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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疏影的手垂在身侧，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这个姑娘真是自来熟，难道这些年大炎民风已经开放到女子可以随便往男人身上扑？

　　真是世风日下！

　　他揪着齐光的后衣领，将她往外拽：“抱够了吗？别像个猴子一样挂在我身上。”

　　他拽的太狠，齐光趔趄了几步，便顺手攀着他的手腕，这一攀，发现他的脉象有些不对劲。

　　“咦……”她敛了笑：“你这脉象很奇怪……”

　　她的目色渐渐肃重：“竟然是蛊！”

　　龙疏影的脸色没一点意外。他避开她的触碰，将手臂置于身后，淡淡道：“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你就该明白，如今我身不由己，命还控制在教主手中，并不能前去和他相认。所以，还望姑娘你守口如瓶，就当从未遇见我，让我和他各安天涯吧。”

　　原来如此，并非不想见，只是命不保夕，还不如不见。

　　齐光沉吟道：“我就说拜月教残忍邪恶，那些教众为何就不反抗，原来是因为蛊。也是，命都被人捏着，哪能不乖乖听话，只是这养蛊之术不都是南陈苗人才会的么，怎么竟万里迢迢传到西域去了？”

　　龙疏影负手道：“但凡拜月教教众，都被喂了蛊，这蛊怎么到的教主手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蛊叫千重蛊，始蛊被教主控制，子蛊被植于教众脑中，教众每月需服一次药，不然就会暴毙。若一旦背叛本教，教主即便万里之外也能要了这人性命。”

　　千重蛊，乃是苗疆蛊虫的始祖，这蛊一公一母，天下就此一对。他们能存活几千年，繁衍无数子蛊，是以又名千重。这千重蛊可是苗疆圣物，怎么竟辗转到西域，更奇的是，苗疆丢了圣物，怎么没一点反应。

　　齐光暂时还想不通。想不通便不想了。

　　她问疏影：“如果我能解了你的蛊，你愿意金盆洗手，从此和拜月教再无干系，老老实实做回龙疏影么？”

　　“这可是千重蛊，除非除去始蛊，否则即便是苗疆圣女也没有法子。你能有什么办法。”疏影继续道：“这些年，我辛苦筹谋，坐上风使的位置，为的就是能接近教主，发现他的破绽。老天不负我，终于让我发现，原来那始蛊竟在教主身体里，所以如若教主死，我们也会死。”

　　齐光手里执了枝桃花，静静听着，听他说完便扬声轻笑：“天下玄学巫蛊，皆出自明氏一族。这千重蛊最初也并非为苗疆所有，而是明族人闲来无事养着玩的东西。苗疆圣女没办法，不代表别人就没法子。我神医古恰恰有一本典籍，专门记载了蛊术的破解之道。我不打妄语，我说能给你解蛊便自然能解。”

　　淡淡天光下，洁白梨花前，齐光的眼神光明洁净，让人心底升起信服。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根链子，链子上系着一只长命金锁。

　　“你拿着这个去庸州的布衣书局，掌柜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在那等着我，我准备好东西，明晚便给你解蛊。”

　　疏影接过，只见金锁底部有几个大篆，大篆乃秦朝以前的文字，秦一统后都是用小篆。后来秦亡，大炎建国开始流行隶书，是以如今能识地大篆的人并不多。齐光认为疏影很早就被掠去西域，定然不认识那几字。

　　可疏影偏偏读了出来：“黎，承乾元年四月十五生。”

　　齐光眼皮跳了跳。

　　疏影笃定道：“你名为黎。为何又叫齐光。”

　　齐光手中的梨枝瞧着掌心：“齐光是我的字。”

　　疏影神色微微一动：“与日月兮齐光，倒是一个好字。”

　　齐光拱了拱手：“谢谢夸奖啊。”她走回石头前提起竹篮子，跨在手腕上，“你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飞鱼卫非等闲之辈，一旦被发现，可不比先前那么容易逃脱。我今夜好好想想，总得给你找一个退身之法，让风使和龙疏影完全成为两个人。”

　　她认真的样子端庄妍丽。
　　疏影忍不住离去前多看了一眼：“如若你真能取出这蛊，我便欠你一条命，你想让我怎么还。”

　　“反正不会让你以身相许。”齐光挥手：“赶紧走吧，别磨蹭了。”

　　疏影不再多言，紧握手里的金锁，几个纵身，消失在林间。

　　“轻功倒是不错。”齐光眼里含了赞扬，随后她哼着妈妈教她的曲子，向梨林另一端走去。

　　走了一刻钟，遥见山巅有座白玉亭，夜色中，那亭子居于高处，淡淡雾霭围绕，如立在云端之上。齐光心思一动，便朝那个方向前行。

　　洁白的大理石碑在夜色种静静矗立，香烛燃着，气味并不呛人，或许因为周遭都是梨花的缘故，那香烛也似染了梨香。傅景辞并未跪在地上，他盘膝而坐，正往石碑前那只空空的玉杯斟酒。酒入杯中，气味芬芳，大老远就能闻到。

　　傅景辞没说话，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娘亲去的太早，他并无多少印象，只是隐约记得她朦胧的面孔，是个很美的人。大理石反射的微光落在他眉心的朱砂上，将那殷红显得像带了血色。他默默念着佛咒，拇指将手中珠子随着心里的念唱一颗一颗拨过。

　　可惜，很快他便难念下去。断断续续的歌声遥遥而来，像是隔着无尽光阴，终于从时光的缝隙里漏进他的耳朵。

　　“……

　　花湿了，你的眼，树下青衣的少年。

　　雪老了流年，红颜白发人间。

　　两个人，已走远。

　　一双手，捧不住昨天。

　　是谁说的再见。

　　再也回不到初见。

　　梨花落尽思念。

　　放下了，心又再疼一遍。

　　……”

　　傅景辞闭上了眼，这歌声他好像在哪听过，仔细想却想不起来，只是觉得遥远而熟悉。这是齐光的歌声，轻盈婉转，恰到好处，可他却本能觉得，唱歌的该是个少女，年龄要小一些，音色要再稚嫩点。特别是那句‘放下了，心又再疼一遍’，他好像被感染似的，心情莫名觉得异常苦涩。

　　傅景辞凝神加紧念着佛号，想将心中的杂念都排除出去。于是，歌声像从天边而来，一下子又渐渐飘远了。等他默念到四十九次，香和烛也正好燃尽。

　　他收拾着东西往竹篮子里放，低头一顿，不禁意瞥见墓碑上有一条斜斜拉长的影子，和他端坐的姿态截然不同。不知道已在那多久。

　　然后，一把泛着雪光的长剑从背后直刺而来，不带一点风声。

　　傅景辞手掌朝地上轻轻一拍，整个人便如一片落叶，轻盈的飘了出去，那燃过的烛灰香灰随之荡起，落在泛着寒气的剑上。

　　“阁下是？”傅景辞青松落地，颀长的身姿如修竹挺立，音色平稳如昔。

　　“七夜。”七夜手持含光剑，报上大名。

　　隐在某棵花树上的齐光眼珠一瞪，整个身子贴在树干上，目光牢牢锁在前方，这就是七夜门主，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王？

　　她心想，黑漆漆的夜，黑漆漆的衣裳，还带个黑漆漆的幂篱，这是有见不得人啊？

　　夜空下，那两人隔着惊落的梨花互相打量。

　　傅景辞面上未带异色，仍是一脸慈悲，他笑着道：“这周围被我布了九幽阵，阁下能顺利闯入，想来只有一人。没想到我的师弟竟是七夜门主。”

　　七夜的声音却没有笑意：“可我却不是来和师哥你叙旧。”他扬起手中的剑：“有人出十万黄金买师哥的命，我是来取命。”

　　傅景辞笑意不减：“可师弟却并无杀我之心，含光剑并非用来夺命。”

　　七夜将剑持在背后：“那又如何，要人性命，我七夜从无需用剑。”

　　月光照着眉梢，傅景辞抬手道：“来吧。”他眸里含笑，伸手相邀，像在邀人喝酒，而不是邀人搏命。

　　齐光躲在花丛里看高手过招，缤纷的花雨里，两个身影赤手空拳，却如游龙惊凤一般精彩美妙。她屏住呼吸，默默观看，按捺住想鼓掌的冲动，生怕将那两位打扰。

　　哪知，一道掌风凛冽地劈了过来，她只能朝旁边躲了躲。可一根枝丫被掌风劈断，挂在枝丫上的竹篮子掉了下去，发出一声声响。

　　傅景辞和七夜同时收手，看了过来。

　　唉，还是打扰了。齐光拿头撞了下树，听到一个喑哑的声音冷喝道：“出来！”

　　齐光伸出一个脑袋，自知理亏，她唇角牵起，尽量展现出一个极其无辜的笑，接着用最单纯柔和的语声道：“月朗星稀，正好散步，不想碰到七夜门主，齐光真是三生有幸。”

　　七夜幂篱下的薄唇微勾，看她趴着树，青丝散下来，缠绕着梨花枝。

　　他伸出一只手：“我扶你下来。”

　　这，有点出人意料啊！

　　齐光看着眼前这支手，如玉莹润，指节分明，比高门望族世家公子的手还养尊处优，真想象不出它杀人饮血的样子。

　　如今，这支手要扶她下树，齐光心底觉得很怪异。她谦卑道：“那怎么好意思……”

　　话还没说完，七夜一手抓着她手，一手扶着她腰，硬是把她从树上‘扶’下来。

　　那一瞬间齐光心想，这人看起来黑漆漆，打扮的像个地狱使者，手还是很暖哟。

　　她一落地，赶忙双手作揖：“多谢多谢。”

　　傅景辞迎上来，问她：“可有伤到？”

　　刚才那掌风看着吓人，其实刚好和她擦身而过，齐光不禁瞥了七夜一眼，不晓得这人那一掌是存心还是无意。

　　幂篱无风自动，七夜好像也正看着她，齐光无端觉得，他有一双黑漆漆，无底深渊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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