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多娇

　　回途绕过园子，李岩年不自觉放慢步子。
　　他一时弓身低头，一时又觉得这样姿态不妥，遂将脖子挺得笔直。
　　话在心里演了许多遍，又在嘴里准备了许久，李岩年终于道：“我早听母亲说过府中有一叫今墨的妹妹，只是未曾见过……今墨妹妹，今后若有需要照应的地方，只管知会我。”
　　今墨淡淡笑：“陈嬷嬷曾是我二哥的奶娘，那便也是我半个娘，岩年哥哥可同陈嬷嬷说，老夫人待我极好，教她不必挂念，改日得闲，我定会去看望她。”

　　提及今墨的亲人，李岩年也想起了母亲曾经叨念过的往事，说是今墨的父亲犯下大罪，陶府上下只剩她一个……
　　他不由偷眼瞧了今墨一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李岩年从西廊苑出来后，便小心揣测老夫人的意思，觉察出老夫人像是在故意安排他与今墨见面，难不成……
　　他耳根一热，再看今墨淡然自若的样子，忙压下心里的翻腾，生怕冒犯的念头一出头就会伤到今墨一般。

　　“那就好……今墨妹妹平日里在老夫人那，都做些什么？”
　　今墨道：“端茶送水，前后伺候，和寻常丫鬟未有不同。”
　　李岩年笑：“我看老夫人极看重你的。”
　　今墨抿唇，“老夫人待我们都是好的。”
　　李岩年说：“闲来无事，你也可以找我玩……”

　　今墨笑一下，指了指前头说：“岩年哥哥，三少爷的院子到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李岩年愣了下，没想到才走这么几步就到了地方，他心里生了些失落。

　　厄尔，李岩年道：“过些日子母亲身子好些了，我定会带她来看你。”
　　今墨也确实有些想陈嬷嬷了……
　　她屈身行礼应：“那我就谢过岩年哥哥了。”
　　李岩年忙扶她：“别别……”扶起人，又慌得撤回双手，舔舔嘴唇，“妹妹不必客气……”

　　待今墨折返后，李岩年站在原地遥遥看着她的背影。
　　这时从一旁走来两人，其中一人问：“咦？刚才看那身影，好像是老夫人房里的今墨……呀！”
　　成全这样问林霁。

　　他本是想叫今墨妹妹的。
　　自林霁与今墨玫瑰园摘花之后，成全与今墨也就相熟，平日里府中遇见总会打个招呼，成全便人前人后的“今墨妹妹”叫，结果让林霁听到了，头上挨了不少爆栗子，成全不解，为什么他不能叫今墨作妹妹？府中姐妹兄弟不都这样相称？
　　彼时林霁啃着苹果霸道地说：“本少爷听不得，肉麻！”
　　好吧，他是少爷他说了算……

　　成全问过那话，林霁并未答理他。
　　他盯着李岩年看了两眼，然后在李岩年之后进了林望的院子。

　　这院子是近日赶工扩建，为的是迎娶县主入门，院子一建好，林望便搬了进来。
　　林霁大步走来，直接去了书房找正在温书的林望。
　　“哟，你怎么来了？”林望放下手里笔墨，抬头问。

　　林霁笑：“我近日发奋图强，便想来三哥这里借几本书。”
　　林望意外：“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林霁一仰头：“休要看不起人啊。”
　　“好好好！”林望撤下凳子，“想借什么，只管去拿好了！”

　　林霁便不客气，在他书架前翻起来。
　　林望见他翻得乱，就问：“你想看什么，我替你找。你如今开窍想读书是好事，若是有不懂的，随时可来找我解疑答惑。”

　　林霁先拿了几本工兵集选，转身间见林望书桌的一角放了本书，快手拿过那本书道：“这本书好啊！”
　　林望见此，脸色刷红，伸手便夺！

　　林霁大笑：“《十问》，三哥这书封皮已旧……”他凑上去还闻了闻，随即皱眉，“还有味儿，可见最近常读。”
　　林望无奈：“你小子，这本书算得上是医家传世典籍，我读医书有何不妥？”
　　林霁道：“自然无甚不妥！加之三哥即将大婚，闲来温习一番这阴阳秘术，应该的！就是不知三哥看完了没？看够了没？若是看完了，看够了，不若借给我看看？”
　　林望气急：“你……你你！快滚快滚！”

　　林霁哈哈大笑，搂起那书塞进了怀中。
　　“三哥，若我有不懂的地方，定会来找你解疑答惑！”
　　林望飞出一脚：“滚——”

　　今墨回去老夫人那里后，老夫人似乎乏了，禀退了下人们在阴下乘凉，只留青莲在身侧。
　　今墨便回房收拾，过没多久，红玉前来，问起了李岩年。
　　“你可不要当老夫人那话是玩笑，你如今年纪还小，可岁月不留人，总有成人那天……今墨，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以过来人身份多说几句，这女子婚姻是大事，即便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也是父母生养，也想寻得良人，生儿育女……此生才是无憾。”
　　今墨方知李岩年今日为何会来……原来是老夫人为她说媒。

　　红玉又说：“老夫人不敢多问你，是怕你不喜……”
　　今墨忙道：“怎会。”
　　红玉道：“你父母不在，老夫人便是你长辈。”
　　今墨心底感激，这些年来，她身边最亲的就这几个，老夫人更是待她如亲人，红玉说得一点不错。
　　她眼底热了热：“老夫人待我，胜似亲人，红玉姐姐，这我都记在心里的……”
　　红玉微微笑：“那便好，就是不知这李岩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今墨顿了顿，想到李岩年那素朴忠厚的模样，道：“岩年哥哥，挺好的……”
　　红玉笑：“老夫人一心想让你有个好归宿，若得你心，就与他相处看看？”
　　今墨问她：“红玉姐姐，女子这一生一定要嫁人吗？”
　　红玉握住她的手，道：“我不知。可若是遇到知心的人，你难道不想和他长厢厮守？”
　　今墨低眸：“我又怎知那人是不是我的知心人……”
　　红玉道：“若你不试，自当不知。”

　　今墨看着她，抿唇笑了一下：“红玉姐姐现在可幸福？”
　　红玉笑：“农门家中琐事多，又要为生计忙碌，虽是苦了些，可也凑合……”她叹，“富贵之门自是人多向往，谁都想过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我们终究比不得官家小姐，再说了……今墨，富贵荣华之庭未尝比农家小院安乐，你说呢？”

　　这天晚上今墨躺下后，翻来覆去，红玉的话在她心头萦绕。
　　不久浅眠，今墨梦到了儿时时光，醒来时，天色仍是浓墨般。

　　她许久未曾梦见父母，有时她甚至记不清父亲母亲的模样。可这个梦，似乎又将她拉回了过去。
　　那个凄然的夜里，如此时一般蒸腾的热，她在房内听到外头有人大喊大叫，听到官兵手中兵器当啷相撞的声音，听到母亲抱着她低声啜泣……

　　忽然房顶一声响惊动了今墨，她起身抹去脸上的泪，心头紧张起来。
　　这夜里寂静，是什么声音在房顶？

　　思来想去，今墨披上外衫悄悄起身出门。
　　此时刚刚敲了子时的钟，碧墨之中晴月朗朗，星点无数。
　　她抬头间看痴了，不知脚下投来身影已经停留多时。

　　不多时，头顶扔来一颗小石子，正落在今墨的衣领中。她慌忙跳起来，却惹来一个笑声。
　　今墨回头看房顶，那人一身白衣，蹲下身子衣阙轻轻翻起。

　　今墨惊讶，低叫一声：“四少爷？！”
　　林霁道：“你也睡不着？”
　　今墨怕扰了房里熟睡的玉竹，忙压低声音说：“您怎么在这房顶上？”
　　林霁道：“看景儿。”他睨过来问，“要不要上来？”
　　今墨心神一动，竟有些想同往……

　　林霁看出来她的心思，便笑：“房后有个梯子，上来吧。”
　　今墨怔了怔——他是何时将这里摸得这样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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