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妻之女

　　姜笙瑞回到家中换上干净的衣裳，等出来的时候身边两位小厮已经被程氏打发下去罚跪。
　　程氏心疼地把儿子揽入怀里，“你父亲已经知道了，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姜候回到府里，听到的第一桩事情就是自己小儿子被打了，不过被太子鞭打没有说，只说被一个侍郎女儿打的。
　　姜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觉得小孩子打闹很正常，但府中仆人说得甚是郑重，程氏也派了人来说这桩事，他只好先来看看究竟。

　　程氏让笙瑞给父亲看手腕上的鞭痕，然后坐在一旁抹泪。她的娘家没有世子母亲出身皇家那般显赫，嫁到侯府当填房也算是飞上高枝。因她母族不争气，姜笙瑞在诸事上都要比姜笙卿矮一截，每次入宫赴宴，皇家赏赐，两个孩子受到的待遇总是大不同，程氏看在眼里，心中自然已经积累起诸多不甘与不平。
　　这回姜笙瑞被欺负，程氏决定好好做一番文章，在夫君面前帮儿子多争取些利益。

　　姜候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夫人的小心思，在府中他已经算是很宠小儿子了，但到了外面，皇家要怎么区别对待这两个孩子，也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更何况顶头还有个溺爱长孙的老母亲。偏偏程氏样样都要比，忍不下自己儿子比前头夫人生的儿子矮一截的事实。
　　“如今连一个侍郎的女儿都能欺负我们小瑞，老爷若是不出面维护维护小瑞，你让他这个小公子的脸面往哪里搁去？改明儿，恐怕连下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程氏俏丽的眉眼间浮现怒气，美人生起气来都是令人挪不开眼的。
　　姜候就喜欢她身上这股子劲头，不然当初在程府三位姑娘里也不会特意选中了这位从小就被冷落不太起眼的二姑娘当续弦夫人。程芸缺少管教，性子野，有股蛮劲，说话也直，从来都不怕得罪他。
　　姜候揽住她，脸上浮现笑意，“好好好，夫人说得有理，那为夫一定给你娘俩撑撑场面。”
　　程芸破涕为笑，抵着他宽阔的胸膛轻轻打了打，“这还差不多。”

　　姜候带着姜笙瑞到了前厅。苏刑早已等候多时。
　　苏刑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先行了礼，姜候神情平淡，撩袍坐在了上方位置，这才示意苏刑也落座。
　　侍女端茶完毕之后，苏刑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就先起身，拉着旁边懵懵懂懂的苏镜岚，说道：“侯爷，下官这是来让小女给令郎赔罪道歉的。”
　　姜笙瑞紧紧挨着自己父亲坐着，因为有侯爷在旁边，心底就踏实了，在姜候看不到的时候，冲着小女孩得意地做了个鬼脸，顺便吐了吐舌头。

　　苏镜岚将视线往旁边移开，不想看到这个跟狗蛋一样德行的小公子哥。

　　苏刑说完后，就示意她按照自己之前说的做。苏镜岚深吸一口气，动作有些笨拙地敛袖，双膝跪在地上，然后恭恭敬敬叩了个头，说道：“见过侯爷，小女是来道歉的，我不该出手打了小公子。还希望侯爷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女。”
　　她说得规规矩矩，声音还很稚气，一听便知道是有人教过她这般说的。
　　姜候原本就没有要为难一个小女孩的打算，更何况人家已经诚心诚意上门道歉，于是拍了拍姜笙瑞的肩头，“瑞儿，你看人家已经给你道歉了，面子也给足了，满意了否？”
　　姜笙瑞坐在上面，看着底下小女孩跪伏在地上，露出后脑袋上毛茸茸的雏鸦色头发，他扁了扁嘴巴，说道：“不满意！她打了我，说一句道歉就没事了，那也太简单了！”
　　他说着，把衣袖撩起，给姜候看，“父亲，你看，这还红着呢！”
　　姜候皱眉，说道：“那你想如何让她给你道歉？”
　　“自然也是要让我打几鞭子！而且她不准反抗！”姜笙瑞扬起下巴，余光得意地看着底下的苏镜岚。

　　姜候侧头，看着底下笑得有些忐忑的苏刑，淡声说道：“犬子是顽劣了一点，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过分，还望苏侍郎不要介怀。”
　　苏镜岚抬头，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上方身份尊贵的侯爷，她是敏感的，知道这位侯爷虽然这样说，但其实没有真的觉得过分，不然他肯定先说教自己儿子一番，而不是转头就跟自己爹说话。苏镜岚跪坐在地上，仰起小脸，看着自己的爹，希望他保护自己。
　　苏刑却没有看她，至始至终都在对着姜候察言观色，他如何不能听出这位权臣的意思，要打他的女儿，不能由他开口，而是得由他这个爹开口答应。这样传出去，也是说苏侍郎在教训女儿，而不是他姜候在欺负一个小姑娘。
　　在官场上摸爬打滚的人，最不能要的就是脸面，最要维护的也偏偏是一张脸面。
　　苏刑暗自咬牙，如果让女儿受点委屈就能讨得这位皇帝面前红人的欢心，顺便还能证明自己对他的忠心，倒也划算。

　　于是苏刑拱手弯腰，含着笑说道：“毕竟是小女先打了小公子，让他打回来也是符合情理的，何来过分一说。”
　　苏镜岚一直看着他，结果等来就是他这张笑脸和令人寒心的话。她不懂，爹为何可以笑着说出这句话，似乎接下里要被挨打的人不是他女儿一样。

　　姜候凝视着这位新露头角的侍郎大人，暗忖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这是娇滴滴的女儿。苏刑此人心够狠，不得不防，却也不得不慎重应付。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当爹的为了巴结长官会对自己女儿心狠到什么程度。
　　于是他抬手，拍了拍早已跃跃欲试的姜笙瑞后背，“瑞儿，你去吧，注意下手知分寸，别把人家小姑娘打重了。”

　　仆人从外面呈递上一条蟒皮粗鞭的时候，苏刑眼皮跳了跳，心尖有些发麻，这真的是要动真格了吗……他刚想说换一条细点的鞭子，对上姜候幽深莫测的眼睛，他就忍住了。
　　从头到尾，苏刑都不敢看跪坐在地上的女儿一眼。他知道自己女儿不会反抗的，为了她那个娘。

　　苏镜岚放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她不能站起来逃跑，也不能反抗。这里是侯府，要是她惹了大祸，要连累到娘的。
　　她对苏刑在马车上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深信不疑。

　　姜笙瑞从仆人手里接过马车夫驱车用的长鞭，握在手心里沉甸甸的，比苏镜岚那条精致软鞭足足粗了几倍。
　　仆人退出去后就把门关了起来，毕竟这种事情传出去于侯府也不太光彩，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姜笙瑞走到苏镜岚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她，“你之前不是挺横的么，现在怎么这么乖乖地跪在这里？”
　　苏镜岚偏过头，不看他，姜笙瑞又奚落了她几句，仍旧嘲笑她是小土妞。
　　“你要打就打，磨磨唧唧的，跟小乌龟一样！”苏镜岚忍不可忍，终于骂了他一句。她知道骂男孩子是乌龟是很不好的话，在乡下是要被人提着鞋子追打的。

　　姜候坐在上面，听到这小姑娘脆生生地骂人，面对即将来临的鞭打也毫无惧色，不禁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苏侍郎的女儿倒颇有几分烈性。他其实没有真的打算让笙瑞打人，只是在等着苏刑什么时候忍不住，若在笙瑞动手之时，苏刑仍然一句话也没有，那就只能由他来阻止了。
　　姜候的手一直在准备着拿走笙瑞手里的长鞭。

　　苏刑哪里知道这位侯爷在试探自己的底线，他把自己变成木头人一样立在旁边，假装看不到听不到，煎熬地等着惩罚结束。总之，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断然不会出口救自己女儿了。

　　姜笙瑞被苏镜岚骂了，果然变得气急败坏，抓住长鞭就要扬起手腕，姜候尚未动作，那原本关闭着的大门却被人气势凌然地一脚踹开了，巨大的声响间扬起细碎灰尘，飞舞在金灿灿的夕阳光芒底下。

　　屋子里的人纷纷抬头或转头望去，只见一袭月白长袍的姜笙卿立在门口，神情凌厉，如远山浮黛的眉毛微微拧着，唇角却含着一抹令人生寒的微笑。
　　姜笙卿的背后是泼天洒下般的金色夕阳，背着光的身影无形中给人一种高大压迫的错觉。

　　姜候凝视着面前从黄昏中鬼魅般出现的长子，他脸上的笑与神情，实在不是一个八.九岁孩子能够拥有的。
　　这让姜候感觉浑身难受，每次看到姜笙卿，他都要想起难产而亡的夫人，他看着这个自己心爱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心中只想哭泣：夫人啊，你看看你生了个什么样的孩子，简直跟魔鬼一样可怕。

　　直到姜笙卿劈手夺走呆愣愣立在原地的姜笙瑞手中长鞭，姜候才反应过来，“瑞儿，快过来！”
　　不用他吩咐，姜笙瑞一看到哥哥那张往日因生病而略显苍白的俊美脸庞浮现着令人心生恐惧的厉色，就已经软了双腿。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父亲怀里，即使已经到了安全的位置，他的身子依旧在瑟瑟发抖。
　　姜候半抱着自己被吓坏了的小儿子，压低嗓音，皱眉不悦地说道：“你来做什么？”

　　姜笙卿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那乌黑长鞭，嘴角浮现讽刺的笑容，悠悠地说道：“我来看看亲爱的父亲是如何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姜候气血上涌，“放肆，你就是这般跟你父亲说话的？！”

　　姜笙卿却恍若未闻，他弯下腰，背对着姜候他们，朝依旧跪坐在地上的小姑娘伸出手，“镜岚，先起来。”
　　他对着她的神情温柔怜惜，早已没有了片刻前的厉色与讽刺，乌黑的眼眸里似乎要溢出满满的柔情蜜意来。
　　苏镜岚怔怔地看着他，心头是漫天碧海般涌来的委屈，刚才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坐在这里，以为谁都不能替自己做主，但是大哥哥来了，他来救她了。
　　她原本隐忍的泪水，就在此刻忍不住涌现出来了。
　　姜笙卿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她毕竟还是个六岁的孩子，遇到这种事，怎么不想哭呢。

　　不知道前世的苏镜岚童年过得如何，此刻的姜笙卿不愿也不敢细想，他只想好好保护她，让她拥有一个跟之前不太一样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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