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支土

作者:一處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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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乱煞年光遍


      壹

      “先生,已经换了好几套行头了,再不好,燕老爷来了该急的。”

      鸦头倚门催道。黄昏下的光略有些温红,映得琉璃窗上走马灯一般,姹紫嫣红尽开遍。

      “晓得,你下去好了。”

      月琴应了一声,复伸手去解密密扎扎一条盘扣。褪了衣裳,终还是换了先件荼白色绸褂,带对翠玉镯儿同一串长珠,把闯进门来的晓琴吓至一跳:

      “这么庄重哇!倒真应了【额头上面立贞洁牌坊*】。”

      说着便执了他手,上下打量了一通。

      “漂亮的来!看不出那洋……姓燕的待你不错地哩!”

      月琴听罢,脱出手瞧。确是双物件,略一笑:

      “什么的话,这已经是至好,再没有了。”

      复瞧了瞧晓琴,见头戴鎏金蝴蝶,穿海棠红小衫罩洒洋花马甲,便家常:

      “三少爷衣服头面一件件办给你,只是放着?”

      “我哪里想到你这么巴结!倒显得我寒颤哩。去调一套头面。”

      她想想,又是甜甜一笑:

      “赶巧,宗泰新办了一副攒花钿给我。戴了去他一定喜欢。”

      便是蹬蹬的小脚声跑去。月琴道:

      “鸦头,好梳头了。”

      当下篦过头*挽了髻,又戴了一只翡翠八宝钿。听外头相帮*的喊道“小先生出局”,料来晓琴已走。鸦头便道:

      “燕老爷也不会太久了。”

      方要答应,就听喊“燕老爷来” 。鸦头不住催促下月琴瞧了掌心,揭过荷花胭脂搓了手,披了斗篷便往楼下迎去。

      见燕山坐得马车,只冲着他笑。伸了手扶伊上车去。赶马的心领,驱了马便走去。燕山细看了她扮相。打的铅粉细细,像是淡胭脂晕在了眼角畔。便道:

      “今朝扮的细洁。”

      月琴抚平了斗篷沿,应:

      “到底是外地来的客人。没地坍台*。总算没教我猜错,你也租了马车。”

      “算好。怕塌台,倒也没弄得怡红快绿。”

      车内局促。燕山同月琴齐肩贴着,方觉一阵暗香,随后便没在衣上熏浪里。月琴半别过头去好笑,言道:

      “我不这般,自然也有人【怡红快绿】。”

      “除忒客人,别的都一处里打过茶围,你见着过的,哪里有什么【怡红快绿】在了?”

      “不是新人,便是此里的。”

      燕山还是不明白。他习惯地提起帕子,数声咳嗽。月琴见到如此光景,遂道:

      “亏你说精明,就是晓琴嚤!”

      “是了——”

      他掖了帕子拭了拭嘴:“月琴先生的心思嚤半点都猜不着。”

      一手直搂过,只觉她身子一颤,耸起两弯小山似的窄肩。调侃说:

      “要不换换。你作买办,我做倌人。”

      换来月琴是恨恨一撇,又耸肩,不做声了。车程上很快,只一刻钟不到就到了荣顺馆门前头。鸦头一并也来至。里厢去,见娘姨倌人已到了大半,魏宗泰和晓琴两个兀自在那处卿卿我我咬耳朵,见燕山到至,一个走上前见过,马虎寒暄了些【家父病情,贵体抱恙】一类的话。另一个正欲唤【爱哥哥】,却瞧月琴冲她一笑,遂便不行正礼,只是家常招呼。说了少许,瞧见张子尧坐在那处,转头招呼:

      “张大少爷!算是燕某来迟了。”

      张子尧正迎上,瞟了一眼月琴。月琴瞧见是个细瘦的红脸青年,便只略略一福,垂下眼去。张子尧道:

      “算得什么少爷!大家听听,燕山兄今天来迟,该当先罚他三杯!”

      一阵玩笑后再一一见过了座儿。原是共有四客。除忒燕张魏三人,另有一个白净脸皮少年坐在伊处,一问方知是魏宗泰近处的朋友,拉来一道吃局。与张子尧互通了名姓,原是姓王,唤个立瑜,同是宁波伊处过来的内地买办。那张子尧原是齐鲁一边的古董商人,这回来杭州一带收些金石字画,便来上海看望,欲见见洋场派头,也同燕山等叙叙旧情。当下不多推辞,按了年龄。燕山坐首座,依次是张子尧。魏宗泰但因矮了辈分 ,就坐了下首;再次。乃是王立瑜。

      上过了烟茶,由是燕山做东,便随意要了些时鲜菜色,吩咐了下去便使要吃酒。堂倌打下了帘子,点了几盏足油的大煤灯。登时满室通明,照得红粉胭脂光怪陆离,皆在此间一聚。

      晓琴见那少年身后缩了个削肩细腰的倌人,着一件孔雀蓝缎滚边窄裉褂,肘边平做了三层假袖,便问魏宗泰那是哪儿的倌人。他一说,这才晓得原是唤作个文怡,会乐里自由身的倌人。眼下被这少年睄中,平日里出双入对,算作是露水夫妻了。再听他说方才开了局票*,又去请另一个倌人。惹得晓琴低声骂道:

      “都是些个什么朋友介!你前天至下馆子是不是同他?啊有没到翻台翻到别家倌人伊处去*?”

      只说得魏宗泰急忙分辨:

      “绝迹没有的事。他们要去,我推脱说有事,抽出身来了。”

      “算你聪明。要是瞒了我,仔细你的皮要紧。”

      这旁小菜已陆续上桌。俱是些烤麸醉鸡咸水毛豆一类的冷盘。便是月琴筛过了酒,众家举杯,一通觥筹交错而饮。纷纷动了筷子。那小菜吃了。又见堂倌进出,换上清蒸鲥鱼,丝瓜面筋等数道炒菜。魏宗泰望了一眼燕山,又做主言道:

      “张世叔,立瑜。二位少往江南一带来,这鲥鱼可晓得怎么吃法?”

      席上纷纷笑着推让要他言说。月琴好笑。抽了帕子掩嘴,伏在燕山山耳畔悄说:

      “这三少爷至欢喜卖样*。”

      “你由得他去。”

      却听那边魏宗泰已然说上:

      “这鲥鱼,便是五六月份光景,湖滨里才有的,别他时候还吃不到哩!不要刮鳞,便是带着鳞才好吃。吃鲥鱼刮鳞,碰至外人要被笑话呃。”

      晓琴在一旁参和:

      “倒不怕羞!说得像你下厨房介?”

      王立瑜来了兴致,一口上海腔官话起哄:

      “如此好郎君,也不必多虑,早早地请咱们喝喜酒才是!”

      惹得满座哄笑。臊得晓琴满面的飞霞,狠狠剐了一眼立瑜。魏宗泰也笑,被晓琴一推,往前错开几步骂哉一句。当下又是一轮酒。各人吃鱼谈笑。接连上了扣三丝,虾子乌参等菜色。

      这当儿那少年叫的另个倌人也赴了局子,身后带了两个跟局大姐,一并往里处走。月琴看去,那倌人穿了一身的玄色,弹墨袄子,紧裤脚。露出一双弓鞋,细窈窈站在那里。

      那倌人虽是初见面生,但眼神中自然流露出三分的温软,教人看了亲近,不生厌恶。便见她盈盈一福,笑道:

      “这趟倒是来晚了!”

      王立瑜见她到局,便将筷子撂下,言道:

      “芝仪来的正好,上那头陪陪张大爷,他今儿是这席上的客,多多的担待!”

      张子尧听了,连忙推辞。却见那芝仪不由分说走将过去,欠了欠身:

      “张老爷好。”

      说罢又是一礼。转瞬间竟有秋波传魅,暖玉生烟之势。子尧一愣间,那女子已然走进道来,在他身后端坐下了。

      立瑜见状,只道:

      “看来相合得拢!我瞧子尧,芝仪,倒是一双有缘的名字。”

      一众人谈笑间用席。约到了亥时,已吃的酒阑灯灺。便欲开始划拳摆庄。拿了大杯,先是魏宗泰坐庄,一通搳拳后灌了近十杯,晓琴要代,他却是逞丈夫不让。喝至五六杯时,问道:

      “怎么有人划拳,没人弹唱有个什么劲!”

      众人一片附和。芝仪笑道:

      “今日王老爷抬举,便是奴先献丑罢!”

      便从周芝仪开始,先是拨琵琶唱了一段【木兰辞*】。完时子尧也划上了拳,便怯怯欲代,喝得一两杯却也难胜酒力,不由她如何殷勤。再随意点至文怡,却听那王立瑜说是只会拨琴,也就作罢。那一边魏宗泰撺掇晓琴唱了一段【十二红*】,却也是醉意上头,不住添乱。听:

      “小姐小姐多丰采,君瑞君瑞济川方。一双才貌世无赛。堪爱,爱他们两意和谐。一个半推半就,一个又惊又爱;一个娇羞满面,一个春意满怀。好似襄王神女会阳台。花心摘,柳腰摆,似露滴牡丹开,香恣游蜂採。一个欹斜云鬓,也不管堕折宝钗;一个掀翻锦被,也不管冻却瘦骸。今宵勾却相思债,竟不管红娘在门儿外待。敎我无端春兴倩谁排?只得咬,咬定罗衫耐。尤恐夫人睡觉来,将好事翻成害。”

      “将门扣,叫秀才——喂秀才!你忙披衣服把门开。低低叫,叫小姐——小姐哇!你莫贪余乐惹飞灾。看看月上粉墙来,莫怪我再三催!”

      却是唱至【咬定罗衫耐】,一帮人便有笑出声者。这会子听晓琴嗓音稚甜,平添了几分娇俏。待那声【秀才】出口,魏宗泰便在一边【诶】地答应了一声,便连月琴都惹笑了。气的晓琴跳也似得拽住了他耳朵,歌也罢了,魏宗泰只得不住讨饶,好不容易才罢休。

      燕山冲着朋友颜面,陪笑着也一旁划拳,却时运不佳,连输了六七盘。不等他响应,犹疑间,总是觥筹未见,酒便为月琴代去。只是月琴自代了酒后,不甚久,便觉眼前目眩,呼吸狭促。暗叫不好,一时间却也不容她退却,只得硬又代了几杯。

      待五回酒筛过,燕山虽不知月琴病症,却也渐觉如此代酒实在不妥。转念,便教她也唱一两支曲。月琴听了,便唤过鸦头。低低吩咐了下去:一旁乌师*上前,将昆笛琵琶和准了音色。便听他唱道:

      “长清短清,那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枕上听。柏子坐中焚,梅花帐绝尘。果然是冰清玉润。”

      “长长短短,有谁评论,怕谁评论?*”

      一旁观者几是听得入彀,只觉那余音袅袅,犹绕梁上。凄凄切切,兀自在这屋子内打方旋。回想她歌唱间,眉宇里自然流露出股一番冷清来。虽不似子仪温软可喜,却平添了一番我见犹怜的姿态,教人痴迷。

      立瑜最先道:

      “依我看,今日里唱曲的评弹的,想来还是以这位先生为魁首!”

      登时四下皆是一番赞美之音。月琴细声谢过。却不闻不问。纤手抚上心口,有若弱柳迎风,微微发着颤。席间也有嚷着再唱一段【寻梦】的,辞不过,便只唱了【忒忒令】同【玉交枝*】两支曲子。芝仪又接去一段【莺莺操琴*】,晓琴又吃了几杯,又存了两盏,依旧不算完。

      酒席宴间弹唱歌曲,原属寻常;只是月琴频频弓身,神色间带着些苦楚,略属蹊跷。但一室花烟酒气的混沌里,仿佛笼了女子身畔一尽香雾。沉醉东风之时,也无人顾得了。月琴依旧接酒来饮。又约代了三四杯。行状仍不见好。痛楚下鸦头看着不忍,轻声道:

      “勿要太勉强了。我归去拿药。”

      却被月琴摆了摆手,拒绝了。一众人终是吃的酒意阑珊。子尧还欲行酒令,无奈魏宗泰等人不通文墨,也就作罢了。伙计呈上帐来,燕山签字结账。听那边厢议论着什么,魏宗泰正一边求着晓琴。仔细听去,原是那芝仪出言,请各位翻台到寓所去,再过三回麻将。

      燕山正听着,忽闻耳边厢细细一声,若有若无间的叹息。稍不留神怕会疏忽过去。他只一回头,去瞧身后月琴。竟见她掩着心口,额上细细密密一层冷汗。面无血色。心下一惊,忙扶住了她身躯,不住相问其间缘由。见她不答,只看向鸦头,她疾言道:

      “快些带先生回去,想是原先吃酒的老毛病,竟又犯了。”

      只慌得搓了搓手,补了一句:

      “我本早想说——只是先生不让。”

      燕山登时心下通明。收拾了随身物件,扶过月琴便往门外走。匆忙间甚至未曾请辞。出了荣顺馆,便远远听张子尧叫道:

      “燕山兄台,这当儿疯什么哪!”

      也不及理会,只留了鸦头下来解释详情。见路边厢闲蹲了几个拉车模样的汉子,便叫过黄包车嘱咐着一路疾走。月光明浸浸,煞得月琴面上浅浅的青白。燕山只抽过她腰间汗巾予她擦汗。听他宽慰着:

      “可不要紧,可不要紧。这便带你回去,横趟里困落,定能好些……”

      此刻夜半无人。霓虹灯依旧闪烁,桃红柳绿。人尚伏在酒筵歌席中。月明云淡,重重露华潮浓。盖落在街角灯上,如薄薄的白衾。武月琴身子颤着,喘进这些潮湿雾气,几近溺水。只死死拽住胸口衣衫,难以言语。

      贰

      落了脚。上得楼去,四处唤人,将武二同云琴一并从西厢房里叫出。并金姨一同七手八脚地架了她到一边,灌了些浓茶下去,安定了片刻,忽然间脊背一软,似是要吐。金姨寻来了盂盆,但因腹中少物,只呕出满好些许清酒。煞得纤巧一张脸上,乌沉沉的眼眶儿发黑。燕山在一旁亲手服侍。闹哄哄间隔壁厢房中云琴的客人也往此处探头探脑。由云琴撤去,不免又是软言细语地安哄。燕山百般懊悔,只怪自己原先不知。此刻怜道:

      “——早知有这样的症候,你又是何苦?”

      娘姨滑亮纸媒,新点上房内油灯。黄光下月琴两颊似鹄,更显得玉减香消;只半瞌着烟,怔怔观瞧。

      “倒不是燕老爷的不是。这是老早时光落下的病根,这两年没再发,全当是好了;不想还是反复,这一趟又复发了。”

      武二在一旁观摩着燕山面上颜色,关切之情尽收眼底。叹了口气,只得出言宽慰。

      云琴仍是放不下这边。安顿了那厢客人,便又踱回这屋里。赶上武二叹道:

      “哎。二姑娘每次都是这幅样子,我做姆妈的看着,心上头也总是难过。”

      “你倒也觉得难过?”

      却被云琴冷笑声抢白。武二一时间横了一眼云琴,又看了看燕山,欲言又止。镯里帕子垂着,不知该攥还是该敛。

      便在这时听“蹬蹬”的大脚上楼声,原是鸦头风风火火跑将上来,抵着腰便问:

      “大先生酿?”

      “先生里厢呢。”

      云琴指了指房内,招呼鸦头进房,鸦头已跑得满面通红,此刻顾不得一头一脸的油汗,跨着大步进得房间内,从烟塌边上七斗橱里摸出描青花一只瓷药瓶,取出丸药,匆匆予月琴过水服下。过了半个钟。见那月亮已占了正中一块天,半缺着一个圆;倒像西洋钟上伊个小摆锤子,敲得乌蓝宁绸铺的云天荡起一片电光似的皱纹。月琴呼吸渐稳,鸦头便往一旁收拾了床榻,见到如今已无大碍,便对着武二等道:

      “先生眼下没事了,姆妈不用悬着个心仔细瞧,但由我服侍就好。”

      武二便出了房去,吩咐金姨煮点薄粥上去。但闻西厢房丝竹操琴之声起,想是云琴伊处一局方始。鸦头掩盖上门,随后服侍月琴解衣散发,又卸去脸上脂粉。燕山坐在桌前欲说什么,鸦头已道:

      “先生缓和了些,总也要不太舒服整晚。燕老爷嚤若是无事也便睡下罢,也好吃点薄粥汤,倒也落胃。”

      燕山眼看情境如此,也就应了一声,嘱咐鸦头整理铺盖。鸦头出了房去。又瞧见月琴兀自攒眉,只得将那红绸被褥收紧了几分。眼瞧着将肩头压实。过至一歇鸦头回来,便小声问道:

      “你家先生这得的是什么病?早这道这样,我绝不许她出酒局子。”

      “先生得这病的时候,你还不在这儿做呢。”

      鸦头抽出腰上汗巾抹了汗,坐在一旁矮凳上挼着膀子,言说道:

      “提到这个,算是我都光火!这病嚤也不是天生的,总也是由不得先生,落下的。一开始,堂子刚弄好的时光,先生倒有个常客。是个地痞无赖,不过仗着手头有几个银钱。他腿脚不好,我们明面上头叫他李老爷,背地里厢掩掩地叫他瘸子李。这人真是个畜生!每回同一帮流氓吃酒,必叫我们先生的局;回回又都是酒局。他划拳最欢喜,但输了只管叫我们先生代酒。先生不喝,他上了头,灌着也要给他吃下去。”

      “可惜当时姆妈手上银钱也不宽裕,二先生和三先生都小。吃穿用度只有大先生撑着。那瘸子李也吃定了先生放不去他,只有愈发地放肆。姆妈指着先生赚钱,也只得眼睁眼闭。苦了先生受多少折辱!”

      “有一回,来的时候吃了酒。带了一群流氓进了寓所来。先生当时放了帘子*,拦他也不管,结果闯房间,和别他客人吵起来。这垃圾瘪三真不是东西,竟说什么【先生是他包的,又在此里阴着他偷人】,一把扯过我们先生头发就打,打得血涔涔下来了,还死活不肯住手,我们寓所里不过一个相帮长脚黑皮,哪里拦得住他?”

      “后来,把巡捕房的人叫来了,才按住了他。听讲关了几天局子,但有熟人,也给保了出来。亏得老天有眼,恶人恶报。没多久睡了公阳里的姚七姐,染了恶疮,早早地见鬼去了。可怜先生自那以后也落了病侯,其实是吃酒吃坏了身子。一发病就心口发紧,喘不过气。请大夫:说办法是有,吃麝香保心丸就是。”

      鸦头说到此处,打了个哈欠。同是解开辫子,侧着头篦过,看了看燕山,又道:

      “后来嚤,二先生也好做生意了,也红了;堂里厢一年年光景也好看了,大先生用不着日夜里赶局子了。只是酒还是不让多吃。出来前先生和我讲好的,顶多代个一两杯了不起;哪想到她性子倔,讲好的又不算话。”

      只听得燕山一愣一愣,转过头去看月琴。见她侧着头,散了一枕油亮的青丝泛着碧悠悠的光。倒似是青缎子做的海浪,载着光沉浮 。耳畔又听鸦头言说:

      “燕老爷不晓得酿。先生看上去和善,骨子里倒也有几分硬气。伊个时光呀——”

      鸦头起身,欲往门外走。

      “伊个时光瘸子李动手,明明血都淌到下巴上了,不叫也不闹。一滴眼泪都没有落。后来瘸子李被押了跑,打了水洗了脸,还是一样过日子。”

      便轻手轻脚虚掩上了门出去,只留了一室两人,

      “燕老爷,一会送了薄粥汤上来。要有事再叫我。”

      ……

      此刻的月光略有些凄寒。而贴身小褂也是白,笼着一层釉蓝的月光;散落锦帐绸衾之间,成了暗暗的血牙色。月琴同在梦里凝眸;燕山坐在桌前,展眼观望着,看暮春月光流连在这房里,徘徊不去,晃出琉璃窗上一块块斑斓色泽。猛地一阵痉挛,扯出白手绢掩嘴咳嗽。又怕惊醒了月琴,只压着,掩着。唇连着白线帕子,夜光中暗紫色一道黑线。

      一歇鸦头已携了铺盖被褥,匆匆撤去烟桌,往塌上理好被褥。金姨托过一只东洋描金菊花银彩托盘,摆上两碗薄粥并腌菜火腿等物,也关了门出去。燕山吃得几口,将咳嗽压下;深深叹了口气。千种别离的情绪,都不得言表。思来想去,只脱了外衫,单衣睡下了。

      燕山一番奔波,瞌上眼朦胧睡去了。而月光依旧泄在房里。将月琴未动的粥,结上了一层薄薄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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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篦头——用齿子密的梳子清理头上的灰尘等脏物。
    *相帮——指堂子中的男仆。
    *坍台——丢脸。
    *局票——请倌人出局的单子。
    *翻台——指酒席上客人前往其中一位倌人家中继续吃酒。
    *卖样——出风头。
    *【木兰辞】——评弹名段。
    *【十二红】——曲牌名。昆曲【西厢记】红娘唱段。
    *乌师——专为倌人伴奏的琴师。
    *【长清短清】——昆曲【玉簪记】唱段。
    *【忒忒令】,【玉交枝】——曲牌名。昆曲【牡丹亭】【寻梦】唱段。
    *【莺莺操琴】——评弹名段。
    *放了帘子——长三房门口挂下帘子,视为有客。若此时闯进房间去,则称为【闯房间】,严重时容易口角斗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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