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尚书出墙来

　　又三日平静而过，除了每日一朝一夕的哭丧，其它一切都好，有吃有喝，生活富足。

　　第三日我在房里读书读闷了，推门出来做了做伸展运动，扭腿扭腰扭到一半，几天不见人影的曹帮主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有话要同我说。

　　曹帮主道：“这几日帮里事务繁忙，若是有怠慢之处，还望小莲见谅。”

　　“伯父待我如自家人，怎的又说这些见外的话。”我皮笑肉不笑。

　　曹帮主面上一喜，眼睛锁住我：“小莲真当我们是一家人？”

　　我点点头，答“嗯”。

　　“小莲你真这样想就太好了，伯父一向待你同小河一般，伯父所作所为，定是为了小河好，为了你好。”曹帮主双手环抱茶盏，说的真切，“现在帮里出了些事，伯父不愿牵连到你，虽然尚在居丧，但时局所迫，还是想让你避开，若你愿意，去汴京的马车已经备下了，明日便可启程，到了汴京你同小河互相照应，我便也放心了。”

　　我也抱着茶盏，茶散清香，清香扑鼻：“伯父都说了是为我好，我又岂能不识好歹，小莲遵从伯父安排，只是”我真诚的看向曹帮主，“既知事险，为何还要深入陷境，悬崖勒马，或许还有周转的余地。”

　　窗外乌云密布，月光浅淡。伯父欲言又止，顺着清茶将叹息声滑进嗓子。

　　第二日午时，小欢随着我坐进马车，由胡八驾车，向着北宋都城，众名士荟萃的汴京出发。

　　我回望着久久在寨门外伫立的曹帮主，曹帮主的身后杵着那六个胡姓兄弟，抹着泪，冲着我不住的挥手。山间干涸的庄稼裂开龟纹，在这片广阔的黄土地上，又将埋葬一场血雨腥风。

　　马车被凸起的山石硌的颠起，我一个没坐稳，磕到了车顶，咚的一声，十分清脆。

　　小欢苦笑不得，伸手给我整整碰歪的发簪：“姑娘您想什么呢，想的如此出神？”

　　我揉着发痛的脑袋：“我在想，一颗石子投入了江河，它除了顺流而下，还有没有别的选择，这风中的流沙，除了随风飘荡，还有没有别的归宿。”

　　小欢开始跟着我深深纠结，我思而无果，给她递了个白馒头：“要赶夜路，先拿馒头垫吧垫吧。”

　　小欢咬了一口馒头，顿时把石头啊，流沙的事抛到了脑后。

　　昼夜温差大，小欢同我裹着被衾，迷迷糊糊的问我：“姑娘，帮主为什么要这样匆忙把您送走呢？大哥这几日来来往往的，神色也同往日大不一样，时而阴沉，时而兴奋，整个人跟吃错药似的，帮里是要做什么呢？”

　　做大事，要命的大事。我把被子往她身上挪挪：“睡吧，已经出来了，就别再多想了。”

　　我掀开轿帘，坐到攥着缰绳的胡八身侧。

　　见到我，胡八睡意朦胧的脸立马精神抖擞，恨不得敬个军礼：“少主，您怎的出来了，风凉，您若是冻着了身子，却是我的罪过。”

　　“睡不着，出来看看星星。”我坐定，仰头望天边，耿耿星河，银汉迢迢。

　　“小八，你今年多大了？”我没话找话。

　　胡八道:“不晓得，大概快满十六了。”

　　我哦了一声，又道：“那日见你劈柴剁菜，刀法不错，从小练的很辛苦吧。”

　　“都是帮主教的，”说起帮主胡八又是一阵哀伤，“我们这些被丢在山沟里的弃儿，若不是有帮主好心收留，早晚被饿死，帮主待我们一向很好，还教我们些功夫，说是身有所长，日后也好寻个立身之处。”

　　胡八自己陷进回忆之中，一时鼻酸，别过头，吸溜吸溜鼻子。

　　我叹了口气，近日常常叹气，以至于一口气叹得越发悠长。

　　欢儿睡眼惺忪的替我梳妆，我看着铜镜里这张与自己有三四分像的脸，总是汗毛竖起，脊梁骨发冷，看着看着，又不由想到孟婆那张脸，想起那一碗锈铁色的汤，想起碧落河浮沉的白骨。生死两茫茫，我这说好听些是死后穿越，说不好听些，该是变相诈尸。

　　手里拿着曹帮主拖关系办下来的路引，道上过关斩将，顺风顺水，汴京的城门宏大气派，我松了口气，如此顺利，倒枉费了我左思右想、担心受怕了一路。

　　在大学闲时曾瞟过两眼《东京梦华录》，如今往东京一看，书中所言却不诓我。

　　举目则青楼画阁，秀户珠帘；四顾则雕车竞驻，宝马争驰。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街，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天街御路，万国咸通，一派繁华盛世。

　　曹帮主把小河安置在经商的亲戚家，却未告知我具体在何处，照信上所说，我们在城门边上等着就行，自会有人来接。

　　我同小欢和小八往路边的茶摊歇息，路边杏花衰败，我望着浓密绿叶，想象着杏花繁盛时，胭脂万点、占尽春风的娇姿。

　　小欢初出土山，满目新奇，好奇心重，一路问题颇多，此时翻着我递过去的路引文书，杏眼瞧过来，又是一片疑色。

　　亏我喜好看些闲书杂书，当年泡在图书馆里，除了自己的专业书，涉猎面积那是相当的广。

　　我饮茶润了润嗓子，开始讲书：“这路引啊，相传是源于唐太宗贞观年间，《西游记》，啊，你没看过，魏征你知道吧，对对对，就是那个人家门上贴着的名丞相……”

　　我把《西游记》里魏征梦斩泾河老龙，唐太宗地府还魂的事细细讲了一遍，讲的声情并茂，吸引了几个玩蹴鞠的小童，趴在桌子边上，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颇有成就感。

　　“话说阎王将唐太宗送到阎罗殿门口，临行前，把阴间的“路引”交到唐太宗手里，托他带回阳间，发给善臣善民，使他们死后凭此路引进入阴司，免受地狱众鬼欺凌和刑罚折磨。”嗓子有些哑，我灌下一口茶。

　　那几个孩童怔怔的，一看便知是听了进去，一红衫小童偏头想了想，大着胆子问道：“姐姐，这路引是不是只有好人才能买到，作恶的人是买不到的啊？”

　　我看着小孩子们，正经道：“没错，若是恶人，不仅拿不到路引，待入了那阴间九司，还要抽筋剥皮，不得善终。”

　　小孩果然被我唬住，微张着嘴，大大的眼睛直愣愣，小小的拳头紧握。

　　我再道：“所以为人处世定要心怀善念，现在作的恶，欠下的债，日后定会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嘴上说着万事皆有因果，心里却是一阵嘀咕，也不知我是摊上了怎样的因，才会跑到这里，去还那不知是什么的果。

　　又清风拂过，残花飞雪，失神间，耳畔的声音带笑：“路引竟是这样的来历，在下却想问问，这阴司判官是如何断定人善恶好坏的呢？”

　　我回头，入眼处，小宋笑若杏花烟雨，一袭水青色长衫，袖口的回字纹随风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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