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路思缘

　　好在赵风朗来得不晚，陆思缘落座没十几分钟，赵风朗就带着五个人推门进来了，原来在坐着的这几个都站起来迎接，赵风朗随便一坐，对其他几个人道：“随便坐，想吃什么自己点，今天我请。”
　　其他人得了这句话一下热闹起来，几个叫服务员，几个抢着要唱歌，看着都是认识的。
　　赵风朗在昏暗的包厢里寻了一圈，看到陆思缘亮得跟小狗似的眼，本来严肃得还挺有那么一回事儿的脸瞬间绷不住了，他笑着对陆思缘勾勾指，陆思缘先看一眼蓝灵，蓝灵懂事地把他往赵风朗那边推了一把，陆思缘就顺着坐过去了。
　　陆思缘嘟囔着坐下，那边一男生对蓝灵唱着“妹妹你坐船头”，赵风朗像累极，一下靠在陆思缘肩上，贴着他的耳朵问：“刚才说什么呢？”
　　“我说，”陆思缘更小声地说，“你像个土匪头子。”
　　赵风朗有些兴致地问：“那你算什么？压寨夫人？”
　　赵风朗说话并不似陆思缘那样压着嗓子，音量如常到陆思缘炸毛，他一把将赵风朗的嘴巴捂住，小心地看了下四周，好在大家都在闹着唱歌，也没谁注意到他俩。
　　赵风朗往陆思缘手心舔了一口，迫得陆思缘放手，陆思缘收回手后再想又觉不甘，全数擦在了赵风朗的衣服上。
　　赵风朗看着陆思缘的小孩举动，不知想什么，闷笑几声，也没和他计较，转头喊了个名字，最先听到的是蓝灵，蓝灵从人群中揪出一个少年带到赵风朗面前，赵风朗重新倒回陆思缘肩头，懒懒地说：“你跟他说。”
　　少年看了陆思缘一眼，说：“那个男的拿到钱后第一时间是去还钱，还完了欠款手头还剩十几万，如果他不再喝酒赌博，也够他生活几年了。”
　　陆思缘怔住——陆妈居然在这一个月里凑够了钱，还真全数给了那个人渣。
　　钱哪来的？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最容易做傻事，陆思缘怕陆妈为了给钱而去找什么不好的人，他下意识抓住赵风朗的手，怕知道什么不好的消息。
　　赵风朗像是知道陆思缘所想，抽出手来，反拍了拍陆思缘的手背，安抚道：“你妈有些存款，她问车队里的人多多少少凑了几万，剩下的……是一个餐馆老板。”
　　……德叔。
　　知道不是什么高利贷，陆思缘身体一松，可转念想到更多，心上还是紧提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我们找人伪装成赌场的人打了他一顿，”少年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下，“没注意，打断了一根骨头。”好像怕赵风朗怪罪，他又连忙补充：“这样也好，我觉得这样他短期内大概不敢再乱赌了，而且也警告过了，让他别再纠缠……”他抬眼看了陆思缘一眼，没说完的内容不言而喻。
　　赵风朗坐直，不置可否，“谢了，去玩吧。”
　　看少年欢脱地跳回去，赵风朗回头问陆思缘：“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嗯。”陆思缘的血液在血管里一股一股地炙热跳动，可浑身都觉得冰冷僵硬。
　　赵风朗端详他一会儿，按着他的头扣在自己肩上，“闭眼睛睡会儿，别想太多。”
　　陆思缘依言把眼合上，鼻翼间萦绕着赵风朗的烟味，听着他们吼唱“兄弟抱一下，有泪你就流吧”，一点睡意也没有。赵风朗何尝不知道这环境不适合休息，只是太明白陆思缘这人，强制性地不给他多想罢了。
　　……但思想这东西，怎么能由人控制？陆思缘纵使是闭上眼，眼前也还是花花绿绿，许多画面一涌而上，他抓不住但也逃不掉。他难以想象陆妈这向来不求人的性子，是如何向车队里的众人开口，以何说辞借钱……她一向怕闲言碎语，这钱一借，不知私下里又有多少人拿她议论。
　　陆思缘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疼。
　　还有德叔……德叔的情意遮掩得笨拙，陆思缘看得明白，陆妈更不会不知，十几万的钱问个经营饭店的老板要，这数量兴许不多，分量却不轻巧。没有哪个明白人会在知道对方喜欢自己的情况下还伸手借钱，借来的钱缠着情，谁拿都嫌手沉，还起来也不单单是钱那么简单了，无形的利息最压人。
　　陆思缘并不介意陆妈再嫁，可她是怎么想的？她是不是愿意再嫁且不说，她又是否愿意再嫁的人是德叔呢？她到底是有意有情还是为此妥协？倘若真谈到这个地步，德叔那边的家人又会怎么看陆妈？先借了一大笔钱不说，嫁过来还带着个拖油瓶……路人看了都会说这女人是图别人家财吧。
　　今日来红歌一趟，陆思缘心里并没有放宽多少，反而堵得慌。
　　现在的他什么能力也没有，既不能打发掉无赖爹，也不能挣钱填补家里漏洞，即使心里想法再多，也要老老实实地再读五年，出来工作还得先还读大学需要的助学贷款，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让陆妈轻松一些。
　　正因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无论是陆妈独自借钱还是赵风朗私自找人，他们都不会第一时间告诉他，更不会提前征求他的意见，陆妈是长辈，向来很少有长辈会将大人之间的事情说与孩子，她的隐瞒只让他觉郁闷，可赵风朗……他不一样。
　　要是换个人跟陆思缘说，你爸半路被人打断了一根骨头，陆思缘绝对会兴高采烈地问这是哪路英雄好汉仗义行善，但这人是赵风朗叫的，看得出来赵风朗是没半点犹豫，这都是为了他，按理说他应该觉得感动，但当赵风朗问他“这样可以吗”时，他跳动得发疼的心脏和心口缠绕得要让他窒息的思绪都在告诉他——他此刻所有的情绪里没有一分是感动的。
　　什么时候开始打算的？什么时候做的？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做？为什么这些天那么多天晚上躺在他身边却不告诉他？“这样可以吗”这种话为什么现在才问？如果他说“不可以”呢？——不，他应该知足，他应该感恩，他只能回复肯定的答案。
　　陆思缘发现，当时一股脑冒出的这些疑问，竟全数源于一种恐惧——如果季天康死心眼一些跑到赌场对质，发现打他的人不是赌场的，再去报警，最后查到赵风朗头上呢？
　　陆思缘的想法太多了，关于什么人的都有，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地在眼前过，耳边的吵闹声不知什么时候沉寂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甩骰子的吵闹突然闯进来，歌唱的曲目也从他还有点印象的《兄弟抱一下》变成了《演员》，中间过了多少曲子，他没一点印象。
　　……是的，本来心里笃定这环境睡不了人的陆大爷，真就靠在他男朋友肩上想事情想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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