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尚书出墙来

　　流水哗啦啦，黑浊的河水行舟无痕。

　　两岸彼岸花灼灼，随风摇曳。我看着水里的倒影，看久了翟小莲一张寡淡的脸，再见到齐琳原来的模样，难免恍惚。

　　孟婆的老脸映在我水中的倒影边上，手中端着的碗磕了一角，乘着黑黝黝绿乎乎的孟婆汤。孟婆清了清嗓子，饮下一口汤，汤入口，看得我胃一酸，赶紧别过视线，忍着干呕。

　　“齐琳啊，别来无恙啊！”孟婆冲我嘿嘿笑道，“我看你钻在床底下挺无趣的，又正好有事听你说，便把你原神提过来了。”

　　阴风吹着冷，我瑟缩了下身子:“我们，就在这里谈吗？”

　　孟婆叹口气，晃荡这破碗，徒然生出潦倒之气：“近日阴司换了阎王，正事不做，却极好整洁，视察了一圈，决定大面积拆迁补修，我那破摊子早就被鬼兵给拆走了，只留下个铺盖，给我在江边打地铺用。”

　　“听起来挺凄凉的。”我点点头，表示打心底的同情，“说吧，是什么事啊，阴司一日，地上三天，我现在藏在别人床下，不好装死，万一回去的时候被推进挺尸场可就不好了。”

　　“这个吗，”孟婆哈哈笑了笑，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我的神色，这一眼看得我心里发毛，长痛不如短痛，我嘴角抽搐道:“您说吧，我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了。”

　　“这个吗，玉帝三皇儿的事情没能瞒住，天地自有法则，可怜那三皇儿连斩龙刀都没用，十道天雷直直劈下，等玉帝赶过来，连骨头都不剩下几根来。”孟婆似乎在回想这那日可怕的场景，唏嘘道。

　　我面无表情，那天雷似乎也炸在了我身上，呜呼，哀哉，罪魁祸首被雷劈了，身为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倒霉蛋，我怎么办，难不成把我叫过来是想要毁尸灭迹？

　　孟婆似是看出我激荡的内心，赶忙安抚：“齐琳你放心，这事本来也是我们亏欠你，断然不会让你难堪，此次叫你过来是想同你商量商量。”

　　“请讲，请讲。”我半眯着眼，挥挥手让孟婆快说。

　　孟婆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把碗里的汤全喝下：“三皇子天罚致死，我们也就不必隐瞒此事，但你是他意外劈死的，死不瞑目，进不了轮回道，一旦我们不管你了，你便会瞬间烟消云散，下场很是惨淡，”我猛的瞪大了眼，孟婆往后退了一步。

　　“你先别瞪我，我还没说完呢，我们这些鬼神毕竟是有良心的，自然不会对你不管不顾，阎王听闻此事，难得发了慈念，想了两个法子供你择断，第一个是留在阴司做个职，脱离凡世五虫，第二个嘛，这翟小莲的壳子给你用，只是活不过二十五岁，也就是再活不过十年，等到一世了结，我们再想法子把你塞进轮回道。”

　　我盯着无波无纹的碧落河，风穿过彼岸花，留下细碎的声响。不怪我愣神，上天把你砸死了，又给你一个永生的机会，论谁也一时半会儿也转不过弯。

　　孟婆很是体贴道：“我知道你现在也做不了选择，我们给你一天的时间，换到人间就是三日，你好好想想，午夜时分我自会来问你答复。”

　　我偏头去看孟婆的样子，脖颈一痛，整个人顿时失了重心，向河面倒去，本能反应，我咬牙闭上了眼。

　　耳边静悄悄的，脖颈还依稀有些痛意，我缓缓睁开眼，身上的薄被透着凉意，我把手往后颈一放，冰凉冰凉的，瞬间便弹开了。

　　有人递过来一杯水，我僵僵的接过来，又僵僵说了声:“谢谢。”

　　温水透过瓷杯传来一阵暖意，我一口口顺着水，五脏六腑杯被渐渐温开，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

　　隐隐有啜泣，我闻声去看，纱幔低垂，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幽香，是秦姑娘身上独有的味道。

　　秦姑娘眼圈红红的，耳朵和脸颊都泛着红，看得人恨不得抱进怀里，小宋从纱幔边上转出来，把我手里喝尽的瓷杯拿走。

　　我看着小宋阴沉沉一张脸，脑子终于开始运转，我记得自己被秦姑娘叫过来听曲子，然后宋真宗来了，然后我就藏床底下了，然后我就晕过去了，然后，我瞪着无神的眼睛，看着秦姑娘梨花带雨的，定是我无声无息的晕太久，吓到她了。

　　“这，这，这”我一直满怀愧意的望着秦姑娘，听到这几声从嗓子眼里蹦出的惊慌失措的音，这才发现床边还坐着个老中医。

　　老中医看着我像是活见鬼，给我号脉的手滞在半空不敢动弹，我嗓子哑说不出话，只能生硬的扯扯嘴角，以示友好。

　　凳子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老中医张皇的往后退着身子，直往身后的墙上贴。

　　小宋看看我，走近老中医，欲要掏钱，被老中医慌忙拦下:“既，既然这位姑娘没，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这问诊的钱，不必，不必给了……”话音未尽，人早就缩出门了。

　　秦姑娘的床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躺着十分舒服和惬意，秦姑娘扶着我靠起来些：“你昏迷近一日，宋公子请了三四个大夫都说你没救了，如今醒了，我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我拉着秦姑娘的手，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点头。

　　小宋也凑过来，低头看我，声音没什么起伏：“那日听你讲唐太宗魂游地府，你可也是被阎王有请，往鬼门关走了一趟。”

　　我咧嘴干笑，小宋你猜的有八分准啊，姑娘我就是被邀请去阴司做选择题去了。

　　秦姑娘帮我理着额头前的碎刘海，眼里的深沉不是我能看得懂的：“齐琳好不容易醒来，宋公子竟只说些玩笑话，不过这事情的确蹊跷，恐是有晦气沾身，等身子好些了，还是要去大相国寺上香消一消。”

　　我点点头，小宋的目光聚光灯般打在我头上，烧的我头皮发麻。不过我没有闲心去顾及这些，三天的时间，我需要仔细想一想。

　　长生是人类永远的美梦，可它真落在我头上了，我却并不期望，毕竟我不是帝王将相，没有江山为伴，富贵在怀，活的长久，于我而言只是多吃几碗干饭，人愿意活着是因为有奢望，倘若没有执念撑着，永生就是一种折磨。

　　孤独的活倒不如痛快的走，我一直抱有的是这样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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