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晚

作者:谓我心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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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4 章


      云决说完那句话,云卿呆若木鸡。
      云决道:“十年前,江三爷发妻龙奉雪病故他乡,托镇远镖局将遗体运回扬州安葬。半路上却被人劫镖,带走了那具尸体,劫镖之人姓连名渊,然否?”
      连渊云淡风轻,迎上云决恨意滔天的视线,道:“然。”
      “我父亡故,我母带我来到惊鸿山庄,恳求你抚养我,你得知镇远镖局因你落败、我爹因你而死,心生愧疚,故而收养我。然否?”
      “然。”
      “你早知我母将我带来是算准了你的愧疚,也知你留下我后我母便打算自尽,你却没有阻止我母吞金,放任她走上黄泉路。然否?”
      “然。”
      “那具害我一家天人永隔的尸体,就葬在惊鸿山庄后山,就是你口中亡妻之墓。然否?”
      “然。”
      他每多说一个字,便更加咬牙切齿一分,双目死死瞪着,忍住了眼泪,却忍不住泛红,恨意便依旧泄露出来,足以将在场三人全部淹没。
      连渊仿佛全然置身事外,仿佛全然感受不到云决的恨与痛,只如往常般看他,眼神还是充满慈爱与柔和,同他看云卿并没有什么两样,那都是一个父亲看子女的眼神。
      可就是这种眼神,让云决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钢尺在他心肺里搅动,要教他体会切肤之痛,要教他体会痛不欲生。
      他知道,那个拿钢尺的人姓连名渊,是养育了他十年的师父,是传授了他武艺的师父,是爹娘死后第一个会关心他是否吃饱穿暖的师父。
      他也跟阿卿一样很尊敬很崇拜师父啊,大哥会责罚他们,师父却从来不会对他们说一句重话。师父不经常在家,经常这儿逛逛那儿走走,他知道师父没有丢下他们啊,师父逢年过节都会回来,跟他们说:“家里没个长辈,怕你们年节过得没滋味。”他就会说:“才不会呢,师父不在我们才自在。”然后心里数着日子等着年节,盼着师父回来。
      他也知道师父偏心阿卿,每次他同阿卿玩闹起来,师父永远偏帮着阿卿装模作样地教训他,却会在阿卿看不见的地方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他是哥哥,哥哥要让着妹妹的。
      这一切的一切,在武当山上,林如风母亲告诉他当年劫走镇远镖局那趟镖的人姓连名渊时,被连根拔起,鲜血淋漓。
      云决沉默地同连渊对视着,一个剧烈一个平和,但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看见连渊沉静如水般的眼眸时,觉得没有必要了。
      人说生娘不及养娘大,他曾经也这么认为。当然他现在还是这么认为,但那已经是另一码事了。
      他说:“师父,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师父,从这一刻起,从我说这话起,直至星辰不再闪耀、日月不再交替,我与你、与惊鸿山庄、与连云决三字,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人说最是难偿恩重情浓,他曾经也这么认为。但他现在已经不是这样认为了,恩情像五指山,没了如来佛祖的符纸,又怎能压得住孙悟空?
      他将后路断得彻底,作了告别,转身离去。
      云卿在身后泪目,痛呼“四哥”也没能换来他回头一眼,也没能换来他脚步一顿。
      连渊并不以为意,抓起一把鱼食撒入河水之中,引来鱼儿争抢无数。他淡淡道:“阿卿,我与他师徒缘分已尽。”
      十年深恩就此负尽,生师生友只当死,惟落一场久飘零。

      云曦、云决相继出走,云筝欲将婚期延后,却遭连渊反对。云卿也说:“延后你的婚期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又不会回来。还是把婚礼赶紧办了吧,眼下是个多事之秋,也许能借此冲个喜。”
      于是惊鸿山庄便张灯结彩,开始布置起来。
      云泽与云卿格外活跃积极,一个在新郎这边帮衬,一个在新娘那边忙活,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云筝同颜如玉只顾着害羞喜悦去了,这俩兄妹活生生累成了狗。
      晚间稍许空档,二人凑在一块儿,于台阶上乘凉,云泽憧憬待将来自己成婚,定要将老二夫妇也好生折腾麻烦一番。
      云卿就斜着眼看这异想天开的三哥哥,毫不留情地说:“我觉得你是等不到那天了。”
      云泽的侃侃而谈便被她在这一句截断,伸手往死里捏她的脸,骂道:“死丫头,你才等不到那天!”
      云卿闪避着他的攻击,笑道:“我等不到也不打紧,一辈子不成婚也不打紧。”
      云泽便收回了手,略有所思地看着她在暗夜中明亮的双眼,他这妹妹。容貌同那些个什么江湖四大美人攀比不上,性子不足够好,却胜在足够打眼。究竟哪里打眼,是举手投足、是一颦一笑,云泽也说不上来,也许只因是他妹妹,他就觉得她足够打眼。
      云泽看云卿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深邃起来,深邃得云卿简直要以为她这平素玩世不恭的三哥接下来便要说出一句什么不朽名言了。
      结果他语重心长地说:“阿卿啊,你要是真打定主意一辈子不成婚,哥哥给你找个尼姑庵,你去那里了此残生吧,也省我们家一口饭。”
      云卿:“......”
      云卿怒不可遏地踹过去,云泽稍一侧身便避开了,只听她啐道:“就你这副人嫌狗不待见的样子,你也趁早上少林安度晚年吧,别祸害我们家了!”
      云泽大笑,神秘道:“我可不行,我可没有一辈子不成婚的志向。”
      他的样子颇像想卖个关子,奈何嘴巴太大肠子又不深,藏不住事儿,云卿磨了他几句,他便一五一十地招了。
      云泽喜欢上山下一间戏楼里的姑娘了。
      “怪不得你最近老往外跑,还说去听戏,原来是看姑娘去了,”云卿了然,又按捺不住好奇,问道,“那姑娘什么模样?”
      云泽不甚在意那姑娘的模样,道:“我见她时,她脸上总是带着戏妆,看不见脸。”
      连脸都没看见过,云卿又问:“那姑娘的戏是不是唱得特别好特别吸引你?”
      云泽摇头:“我再也没见过比她戏唱得还烂的人了,”顿了顿,忍不住笑了,补充道,“世上绝大多数人应该都不会见过比她戏唱得还烂的人。”
      云卿古怪地瞅着他,两道细长平整的眉毛拧成一个八字,看得云泽伸手去揪她的脸。
      云卿问:“那你喜欢她什么呀?”
      云泽仰起头,月色皎洁,星辰璀璨,他笑得比星月更加夺目,道:“我就是喜欢她戏唱得烂呀,烂得好,烂得妙!”
      云卿看着他,关怀又真挚地说:“三哥,我认识一个神医,我带你去看看脑子吧。”
      云泽听出她挤兑,也不恼,双手枕在脑后向后一倒,再将二郎腿高高架起,无限满足地躺在阶梯上,眯着眼睛赏月。
      云卿也看着那道说盈不盈的月亮,双手撑着脑袋,心里止不住地难过起来。
      其实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云曦要堕入魔道是他自己的选择,林如风英年早逝是他自己的命数,云决要离开惊鸿山庄也是种因得果,远轮不到她来难过。
      云卿幽幽叹了一口气。
      云泽听见却闭上了眼,说了一句:“夏夜的萤火虫都在后山漫舞,你有空儿别为难自个儿的脑子想这想那的,去看看萤火虫吧。”

      (“十年深恩就此负尽,生师生友只当死,惟落一场久飘零”改编自清代顾贞观《金缕曲·我亦飘零久》: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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