着寡妇看,稍微松了口气。他想馒头的味道一定是巧合,那人说过自家妻子很漂亮的,眼前这个妇人略显老相。

      察觉到有个孩子站在一旁一直没有领馒头,寡妇在派发完毕后提醒他不要等着别人给,让他明天早点排队。

      “不,我并不是……”银时刚想离开,却闻到了寡妇指间燃起的烟草味道。银时呆呆地看着寡妇,看到这小孩一副要哭的样子,寡妇深吸一口烟后转入店内:“进来吧,这里还有几个冷馒头。”

      寡妇将一碟馒头从供奉丈夫的神龛上递给银时,银时在看到供奉人的照片时大脑嗡地宕机了。他痛苦地捂住正在生生撕裂的心脏,几乎是跪躺在那人的灵前拼命喘息。

      看到这奇怪的小孩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寡妇似乎知道了什么,却只是沉默地吸烟。

      银时拼命保持神智,他哽咽道:“大婶啊……我其实……”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你的父母难道没有教过你基本的用餐礼仪吗?东西不白吃,吃完后把我老公的灵位擦一遍。”

      银时知道她是知道了,大口大口地吃着咸到发苦的馒头。她看这孩子哭得眼睛都肿起来,吐出长长的一口烟,对那团凝形不散的青烟笑道:“你果然没说错,他是真的很能吃。”

      银时听了这句话连呼吸都无法进行了,拿起剩下的馒头往外跑。银时绕开人群,往僻静的地方逃去,等终于回过神时,却是身处墓园。

      一排排洁白的墓碑提醒人们,这里是新修的墓园,只要战争不结束,这里还将很快成为你我的归宿。而那些墓碑上相同的人生终点日期则化作最不可辩驳的呈堂证供,提醒着银时这些生命为何消失。

      银时一排排看过去,一声声念着墓主人的名字,最终跪在了寺田的坟前痛哭起来。

      制造仇恨为何比承受它还要痛苦呢?当仇恨并非化解,而是躲在死亡背后消失,为何会有如此灭顶的丧失感呢?父亲啊,你让我不要报仇,是因为如此吗?

      他以前高高在上不知道,但这一路血泪经历,他才知道每一个人的生命原来是那么沉重,是无数的人以道德、情感、人性、利益甚至是生命的羁绊维系的。毁掉一个陌生人的生命啊,竟也毁掉了无数人倾尽心力浇筑过的世界。

      在战争时期,撕心裂肺的哭声等同于毫无意义的白噪音,所以无人听见那个孩子在哭喊什么。

      这是银时最后一次晕厥,也是最长的一次。如果不是松阳,他此时已经去世了。

      深夜,松下私塾响起了敲门声。胧去开门,仰头,退三步,再仰高头,出落在眼前的是一位神仙般的人物。胧一时讷言,却听得松阳老师道:“小羊倌,进来吧。”

      松阳口中的小羊倌,世人口中的黑魔王,而此刻他只有一个身份:牧羊人的家族成员。他单膝跪在松阳面前,亲吻他的手背,像是面对慈父一样温驯如羊羔:“我没有错估恨的力量,那种东西靠利益就可以轻易瓦解。但我低估了爱的力量,我没想到他竟然愿意为了她而殉葬。他竟然选择如此死去,毫不庄严地,轻巧如游戏地自杀了?”

      松阳轻抚着他的长发,告诉他:“你不是低估了爱,是你从未真切地了解过。现在他死了,你有更多的时间来切身感受蕴含在痛苦中的爱。”

      萨菲罗斯这才想起床上躺着的孩子,这世界上和那个男人最相像的存在:“老师,银时怎样了?”

      “灵魂碎掉了,身体也坏掉了。”

      “修复身体应该好办。重要的是牧羊人的灵魂,绝不可以消失。如有必要,我可以提供妖银。”

      “小羊倌,不要小看身体蕴含的力量,那是血继的基本载体。灵魂的记忆重要,身体的记忆也很重要。一次性灵肉替换的话,下一回我们看到的就不是他了。我不差修复灵魂的妖银,目前却没有修复他身体的血肉,身体复健的事情就交给圣芒戈勉力维系吧,但这具身体最好的情况也不可能撑过30年。”

      “有劳老师为他修复灵魂。”萨菲罗斯知情获悉,以监护者的身份赋予了松阳重塑银时灵魂的权利。

      “顺便告知,妖银修复的灵魂不会更改已有属性,但性格可以重置。”

      为何松阳要提醒这个,萨菲罗斯想了想,说道:“那就选与我截然相反的性格吧。我希望他能比我更有得到爱的能力。”

      “最后,我要告诉你,重塑灵魂后他所经历的一切记忆都将化为虚无,除了那些用灵魂存档的信息。只有被锁进灵魂的黑匣的重要记忆,才能留待下一个苏醒的灵魂对它解读。”

      “他也会忘记我吗?”

      “很有可能。毕竟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和记忆并不多。”

      于是萨菲罗斯深深吻了吻银时的额头,松阳遗憾道:“临时充值也没有用了。”

      “那他睁眼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可以是我吗?”

      “小羊倌,你在面对他们父子的时候都会变得异常可爱。你当这是鸟类的印随行为吗?”

      此时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松阳老师,你帅气的快递员来啦!”胧来不及开门,屋内两人也还未有所反应,那少年已经提着陆行鸟扫帚幻影移形到内室了。这个地界,胆敢在松阳面前冒失的人只有黄色闪光。

      快递员?胧想一会儿他出来的时候一定要拜托他飞到黑森林给弟弟送一些馒头。能把银时好吃哭了的馒头,肯定也能把弟弟馋哭。

      “根据你的吩咐,我把你要的妖银拿到手了。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累,都快……是的,累出幻觉了!我竟然看到萨菲罗斯坐在我面前!他总是这样出现在我幻觉里!上帝啊,他绝对是我此生唯一的阴影。老师修复小家伙灵魂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和那个男人截然相反才行。萨菲罗斯不懂爱,永远不懂!好了,我要回宿舍补觉了,但愿梦里没有萨菲罗斯。Ciao!”少年说完又是一道光似的离开,没有给胧托他寄馒头的余地。

      松阳拿出一大块妖银,拍了拍萨菲罗斯的肩膀:“看来你果然伤他最深。”

      是的,不懂爱。萨菲罗斯并不能反驳,他沉默着与银时额头相抵。

      我恨你。我也爱你。

      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我爱你的父亲胜过我的灵魂。

      如果我成为你的教父,会更接近你父亲理解的爱吗?

      当我到来,会让你的世界陷入黑暗,而我会成为那黑暗中唯一的光,直到宇宙尽头。这样的世界,这样的爱,这样熄灭一切后引导你的光,希望你永远没有得到它的一天。

      再见。我亲爱的小牧羊人。

      一片白茫茫之中,银时看到了牧羊人银时。他抱着一个匣子,站在自己面前。

      “你好,坂田银时,我是西普·伊沙希尔·阿米尔,你的牧羊人灵魂。感谢你在过去的1788天成为我的宿主。你即将消失,现在请把你认为最重要的记忆放在这里面,它们将不会随着你的消失而离开,而会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银时回望他短暂的一生,每一天的记忆都历历在目。但真的是自己去记忆而非作为任何一个牧羊人都能初始经历的,还是自2月11日这天开始。

      他想起了傲罗和宇智波,但更多想要记忆的是黑森林发生的一切。

      仗义而行义,是侠。不知义而行义,是圣。

      有些人知道他是谁,帮助他有怎样的危险,却能用生命坚持心中的大义;另一些人不清楚他是谁,不知道能否得到好处,还是选择了救助。就像他们在林中看到了一只受伤的狼崽,他们也会喂它,这是动物原始的恻隐,毫无心智绸缪。

      呵,原始动物。那群黑森林的人啊,简直野蛮未开化。但也正是这样的人,比那些被文明久饰而妄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更清晰地明白人与兽的界限仅仅只是一步之遥。颤颤巍巍站在界限边的他们,披着野兽的皮,却绝对不会后退一步变成真正的野兽。

      不,或许他们单纯就抱着老子的地盘老子做主的烈性,哪管它是正义是卑劣,是人是兽。在自己的寸土王国里立宪,从不考虑与外界是否相向与背驰。这样的人生,不是更值得去记忆?

      太多了,要记忆的真的太多了。在自己人生中风雪肆虐的冬季,太多与他素昧平生的人对他进行了一场抱薪救火的接力。终于,在付出沉重的代价后,他们把即将熄灭的火种交给了无尽光热的太阳。

      火种,可能会熄灭,但那些照亮过灵魂的温度会永存于斯。倘若这枚经冬的火种没有熄灭,那么它之后将以更强烈的光热照耀于世。

      银时突然又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必须要记住的东西,相反有太多需要丢弃的记忆。灵魂重塑之后他会忘了自己,但它在濒临破碎时候遇到的光热会永远保存在心底。因为碎掉的灵魂,它所承载的记忆扎得最深。

      有一天,他说不定也会开一家以人情为账目的万事屋,也会为路边的野猫喂食,收养被遗弃的家狗,甚至会为萍水相逢的人赌上性命去助一臂之力。他不会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原因,而深知一切缘由的银色灵魂则会笑着告诉他:但行此事,不必追究。

      “算了,我想要记忆的早就在匣子里面啦,就这样吧。”

      西普却提醒他:“You know who的记忆不在,你也不记住他吗?”

      银时从怀中拿出牧羊人男孩出生时父母为他制造的羊骨笛,用自己经历过的天照之火彻底焚毁了它。

      “父亲的遗言可是‘好好吃饭不要报仇’啊。记住牧羊人,就记住了仇恨,所以我要忘记属于牧羊人的一切,仅仅作为坂田银时自己而活。银色灵魂,你有意见吗?”

      西普笑了:“没有意见。”

      两个银时最后碰了碰拳,齐声道:“下一个轮回再见。我亲爱的坂田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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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神秘司下属死亡厅、大脑厅等机构为原著设定。金木眼中对魔法部中央大厅的回忆也是据原著中第五部和第七部相关场景重描,“魔法即强权”是HP第七部(战时)的口径。
    食尸鬼在原著中是寄生在巫师家无害的妖精(纽特学长说是宠物),韦斯莱家和布莱克家都有,罗恩和双子都利用其假扮得了死斑谷病的自己骗过魔法部调查。文中的喰种是人体试验合成的生物,具有一定的饲养危险,所以不能当宠物(重点在这?)。原著中的魔法部有一支食尸鬼别动队,这里融梗为喰种对策局。
    这里是妖精夫妇不是妖怪夫妇。妖怪夫妇特指冲田三世和兔子公主。
    白牙家最大的二设不是老爹死亡年龄,也不是娘口三三是案山子,而是多了一个成员。声优梗,买一送N。
    最多就是三万字更新,所以还是压了字数,削减了一些儿童不宜的剧情:比如皇帝的骚话集,蓝染的诱拐计划,克劳德对幻觉干了更糟糕的事情(不,这时候的他还是个中二期少年,不会有什么糟糕的举动)。
    ——————————
    有些鱼,死皮不要脸,说尽快,尽了一个月!我感觉已经成为过街咸鱼人人喊腌了。
    本来昨天该更,毕竟是尼桑的生日,更新是基操。但六一更虐童的东西,还是算了。
    为自己的拖沓找到了义正言辞的借口,太没脸没皮了。
    不说尽快了。再也不尽快了_(:з」∠)_
    终于字痨完了这个,松了一口气。可以写三强赛了,可以写修罗场了。
    最后,对如此长的更新略有忐忑,希望阅读体验不是我想的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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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P综]战争世代的自白
    本文的番外合集,不用重复收。



    [火影]雏菊
    非常帅气的写作手法,和作者本人一样帅气!道系更新,双商在线,超级耐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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