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

　　话说燕都这边，燕王亲政之前朝中大权由颛孙毅等辅政大臣把持，宗亲世家仗着祖上的功勋庇佑，多有强占圈地、欺凌百姓之举，如柳嵊之类的有识之士备受打压，当时燕王便苦于手中无权。
　　于是,亲政之后燕王便大刀阔斧的颁布了一系列专门打压宗亲氏族的政策，同时严禁宗亲圈占百姓土地，又减免了三年的赋税。

　　与西秦之战并非朝夕可决，向民间征兵自然是少不了的，初时与慕容燕商定下的策略便是征调王室宗亲、文武百官府上的府兵、家将，并由燕王承诺向王室宗亲、富商大贾之家高息借贷粮草，暂为过渡。
　　可先前燕王的一系列改革政策令宗亲利益蒙损，他们心怀不满，对于出兵、出粮一事多番推诿。燕王为了安抚他们，不得不朝令夕改，更改了好些奖励农桑的政策。
　　只是这样并不能平复宗亲权贵们的怒气，他们吃定了燕王势弱，想借此彻底打压燕王的士气，好些个王室宗亲突然称病不朝，富商大贾更是借机向朝廷要求封官鬻爵。

　　东泰宫中，颛孙蓉着四喜如意云锦裙，腰间一抹翠色烟柳带，小腹微显，模样相较先前丰腴不少。目光柔和，眼含柔情，端的就是即为人母的喜悦。
　　“咳咳咳....”
　　向来身体康健的燕王慕容恪此月余间突然身体抱恙，御医诊断，只当是感染风寒。
　　颛孙蓉劝道：“王上，要不再唤御医来瞧瞧？”
　　“无碍，御医先前也说了，只是风寒...咳咳咳....倒是爱妃，如今身子多有不便，这两日王儿可有闹你”慕容恪的目光落在颛孙蓉隆起的小腹之上，满眼宠溺。
　　他已年满十八，莫说王室子弟，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也该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一些事，颛孙蓉原先跋扈的性子也变了，她本就是个出挑的美人，如今又有了他们共同的孩子，同燕王相处起来倒是如寻常夫妻一般。
　　“王儿好着呢！嬷嬷说，孩儿在娘亲肚里的时候越闹，说明他越健康。”颛孙蓉双颊飞上两坨红霞，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小腹，满脸的幸福模样。

　　李嬷嬷是生养过的人，有经验。颛孙蓉自幼丧母，颛孙一族遭了难，娘家已经没什么亲近的女眷了，有李嬷嬷时常在身边提点着，倒是让她放心许多。
　　只不过李嬷嬷时常爱在她耳边念叨什么“母以子贵”的，旁人的心思她也懂，尤其是在深宫之中，孩子无疑能够决定你的命运。
　　先前入宫的时候她也确有过这样的心思，那时候心高气傲....
　　如今她反倒是看开了许多，孩子是娘亲的心头肉，孩子的爹是北燕的王，有三宫六院，将来也一定会有其她女子为他诞下孩儿。
　　但她只有这个孩儿，她只希望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长大，至于其它，她不愿拿孩子去博。
　　“......”
　　“王上，王后在外求见！”尽管眼前的画面十分温馨，可那毕竟是王后，他可不敢耽搁。
　　“......”
　　“寡人还有要事同王后相商，蓉嫔且退下。”慕容恪双手撑着床沿，强撑着将身子坐直了些。
　　“是，嫔妾告退。”颛孙蓉起身福了一礼，目光缓缓落在一旁的苏沐雪身上，停顿片刻，似欲言又止，而后终在侍女搀扶下离去。

　　“长姐近来可有消息？”
　　男子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在病中，区别于往日的温润，有些闷闷的。却如同闷雷一般，实实打在苏沐雪心上，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脸色近乎苍白的男子。
　　他该是知道了，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苏沐雪并不清楚，只是她没有想到，他竟会在此刻这般直截了当的挑明。

　　“昨日恭城才来的信，说一切安好。西秦不足为惧，不日即能班师。”苏沐雪极力抑制剧烈的心跳，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些。
　　她对慕容恪谈不上了解，她不知道慕容恪此番这般问起究竟意欲何为，只是尽量简洁的将那满满三页信纸上的内容概括出来。
　　“如此，如此便好...咳咳咳...”慕容恪掩唇咳道。
　　接过苏沐雪递来的参茶，待气顺了些，才又缓缓道：“后宫之事众多，全都有赖王后辛劳，王后贤能...咳咳咳....是燕之福，寡人相信齐王老泰山亦会为之欣慰。你与长姐素来情意深厚，你放心....先前如何，往后便还是如何，待长姐归来，寡人便命她搬回长平宫....寡人今日允诺你，寡人的王后此生唯你一人.....”

　　“情意深厚”四字已是这般清楚表明她俩的关系。
　　慕容恪的话语字字如擂鼓打在苏沐雪心上，他这般究竟是何意，他这是默许了？
　　默许自己在国民面前明媒正娶的妻子同自己的长姐有私情，甚至于将王后之位拱手相送....
　　“谢王上！可王后之尊，从来不是沐雪所愿。”双膝曲地，苏沐雪目光直视慕容恪，眼中一片坦荡。
　　对于慕容恪的“大度”，她理应心怀感激，只是，她无法欣然接受。

　　那一刻，她做下了一个决定，不，应当是自恋上慕容燕的那一刻，便已决定。
　　她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不要天潢贵胄的身份，甚至于隐匿山野，粗茶淡饭度日。
　　但她决不能一边扮演着贤后的角色，一边又跟慕容燕耳鬓厮磨，于慕容燕这般骄傲的人而言，这太不公平。
　　她要做慕容燕一人的妻，即便背弃人伦，即便无人恭贺，她也只愿做慕容燕一人的妻。

　　“你，可想清楚了？”慕容恪的声音依旧沙哑，只是其中包含着怒意不言而喻。
　　可以想到，他此刻的愤怒，这世间竟还有这般不知好歹的女子，对，就是不知好歹！

　　“是。”
　　苏沐雪的目光中透着一如既往的倔强，只樱唇在蹦出这一字的决定之后便抿成了一条线，她挺直了腰板，甘愿等待属于她的惩罚。

　　内室静得可怕，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一股酸酸麻麻的痛意从膝盖蔓延开来。
　　慕容恪以居高临下之势望着苏沐雪，唇若冰封，眉若剑削。
　　即使病中憔悴的模样亦难掩君王的气度，冰冷的眸子，如同一把利箭，若是可能，苏沐雪只怕自己早已被慕容恪的目光凌迟。

　　于苏沐雪而言，今日这般坦诚虽始料未及，心中却是如释重负一般，难得的轻快。
　　也不知灵雨现在怎么样了，思念如一张巨型的大网，铺天盖地袭来，此刻最甚。
　　灵雨若是知道自己这般不知轻重的顶撞她的恪弟，也不知道她会怎样.....

　　“哈哈，好，好，长姐果然没有看错你。”
　　就在苏沐雪还在慕容恪刻意营造出来的强冷气压下神游太虚之时，慕容恪却突然开怀大笑，甚至笑得连咳不止。
　　苏沐雪疑惑的望着慕容恪，心道，他莫不是被气疯了！
　　“女子之间...此事确有悖常理，更何况你我虽徒有夫妻之名，到底有燕国历代先祖为证。”慕容恪言语极为温吞，若是怪罪倒不至于这般，苏沐雪心中极为不安，睁大眼眸似期待一般望着他。
　　“....长姐是寡人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寡人亏欠她的太对，此生怕是还不了了，或你可以做到.....”
　　“......”后面慕容恪又说了什么，苏沐雪已经记不得了，不过他的那一句“或你可以”已足以让她安心。
　　慕容燕惯于将心事藏在心中，她总是想得太多，以往她的顾虑、愧疚与不安，更多在于苏沐雪燕后的身份。
　　王室宗族最重名分，慕容燕自然也不例外，虽不曾言明，对于苏沐雪是自己的弟妻这个事实，她一直都是在意的。
　　如今既能得到慕容恪的祝福和认可，这般天大的好消息，苏沐雪恨不得立马与慕容燕分享。

　　“王上感染风寒已有数日，一家之言恐不可信，莫不宣御医再行确诊？”
　　话一旦说开，长久埋在心中的重负便去了，这人待自己并不坏，况且又是那人珍重之人，苏沐雪自盼他康健安泰，如此慕容燕也能省点心。
　　自慕容燕前往恭城以来，慕容恪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病症虽与风寒相差无异，却是越见憔悴，人也消瘦不少，这不禁让苏沐雪隐隐担忧。
　　世间之事从来都是因果相依.....

　　“.....”慕容恪的拒绝绝非讳疾忌医，而是而今朝局如此，他是万不能倒下的。
　　“好了，寡人也乏了，王后退下吧！”慕容恪依着身子，摆了摆手道。
　　苏沐雪拜礼告退，方行了几步，便听到慕容恪气息微弱的叮嘱道：“恭城战事吃紧，不可再因朝中之事让长姐分心。”
　　心中虽有担忧，但终归出于私心，苏沐雪最终还是应下，在与慕容燕的回信中对近日朝中之事及燕王的病情只字未提。
　　若苏沐雪知日后这将会成为二人隔阂的导火线，她绝不会听从燕王之言，只是那时悔恨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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