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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少阴同人）
ＣＰ：红莲，藤原风见（fujiwara kazami） ＢＧ向短篇正剧
我们的相遇，是天命所定的缘。
——题记
壹
嗒。嗒。
空阔的庭院里，除了潺潺的流水声，只有逐鹿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
今年的初春比以往的稍暖，风中也夹带着阳光的味道。
只是，明明是这般让人放松精神的晴好天气，日本最伟大的阴阳师大人——安倍晴明却是一脸苦恼地坐在书房里盯着面前的式盘发呆，半晌，忽地叹了口气。
由廊下经过的小怪刚巧看到这一幕，随即调转本欲朝着昌浩房间去的脚步，轻盈地窜进晴明的书房中。
“怎么了，晴明，瞧你一脸苦相，原来这世上还有能难倒你的事啊。”
他蹲坐下，一双晚霞般的绯红双眸直直地盯着晴明。尽管一开口便是毫不客气的调侃之词，但在他的眼底深处还是流转过了一瞬的担忧。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红莲。我可也有许多做不到的事啊。”
晴明苦笑着摇了摇头，视线转向白色异形：
“对了，昌浩今天是在斋戒吧？”
“不然你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段看到我了。”
小怪张大嘴打了个呵欠，又抬起后腿来搔了搔痒。那模样看上去当真是像极了雪白的大猫。
“这样啊……”晴明若有所思地颔首，又重新看了式盘好一会儿，才道，“看来要麻烦你和昌浩等一下陪我一起迎接一个人了，红莲。”
“……什么人？”
小怪竖起耳朵，坐直了身子望着晴明。
“藤原家的大小姐。”
从袖中抽出一枚信笺，晴明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个让人有些头疼的孩子呢。”
＊
贰
黄昏时分，一辆看上去十分简陋的牛车停在了安倍宅邸的大门前。
“终于来了吗？”
站在昌浩肩上张望了许久的小怪语气有些怨怪地说，心里只觉得明明是有求于人的一方，却让他们等了这么久，真是让人不悦。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掀开了牛车的软帘，接着，手的主人也跟着探出头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格外精致的少女，如同冬雪般皓白的发丝松散地垂在肩头，一双红色的眼瞳如同要滴出血般鲜艳。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也不知究竟是因为体弱还是经年不见日晒。微垂的白色羽睫轻颤着，在她的眼下形成一片淡淡的阴影。
——看上去像人偶一样。
这样的想法在小怪的脑中飞快闪现，接着，他就见晴明上前一步，对着由随从搀着步下牛车的少女说道：
“风见小姐，从今天起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吧。”
“咦？她和彰……藤之花小姐一样要留在我们家吗？”
听了晴明的话，昌浩有些讶然地问。
“……藤原风见（ふじわら かざみ），我的名字。”
少女听到昌浩的疑问，视线转而落在他身上。她先是开口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紧盯着他瞧了好一阵，又道。
“原来如此，你就是父亲大人说的那个年轻的阴阳师吧？我的妹妹，有劳你费心照顾了。”
微躬了躬身，她再次抬起头来，却是恰巧迎上小怪正打量她的眼。
四目相交间，小怪只觉得她的眼神太过干净纯粹，有种能看透内心的特质，令他蓦地生出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
正当他打算别过头逃避她那双眼时，她却率先挪开了目光，接着对昌浩说：
“请不必担心，我不会在府上叨扰太久的，毕竟，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说这话时的她没有表情的脸上浮起了寂寞的浅笑。不知为何，面对她那笑容，小怪的胸口产生了莫名的灼痛感，心里的一角在疯狂地叫嚣着什么，他却完全不明白。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
＊
叁
那天稍晚，昌浩和小怪才从晴明那里听说了她的事。
原来她竟是彰子的长姐。因罹患有白子症而从出生便遭人鄙弃，被视作“不祥”的存在。虽是藤原道长的长女，其存在却一直被隐瞒于世，甚至连彰子在此前也未曾知晓自己还有个姐姐。
不过，她拥有一项奇特的才能——她能够看见人与人之间的“缘”。也因为有这能力，她成功帮助父亲给藤原家的几位公子和小姐找到了相伴一生的“缘”，且因为这几位的“缘”刚好是藤原道长所希望的人选而让她得到了这名从未正眼瞧过她的父亲的青睐。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藤原道长打算加以利用风见的能力来巩固自己左大臣的地位时，风见却说出了完全背离他意愿的一番话——他想要令其成为中宫的彰子并无帝后之相，她的“缘”也并不是皇宫里的那位。
尽管愤怒不已，但左大臣也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为了有备无患，他找到了沦落在外的私生女章子，想着万不得已时让她代替彰子进宫。
但也至此，他更加冷待说出此番不吉之言的风见。
然后，就在不久之前，再一次被请去为藤原家的结界做加固工作的晴明在廊下偶遇了藏匿于荫蔽处的风见，隐约觉察出她身上有种不同寻常的力量，遂自行请命为她做了占卜，得到的结果竟是她身负“神妻”的命格，将在二八之年被召为神妻。
如今的风见正值十五的年华，而再过不久便要迎来她十六的生辰了。
因了晴明的这番占卜，不知该如何操办此事的左大臣经过再三权衡，这才委任晴明代为处理这个不被世人所晓的女儿被召为神妻的事，以免开罪了将会召唤她的那位神明。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来到安倍家暂住的原因。
“没想到风见小姐这么可怜……”
昌浩喃喃地说着，心下对那名白发的少女愈发感到同情。接着，他又听晴明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了晴明的书房。
“……晴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稍落后些的小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在步出房间时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晴明看向站在门口的小怪，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算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晃了晃长长的尾巴，小怪瞥了一眼神色怪异的晴明，没再追问，而是跟在昌浩之后离开了。
“红莲……看来还是没有注意到啊……”
转头看着窗外似火焰燃烧般绯红的晚霞，晴明长叹了一声。
“也罢，既是天命所择的话……“
＊
肆
——啊啦，还真是位罕见的客人呢。
哇，什么嘛，原来不是人偶啊……等等，你看得见我？
——当然。……这算是我的小乐趣吧，至少，在这漫长又无聊的日子里，用来打发时间不错。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你干嘛躲在这里不出去啊？
——我……不能去外面的。因为这头发，这眼睛，我是没办法走到阳光下的。
啧，你这笑还真是难看啊。你不喜欢它们吗？
——倒也不是……
和我的一样不是挺好的吗？常常有人跟我说，这身白毛摸上去既柔软又温暖，还有这双眼睛，看上去像晚霞一样，十分美丽。
——呵……你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不过，那个说这话的人并没有说错呢，的确是和晚霞一样漂亮的眼啊。
喂喂，我说了半天就是要告诉你，你的眼睛不是和我的一样嘛。
——……嗯。谢谢你愿意陪我聊天，不过，你似乎该走了呢。
切，真是无趣的反应啊，那我可就走了。
——再会了，拥有美丽眼睛的客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
伍
白天的时候，风见通常会睡很久，一直到傍晚时分，她才会起来，随后便是坐在廊下望着天边的晚霞发呆。
彰子曾问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却只是沉默着摸摸彰子的头，什么也不说。然后，当昌浩从阴阳寮回来的时候，她才会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昌浩——或者说是跟在昌浩身边的小怪。
也因为她总是这样，让小怪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疑惑，但又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就好像曾经也有谁用同样的眼神看过他一样。
这天，小怪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和对她的莫名在意，趁着昌浩回房间换衣服的空档来到风见身旁坐下。
“喂，我说……”
他试着说点什么，但是一张口，就立即被她打断了：
“晚霞，果然很美啊。”
“哈？”
一脸怪异地侧头看向风见，小怪蹲坐着，身后长长的尾巴不停地摆动。
“我的……果然比不上呢……”
呢喃着说了些什么，风见低下头，看着坐得像只猫的小怪，没有血色的唇抿出一道极浅的笑痕。她伸手，似乎想抚摸他雪白的脊背，却最终止于半空，同时，一双微垂的血色双眸里也流露出了黯淡。
注意到她动作的小怪不知为何忽地心生出一股烦躁，下意识地就开口说道：
“你的眼睛不也和我的一样吗？”
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的小怪不禁懊恼地在心底咒骂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了会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同时也努力地为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作出解释：
“我的意思是，他们……我是说昌浩他们总说我的眼睛像晚霞，而事实上，你的眼睛不是和我的差不多吗……”
心里郁闷地叫嚣着“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小怪抖了抖耳朵，略仰起头看她，却见她竟轻笑了起来。
平日里仿若拒人千里的淡漠眉眼化开成温柔的弧度，苍白的面容也因此浮起了些许血色。
（笑起来不是挺可爱的嘛。）
看着她的笑颜，小怪在心里这样想着，须臾间，那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又一次浮起在心头。
“小怪！你在哪里？”
昌浩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犹豫地看了看她，瞧着她微敛笑容，鲜红的眼底顷刻涌起寂寞的色彩，明明她没有动口，他却觉得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似乎该走了呢。……再会了，拥有美丽眼睛的客人。
“你……”
小怪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想要说什么，因而只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看她歪了歪头一脸迷惘，他忽然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没什么。”甩了甩头，他转身打算去找昌浩，却又在离开前犹豫了片刻，回过头来对她说，“你多穿点，虽然入春了，寒气还是很重的。”语毕，这才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还真是完全没变呢，那么温柔的地方……”
注视着直至那抹雪白消失在长廊尽头，风见低笑着，垂眼看着自己白得几乎透明的双手，陷入了沉思。
＊
陆
瘴气的扩散是一瞬间的事。
周围的仆从们全都在瘴气的侵蚀中失去了意识，而她，虽也感到恐惧和战栗，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提着衣摆，她朝着瘴气最强烈的方向——彰子的寝殿一路小跑。
她听说了父亲大人要把彰子送入宫的时间提前至今年冬天的事，心里明白这大概是那时候她对父亲大人说的话虽然惹恼了他，但也确实地令他产生了动摇，这才会想要加紧时间，以免夜长梦多。
但是，强行改变天命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所以彰子才会遭遇那么多事，才会被那个名为穷奇的妖怪诅咒。
尽管她是不被承认的存在，也极少踏出自己的寝殿，但对于这些事她可说是了若指掌。因为，这就是她仅拥有的才能了——除了能看到每个人的缘，也偶尔能窥见命运的样子。
在她看来，彰子是注定嫁不进皇宫里的，相应的，另一个孩子的身上才有帝后的命格。
不过，这些话她是没办法明确地告诉父亲大人的，因为他并不知道，窥见命运模样的她早已知道了另外那孩子的存在。
那个，和她一样不为人知的孩子。
而她如果对父亲大人点破这件事，只怕又会惹起更多祸端。
所以那时候，除了告知彰子的命格外，她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其实对于彰子，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究竟抱持着怎样的感情。
若说是当作妹妹，可她也仅是远远见过彰子几次，且还是在对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全没有与她亲近的机会和可能，这样的交集，似乎还不足以称得上是姐妹。
但若说是当作陌生人，在知道彰子遇到危险的当下，她的本能又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去到那孩子身边保护她。
……又或许，只是血脉之缘在作祟吧。毕竟，血缘是所有缘分中最无法斩断的一种呢。
“只希望她见到我的时候别太吃惊才好。”
没空细想如果自己的身份在彰子那里暴露了怎么办，她穿过长廊，终于来到彰子的寝殿外。
一拉开门，比刚才更加令人恶寒的瘴气喷涌而出，惹得身子骨本就不算好的她一阵猛咳。好不容易，她忍住继续咳嗽的欲望，强撑着开始发软的身子往寝殿深处走去。
很快她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彰子，也看见了从她的手背上那道丑陋疤痕中不断溢出的黑色瘴气。
“小彰子……”
她试着呼喊彰子，然而倒在地上的那孩子一动也不动。她于是踉跄着来到彰子身边，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却无意间瞥见了那孩子脸上未干的泪痕。
还来不及去考虑彰子为何流泪，一阵突如其来的刺耳嗡鸣就震得她耳膜生疼。
“看啊看啊。”
“除了祭品以外还多出了一个人类。”
“多出了一个同样具有稀世灵力的人类。”
“把她一起带回去给主人吧。”
“一口气吃掉两人的话，主人的妖力就无人能敌了。”
黑暗中，她能听到有谁在这么说着。她本能地更加搂紧怀里早已不省人事的彰子，想要往门口的方向移动，但她在瘴气中呆得太久，本就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因而变得愈发虚弱。
理智告诉她必须要赶快带着彰子一起逃走，但她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自己或是彰子脱离危险了。
帘子外传来爬动的响声，她下意识地倾身护住怀里的彰子，素来的冷静淡漠隐隐有了崩坏的迹象。
然后，就在她准备闭上眼放弃挣扎的时候——
“……不会让你们从这通过的。”
白色的生物挡在了扑上来的妖怪们和她们之间，接着，就在她的眼前，那抹雪白在火焰的包裹下幻化成了常人绝对看不到的高大身影。
——那是她与那个姿态的他第一次相遇。
＊
柒
明日便是风见的生辰了，这也意味着她在安倍家的暂住终于要结束了。
傍晚时分，和昌浩一起从阴阳寮回来的小怪得知了这件事后，莫名感到烦躁起来。
她要走了吗……
想着这阵子每天回来都能瞧见的望着晚霞发呆的人即将变得再没有机会看见了，他只觉得有种苦闷在胸腔里发酵。
于是，他在看到她和平日里一样坐在游廊下仰望晚霞，竟不经思索地径自走到了她身旁坐下。
半晌无言，却别有一番宁静滋味。
“呐，你知道吗，我啊，从以前起就一直羡慕着小彰子呢。”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话了，也不等他作出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述说着。“拥有普通的发色和双眼，拥有父亲大人的疼宠与喜爱，拥有在阳光下行走的权力。她拥有这我所没有的一切，而我，甚至连被人知道存在的资格都没有。”
小怪静静地听着她用仿佛与她自己无关的平淡语调说着这些，心里有种奇异的疼痛。
“我过去一直在想，我究竟是为何降生于此，直到那天晴明大人告诉我属于我的天命，我才明白，我啊，一定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说到这里，风见转头看向了小怪。夕阳的余晖为她笼上一层金色的光华，印在他眼里多了几分圣洁的味道。
“即使是这样不被期待与祝福而降生的我，原来也被需要着。只要想到这件事，我就会觉得内心里充满了温暖。”
就在小怪对她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感到疑惑时，她却突然下定决心般伸手抚摸上他雪白的背脊。
一下一下，轻柔又似是带着某种未说出口的感情。
她指尖微凉的温度令小怪下意识地僵直了身子，却并不想抗拒。
“然后啊，我就想，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和那个人待在一起的话，一定都会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吧。”
风见说到这儿，收回了自己的手，别有一番深意地凝视着小怪。忽地，她站起身来，抬头又望了一眼红得仿佛燃烧起来的晚霞，径自从廊下离开。
“即使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要留在你的身边而已。”
破碎的细语被晚风打散，小怪蹲坐在原地，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不记得……？那么，被遗忘的到底……
＊
捌
翌日上午，之前那辆略显简陋的牛车又一次停在了安倍宅邸的门前。
换上新衣，点上绛唇，风见低垂着头，任凭晴明作为随侍扶着她登上牛车。而昌浩则作为护送队伍的一员，要一同前往风见净身的场所——贵船神宫。
身为昌浩重要的搭档，小怪自然也是跟随前往的。
和昌浩一起乘坐在后面另备的牛车上，小怪一副怏怏的样子趴在牛车的座位上。
“小怪，你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没什么精神呢。”
注意到小怪的异样，昌浩用力地揉弄了一把他的头，有些担心地问。
“比起这种事，你才是要好好集中注意力才行啊，晴明的孙子。”
小怪抬头瞥了昌浩一眼，轻哼了一句，想要装作和平时没差别的模样。
下一秒，果然就听昌浩炸毛般大声地驳斥了句“不要叫我孙子你这个妖怪的小怪”，他的心里总算恢复了一点笑意。
只是，当他一想到风见在净身结束后将会成为不知道哪个神明的伴侣，他就觉得心里一阵气闷。
“不过，这个左大臣还真是寒碜啊。”
趴在牛车的窗帘处往外探出头，小怪看着前方不远的另一辆简陋牛车，心下一阵嘀咕。
明明是藤原家的长女，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却只因为是一名白子而遭受了所有的厌弃和恶意，甚至连被召为神妻这么重大的事也被处理得这般草率。光是想到这些，他都为风见感到十分不平。
（与其遭这种罪，还不如让我来照顾她。）
十分突兀地，这样的念头在小怪的脑中一闪而过，但随即又被他否定了。
（我在想些什么啊！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我干嘛关心到想要照顾她这种程度啊！）
在心底把自己唾弃了一番，他却开始对自己近段时间的反常越发不解。
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去关心安倍家，尤其是晴明和昌浩以外的人才对，但自从风见出现，他就对她一直有种莫名的关心，就好像他们曾经非常熟悉一样……
“砰！”
就在这时，骤然发出的巨响和牛车的剧烈晃荡令他迅速回过神，他急忙再次探头望向前方，果然看见行驶在前方的牛车发生了侧翻，晴明在另外几名式神的保护下及时脱离了车厢，正与普通人绝对看不见妖异战斗着。而风见，则堪堪从车厢里爬出，强烈的阳光照在她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肤上，很快就留下了被灼烧般的红痕。
“……红……”
她疼得皱起了眉，张着口像是在低呼谁的名字，但都被晴明那方的战斗声响盖过了。
“笨蛋小怪！你还在发什么呆啊！”
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昌浩用力地敲了一下小怪的脑袋，自己飞快地跳下牛车前去支援晴明。
“红……？”
电光石火间，小怪像是忆起了什么般僵直了身子，又突然瞧见有晴明和昌浩的漏网之鱼袭击向风见，他瞬间感到怒不可遏：
“风见（かざみ）！趴下！”
一条气势汹汹的火蛇击向那只妄图偷袭风见的怪异，紧接着，在烈焰的包裹下，他恢复了原有的姿态，一个箭步窜到伏在地上有些狼狈的风见面前，任自己的阴影笼罩住她。
“你没事吧？”
他打量着她，瞧见她身上那些细小的擦伤和刚才被阳光照到产生的灼伤，金色的眸底闪过疼惜。皱了皱眉，他一边朝她摊开自己的爪，一边低声问。
“啊啊，一点小伤而已。”
风见抬起头来看他，鲜红的眼因白天强烈的光线而眯了起来。她将手搭在他摊开的爪中，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淡然。
“你终于想起来了啊。”
——声音却透着无上的喜悦。
＊
玖
那一天，在火光和瘴气的包围下，她看着那个由白色的大猫状生物幻化成的高大男人轻松地解决掉扑向自己和彰子的妖怪，有些恍然地呆坐在原地。
“喂，你没事吧？”
收拾掉入侵东三条殿的异形们，他回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询问了一句。
她轻摇了摇头，依旧怔怔地望着他。
“……怕吗？”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好似不明白他这样问的理由。的确，她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某种强大的力量，那是不可能出现在人类身上的力量——甚至不可能出现在她常瞧见的那些小妖怪们身上。
但是，怕吗？她并不觉得。相反，他的出现，他那不容人忽视的强烈存在感，都让她感到十分安心。
于是，她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只是朝着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
只见他金色的眼眸闪了闪，语气听上去略有些无奈。他接过她怀里的彰子安顿好，确认不会再有妖怪来袭，这才回过身来看着仍坐在地上的她，下意识地挑了下眉。
“我好像没力气了……”
轻蹙着眉头，她淡淡地说道，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而是抬眼直直地盯着他。
“……咳，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他轻咳了一声，犹豫片刻，终还是上前握住她纤细的皓腕，顺势一捞抱起她来，将她带离了彰子的寝殿。
那之后，只要昌浩因公务忙得不可开交而顾不上他的时候，他就会到东三条殿来寻她，陪她坐在游廊下聊天已然成了一种只属于他们的默契。
她的话很少，而他在化作白色异形的期间却很唠叨。她总是安静地听他说起各种各样的事，听他咒骂那个名叫藤原敏次的年轻阴阳师，听他吐槽那个名叫安倍昌浩的晴明的孙子。
渐渐地，她习惯了有他陪伴的日子，有时也会对他说起关于她自己的事。
然后，他说出了那句话。
她对于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是震惊的，但更多的，是无从表达的欣喜。
然而，这份快乐并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从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一直等待着，一直等待着。
啊啊，原来这就是寂寞啊。
原来，在习惯了他以后，就没办法再独自面对和过去一样漫长又无聊的日子了啊。
你究竟在哪里，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了。
种种思绪在失去他的音讯的日子里搅得她无法再保持平静，第一次，她恨透自己这副无法踏足阳光领域的躯体和不被人知晓的身份。
突如其来的叛逆欲涌上心头，像是要摆脱某种束缚般，她忽然不顾一切地奔出了自己的院子，朝着藤原家的正门跑去。
只是最终，在烈日的照耀下，她的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了。奔走的脚步渐缓，她只得微喘着气躲在长廊下的一片荫蔽中暂歇，也因此，心中的冲动慢慢冷静了下来。
就在她准备回去自己的寝殿接受父亲大人的责备时，她遇见了恰巧经过游廊的安倍晴明大人。
原本已经决定放弃的心又一次活了过来。
如果……
如果是他口中那个安倍昌浩的爷爷的话，说不定——
＊
拾
一行人最后有惊无险地进入到了贵船的结界中。
其间，红莲再没有变成小怪的模样，而是以原本的姿态一直陪在风见身边，替她遮挡灼人的烈日。
“爷爷，红莲他和风见小姐认识吗？”
跟在一旁的昌浩在惊讶红莲会做出这么温柔的举动的同时，忍不住压低声音小声问一脸狐狸笑的晴明。
“他们可不光是认识这么简单呢。”
“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晴明微垂眼睑来掩饰自己眼中的精光。他半带捉弄意味地揉了一把昌浩的头，再看向好似旁若无人的两人时，忍不住发出感慨：
“既是天命所择，便遵循到底吧。”
说完，也不顾昌浩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硬是拖着他落后了那两人一段距离。
另一边，虽是并肩行走，红莲和昌浩却半句话也没有，气氛一时尴尬。过了好一会儿，红莲斜睨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风见，忽然开口道：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风见停了下来，侧过头来仰望他，语气是真的带着些疑问。
“……我把你的事忘记了……还有和你的约定……”
一向不善言辞的他搔了搔头，犹豫着开口。
“这件事我已经听晴明大人说起过了，并不怪你。”
风见垂下眼，有些苦涩地说。
她也是直到住进安倍宅邸才从晴明的口中得知这件事的。
原来在她不知情地等待他来兑现承诺的日子里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只要一想到若不是昌浩那孩子以自己的见鬼能力作为交换的话，他现在已经永远消失在黄泉的根之国了，她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也因为她在相处的那些日子里太过了解他对昌浩的重视，所以对于昌浩当时选择封印他记忆的做法，她也没有任何责备之意——毕竟如果换做是她，也一定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只是，在他被封印的记忆寻回后，却独独没有想起关于她的事……
是不是对他而言，她的存在并没有那么重要呢？
每每思及此，她就觉得格外沮丧。
“喂，我说，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
见她半天不说话，红莲皱着眉，语气虽有些不悦，却藏着无法诉诸的不知所措。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对你而言我究竟算什么……”
风见用力地摇了摇头，为自己辩解一句，声音却很没有底气地轻了下去。
“……笨蛋。”
下一刻，红莲轻叹一声，伸出有力的手臂一把揽她入怀。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
拾壹
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奇妙。
最初，他只是为了让昌浩能有和彰子单独聊天的时间，才会以“到处转转”为由离开，不成想竟会因此而遇见了她——藤原家不为外人知晓的大小姐。
初见时，他就对她那头白雪般的长发和红得鲜艳的双眸印象深刻，之后随意聊了几句，更是让他对她感到有些好奇。
同样是藤原家的公主，彰子的性格明显要活泼开朗许多，相对的，眼前这个白发红眼的少女则沉静得犹如包容一切的夜，令他有种一探究竟的冲动。
但那时候，他对她的事，也就仅止于此罢了。
直到彰子遭受的穷奇诅咒爆发的那一天，被昌浩拜托先一步到达东三条殿的他又见到了她不同的另一面——明明自己也害怕得克制不住地发抖，却还是一脸淡漠地拼命护住彰子。那副反差巨大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好笑，却教他莫名心疼。
这天，他第一次在非安倍家族的人面前恢复了他本来的姿态，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和彰子。
当他解决了所有敌人，回过头去看她时，竟在她那双清亮的红色眼瞳里捕捉到了全副的信任和一丝惊艳。
不知为何，发现她是这样的反应，让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怕吗？他问她。
而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朝他伸出了她那苍白到有些透明的手。
仅仅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却已经明了了她给出的答案。
他的内心一时间被不知名的欣然填满，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油然而生。
这还是第一次，除了晴明和昌浩以外有人这么直接地对他释出善意，而不是被他迫人的煞气吓得瑟瑟发抖。
你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他这样对她说道，却又忍不住悄悄在心里补了一句，但是也很特别。
于是在本心的驱使下，他将晴明赐予他的名字告知了她——那个只有被他认可的人才能呼唤的名讳。
至此，他对她产生了无法言明的情感。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遵从着心底的渴望，一再选择到东三条殿最偏僻的一角探望她，陪伴她。
在这个过程中，他又注意到了一些事。
比如，当他说起外面发生的一切时，她会露出有些寂寞的浅笑。
比如，自从他对她提起自己的眼睛被昌浩说过像晚霞一样厚，她就变得常常会在他没来的时候望着晚霞发呆。
比如，每次他出现在她眼前，她那双明眸里就会添上几许笑意，仿佛她等了他很久一般。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她的这些表现，尤其是她那好似将他视作“特别”的眼神。
特别……？
原来如此，她对他……他们都一样啊。
理清了自己的心绪后，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又好似理所当然。
毕竟，感情这件事没有任何理由可言的。更何况，他与她之间，从最初相遇就已经有种宿命般的感觉。
——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的他，在她那一次诉出自己内心对自由和阳光的渴望后，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既然如此，作为我的伴侣活下去吧。那样的话，你的所有愿望都可以实现了。”
看着她在惊讶过后，露出难得一见的甜美笑容，他的心里不禁再一次感慨。
啊啊，他对这个人果然……
非常喜欢。
＊
拾贰
在经过了一系列的净身，授言，加护等繁杂的仪式准备后，就只剩下最后的降神了。
所有人都退到了百里之外，只余下风见和红莲一同立于贵船龙神降临的巨石前。
“真是没想到你会有这一天啊，十二神将。”
白光闪现，一名妖艳的女性坐在巨石上，一脸睥睨地瞧着他们。
“高龙神。”
尽管心里对高龙神的话感到些许不悦，红莲还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高龙神也不计较他的失礼，她摆了摆手，目光锁定在低垂着头一副恭敬模样的风见身上。
“小丫头，抬起头来。”
她开口命令道。风见一听，缓缓抬起头，一双鲜红的眼里并没有敬畏，只是一片淡然。
“……哼，原来是被‘那个人’祝福的白子吗。”
高龙神饶有兴趣地盯着风见看了半晌，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随即，她又像忽然失了所有兴味地眯起了眼。
“算了。虽说下位神迎娶神妻这事要经过上位神的同意，但这小丫头是被‘那位’祝福而诞生于世的，你和她的姻缘也是经过‘那位’的认同的，我也没什么好做的了，就这样吧。”
说着，她如同来时一样，突然便化作白光消失了。
“……这位神明还真是任性呢。”
没想到高龙神会离开得那么干脆，风见眨眨眼，失笑道。
“她向来这样。”
语气里带着不屑地说道，红莲转头看着轻笑起来的她，忽然问：
“如果我一直没有想起来怎么办？”
被他这么一问，风见微微偏着头，半晌，抿唇笑道：
“不怎么办，反正进行完这些仪式后，你也不得不娶了。”
看他露出像是松了口气的表情，风见的眼也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不可能是你以外的人的。因为，从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什么？”
红莲转头看向她，金色的眸中只倒映着她的身影。
“我们的缘。”风见说着，朝他伸出手，像那时候一样。“虽然从最初遇见你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但是当你说出那句话时，它变得格外清晰，且紧紧缠绕在我们身上了。所以，就算你想不起来，我最终也还是会成为你的神妻的。”
“啧，怎么感觉像被算计了一样。”
红莲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咂舌，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有什么不好？我们的缘可是天命所定呢。”
耸了耸肩，风见如是说道。她的话让红莲不禁想起不久前他隐约听到的晴明说的话——既是天命所择，便遵循到底吧。
是了，既然是命中注定的事，又有什么不好呢。重要的是，她会待在他的身边，这样就够了。
“回去了。”
他说，微烫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
“好。”
她点了点头，眉眼染笑地应了一声，也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
不想放开这只手。
相同的思绪浮起在他们的脑海里，他们互看一眼，相视而笑，然后，在如同火焰般红色的晚霞映照下，他们并肩而行。
“这样的话晴明大人会不会很为难啊，多一个人的口粮什么的。”
“没问题的，毕竟有你那位父亲大人提供给照顾彰子的费用。”
“呵……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你以后尽量不要对别人笑了。”
“咦，为什么？”
“……因为很可爱。”
……
夕照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延伸，交握的两只手不曾松开。
无论未来的路是什么样的，他们都会像现在这样握紧彼此的手，一起走下去的吧。
一定。
——我们的相遇，可是天命所定的缘呢。
【ＦＩ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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