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尚书出墙来

　　我拎着秦姑娘出钱买的点心往书院溜达，还没走到南湖，隔着堤岸垂柳，便听见朗朗笑声。

　　杨柳绿，荻芦青，碧天清远水波静。我眯眼打探，绯色锦袍的公子拉着青衣公子的手，谈笑风生，把酒同欢。

　　啧啧，我瞅着那翩飞衣袂，那青衣公子不正是小宋，宋祁吗。岸边几个不登科的书生围成一圈，行令猜拳，拆牌道字，小宋和那公子立在一边，不时插上几句，惹得众人嫌弃。

　　小宋抬起头往我这边瞄了一眼，回身跟看得兴致勃勃的公子附耳说了什么，两人并肩往我这里走来。

　　小宋瞧着我手里纸包绳捆的点心，嘶了一声：“呦，奇了，栅栏店铺的点心可是城中珍品，多少人隔着两三日排号还买不上几块榛子酥，你今个是走的什么运，竟能包上两袋。”

　　“桃花运”我悠悠一笑，“秦姑娘出钱买的，我不过是当个跑腿的苦力。”

　　“姑娘口中的秦姑娘可是怡红院那位默听莺啼的佳人？”绯衣公子折扇一摇，眼睛透着亮光。

　　“云林一段松花满，默听莺啼，巧舌如调管。”小宋缓缓诵道，“秦姑娘虽为女流之辈，但吟诗作词境界开阔，那句蓑衣当被卧秋江，读起来，十足的快意。”

　　我听着点点头，古代青楼女子大都心有锦绣一段，可惜无处施展，描摹万象，铺彩擒文的文学才华淌在温柔乡的酒水里，渐渐变得无声无息。

　　话说回来，我盯着绯衣公子系着的金鱼袋，近日不知出了什么事，前去朝拜的皇上领着文武百官在西山行宫暂时住下了，应天府街道上一时红红紫紫，满是朝廷三品以上的高官，眼前这个定是其中一位，而且还是个能忍受文青少年勾肩搭背的脾气温雅的高官。

　　两人终于从秦姑娘的诗作中脱离出来，小宋指着我向公子介绍：“这位就是殿下不是要去悦来客栈吗，这位便是悦来客栈的杂役，齐琳。”

　　“齐琳见过殿下。”我毕恭毕敬的弯下身子，等等，殿下，殿下，我在嘴里绕了一绕，回过味，双腿一软，险些鞠躬到跪下，惶惶然。

　　“哎，快起来，快起来。”不知叫什么的王爷伸手将我扶起来，笑眯眯的很是和善，“我穿着便服来南京市井小巷逛逛，齐，”王爷把出口的琳字憋了回去，“姑娘不必惶恐，像小宋一样，免了那些俗礼，怎么舒服怎么来，不必拘束。”

　　不必拘束我就被拘禁了，我硬着头皮点点头，小宋笑呵呵立在阴凉底下，舒服得把王爷都挤到烈日下晒冒汗了。

　　王爷拿袖子擦一把汗，很是开心，很是高兴，折扇在手中一拍：“正好到了午膳的时辰，要是不远，二位随我溜达到悦来客栈小酌一杯如何？”

　　小宋挑着眉道:“殿下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我还等着借殿下的光，把掌柜的心窝里的哪壶好酒哄出来呢，齐琳你咳嗽什么？”

　　“有柳絮吹进来呛着了，咳咳。”我捂着嘴角噎回一声叹息，小宋你宝贝的那瓶酒，今上午已经被曹痴情给祸害了。

　　王爷气度不凡，走起路来步履端详，循规蹈矩。我如同小厮一般跟在两人后面，对比之下，更显得扭扭捏捏。卖豆腐的李大姐，挑青菜的刘大妈，在街头玩蹴鞠的小丫头，瞧着我，无不艳羡。

　　“让你送个点心是送到西天拜如来了吗？还不快瞧瞧你这朋友，啊，长得文秀，蛮劲却不小，嘴里还一直嘟嘟囔囔，嘟嘟个啥，呀，小宋”我从两人站的空隙去看掌柜的，一张老脸由红变白再变红。

　　掌柜的笑得用力过度，瞪着灰溜溜从门缝边上挤进来的我，做了做恐吓我的口型。

　　曹公子瘫在一桌酒瓶上，见着人来，摇摇晃晃支起一只手，冲着王爷倾城一笑，发着孩子气的声音：“啊，文潜，你来了，快，坐坐。”

　　我手脚冰凉，赶紧解释：“这位公子醉酒乱语，殿下请您多多见谅。”

　　掌柜的闻言眼皮一翻，同我一个反应，扶着柜台才站稳身子，颤颤兢兢，语无伦次: “草民，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千千千岁”

　　王爷瞧着掌柜的很是亲切:“掌柜怕是不记得了，当初您在魏王兄家里当职的时候，我失足落进水里，可是您把我救出来的。”

　　我一边看着曹公子，一边竖着耳朵细听事态的发展。

　　“我那时年少，想着报恩的时候才知道您早已离了王府，手下打探到您在南京开了家客栈，却一直寻不着时机来探看，如今随皇兄去亳州路过应天府，方能顺道儿来看看您。”王爷扶着掌柜，掌柜的抖得像是上了发条。

　　“文潜，你怎的还不过来，嗝，过来给我更衣，唔唔”我端起一碗醒酒汤，掐开曹公子的嘴便往里灌，对着王爷投来的目光，尴尬的笑笑：“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坏事的小宋坏笑着走过来，立在我身边瞧着挣扎的曹公子：“曹公子这是？”

　　“被秦姑娘刺激到了”我压着声音解释，“喝了一上午了，掌柜的也抬不走，你脑子聪明，快想想法子，哄他睡着。”

　　“伤得不轻啊”小宋摊开手，置身事外的轻松，“耍酒疯便让他耍吧，憋着反倒不好，你和掌柜的在这看着，我领着殿下另寻去处。”

　　未等我骂出口，咽下醒酒汤的曹公子一声呜咽，伸手便握住了小宋的右爪，大拇指蹭了蹭。

　　我清楚的瞧见小宋抖了抖身子，凤目蒙上一层杀气。

　　“盈盈，不见你一日，我便湿衣泪滂滂，不见你两日，我便冰炭置我肠，不见你三日”小宋使劲往外抽手，曹公子用蛮劲死死攥住，“不见你三日，我便心如刀割江边丧。”

　　听着有点与一哭二闹三上吊有异曲同工之妙。难以忍受的小宋青筋暴起，恨不得拾起酒瓶砸上去。王爷和掌柜那边暂时停了叙旧，齐齐朝这边偏头，看得津津有味。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盈盈，我离了你，你想必也不会牵挂”曹公子越想越可怜，吸吸鼻子，继续对着小宋诉衷肠，“此情天不待，唯有我心知，你既肯来见我最后一面，可愿再同我说上一句，一个字也好啊！”

　　我推了推小宋：“你就依了他，他解了心结，便能安心睡过去了，算是我欠你的人情。”

　　小宋阴沉沉看我一眼，忍着掉落的鸡皮疙瘩，注视着曹公子水波泛滥的桃花眼，一字一顿：“折柳送别，盼君再归。”

　　曹公子面上阴晴不定，一眨不眨瞧着小宋的眉眼，哑声念叨了两句，却不是盈盈，而是文潜，念叨完便像松了气的气球，脑袋一垂，直直栽到了两人叠放的手上，砸的小宋咧嘴冒出一丝冷气。

　　“秦姑娘果真如传闻所言，容华若桃李，只一眼，便让人魂牵梦绕，这位兄弟也是个痴情人啊。”王爷摇着折扇，幽幽感慨。

　　小宋揉着红肿的手背，盯着我：“这人情我心里可数着呢，到时算起来，可别赖账。”

　　想着这一幕过不了几日便会在市井街头任人嚼舌，我憋笑着点了点头：“您放心，绝对人走账清。”

　　小宋闻言皱起眉头，反倒更不高兴了。

　　我念他担心我算不清，连忙追上一句：“那日我接了你抛过来的话，算是还了一个，这回补上，还是两个。”

　　小宋看着我，黑眼珠像是玻璃珠，映着看不清、抓不透的斑斓情绪：“你倒算得清。”

　　我拾掇烂摊：“这人情就怕装糊涂，趁着我脸皮还未修炼成城墙，你说一说倒有些用处，要厚得跟街边乞讨的尹小哥一样，催得多了，反倒是你欠他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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