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父皇去世后还是头一次举行这种小宴，宴席上能吃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别再待会儿吃不下。”

　　“这不还没开始呢，吃你些点心怎么了，小气。”李云昭忍不住撅了撅嘴，赌气似的将手里的点心一把塞进嘴里，毫不意外的给噎了个正着，邵珩笑道，“你慢些吃，喜欢过会都拿走，省的再撑出毛病来。”

　　“我是那么没出息的人吗？”李云昭接过邵珩递给他的水，喝了两口抱怨道，“最近一点都不开心，养的猫儿没一只如意的，真是想念芝芝了。”

　　“想的话就去太妃宫里看看。”

　　“也是。”李云昭点点头，“不过我这次过去不给她带点礼物她会不开心的。”

　　“怎么会呢。”邵珩看着李云昭，“太妃娘娘又不短你一星半点的东西，做母亲的，孩子经常去说说话哪里有不高兴的？”

　　李云昭不置可否，又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盘子里的点心，他身子放得低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偏偏又挑起眼睛来睨着邵珩，打量了半晌忽然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跟我母妃有点像？”

　　邵珩笑道，“这可真是有缘了，不知我同闫太妃是长得像还是脾气像？”

　　“都不是。”

　　“那是哪里？”

　　李云昭眼角缓缓勾起，“你猜呢？”

　　“不说算了。”邵珩看着一团软肉似的的李云昭，道，“你不去看看小皇子么，都来这么久了。”

　　“一个小孩子而已，长得都一样，有什么可看的。”李云昭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了眼，“礼物我都送了，见了面也不过再添两句吉祥话，他又不少我这两句话。”

　　“身为皇伯，这话也不是乱说的。”

　　“怕什么，你与八弟又不会怪我。”李云昭话头一转忽然道，“对了，你什么时候也生个小皇子出来。”

　　邵珩道，“不急。”

　　“嗯。”李云昭拖长话音儿若有所思的模样，“四嫂是你的姐姐吧，她也没孩子，前一阵子我看见四哥还去司墨楼了。”

　　“司墨楼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男子喜欢去的地方。”李云昭微微耸了耸肩，“四哥以前可是从来都不会去这种地方的，你也得注意点。”

　　“名字听上去倒是颇具两份雅意。”

　　“看上去也是如此，深巷却有酒香。”李云昭似乎有些感慨，“要不怎么能吸引到向来对此事毫无兴趣的四哥呢。”

　　“哦，是么。”邵珩揉了揉额角，将手递给香再起了身，“宴会就要正式开始了，赶紧过去吧，误了时辰可不太好。”

　　李资勤的周岁宴做的中规中矩，虽然他是李云晟的长子，但李昌去世未足一年不宜大肆操办，饶是如此，李资勤也收了不少东西。

　　这种宴会自然少不了邵正参，他送的礼物是一整套的作画所用的笔，全部是象牙所制，有粗有细一字排开竟有十八支之多，不可谓不珍稀。

　　宴会散了后，邵正参到坤顺宫小坐。

　　“林贵妃嫁给皇上比珩儿还要晚一些，可她的孩子都一岁了。”

　　“小资勤是皇上与林贵妃的福气，也是我大绥的福气。”

　　邵正参看着邵珩，“可我邵氏一族的福气何在？”

　　邵珩道，“父亲莫要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邵正参饮了口茶，“珩儿可还记得自己的姓氏？”

　　“女儿从来不曾忘记。”

　　“这就好。”邵正参道，“珩儿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永远不要想着去依存一个随时能将你抛弃的人。”

　　“出嫁时父亲叮嘱的话女儿尚还记得，何况，”邵珩微微挑眉，接着道，“父亲认为女儿会给旁人机会，任人宰割不成？”

　　邵正参闻言打量着邵珩，只见邵珩脸上并无傲气，刚才所说就像是稀松平常的话，也正因为如此，显得格外的可信，何况是出自邵珩的口中，半晌，他抚掌而笑，“好好好，这才是我邵正参的女儿！”

　　“女儿从来都是。”邵珩道，“身负邵氏与荆氏两族的荣光，女儿要做的事从来不敢忘。”

　　“听说珩儿如今与姨母有所联系，她现在如何？”

　　“不过是在回京的路上匆匆见过一面，姨母当日脚跨骏马飞驰，当真神采飞扬，英姿亦令人心折，现今不过是书信联系，倒也没几次。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窥见姨母如今过的极好。”

　　“为父年轻的时候见过许多次你姨母，她跟你母亲的性格几乎完全不同，喜穿红衣，好骏马，功夫也好，极为爽朗，有岳父当年战场万夫莫当的风采。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竟还是如此。”邵正参垂目轻笑，神色中难得多了一份落寞，“明明是亲姐妹，你的母亲却去的如此之早，人生许多事想来真是无常。”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自己选的或是被迫选的，无论是哪条都得走下去，区别只在于最终能不能找出一条自己想要的路来。”邵珩道，“无论如何，母亲自己选择的，她从来不曾后悔过。”

　　“你母亲的性子就是太倔强，不肯给自己也不肯给别人台阶下。”邵正参敛起面上的情绪，似乎又多了些无奈，“算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重要的是以后。过一阵子是你母亲的祭日，珩儿要不要回家看看。”

　　“好。”

　　邵正参走后不久，李云晟也来了坤顺宫，白天里觥筹交错吵得李云晟脑子疼，总算是清净下来天色也晚了，便来邵珩这散散心。

　　“来，陛下。”邵珩给李云晟倒了杯解酒的茶，“趁热喝了吧。”

　　李云晟接过饮下大半，轻舒了口气，“好多了。”

　　“头还疼？”邵珩看着李云晟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额角问道。

　　“有些。”李云晟放下手，“今日酒喝的有些多，已经很长时间没饮过这么多酒了，颇有些不习惯。”

　　“那以后就少喝些，左右没人敢挑陛下的不是。”

　　“倒也不是特别多。”李云晟似乎是回忆了一下，有些无奈道，“朕这酒量似乎不如从前了。”

　　“不如就不如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邵珩稍稍扭了下头，“典姝，你过来。”

　　话音一落一道稍显稚嫩却格外沉稳的声音随之响起，“是，娘娘。”

　　“你去给陛下揉揉，注意力道。”

　　“是。”孟典姝躬身上了前，立在李云晟不远处等着吩咐。

　　李云晟看了她一眼，“新来的宫女？似乎没怎么见过。”

　　“确实刚入坤顺宫没多长时间，陛下自然不记得。”邵珩道，“不过典姝的手艺不错，比菀旗与香再好多了，以后皇上头疼让她捏捏能好得快些。”

　　“好，你过来吧。”

　　“是。”得了许可的孟典姝上了前，跪在李云晟旁边一点一点的揉捏着李云晟的额头。

　　力道刚刚好，不轻也不重。

　　李云晟看着邵珩，“跟着你的可真是贴心多了，皇后亲手调教的就是不一样。”

　　“典姝可不是我调教的，这不才刚来，都是她自己学的。”邵珩给李云晟续上醒酒茶，“就是前一阵子郑来案子里的，陛下记不记得在泽惠宫里时有个叫典拂的宫女，典姝就是典拂的妹妹。”

　　“这朕哪能想起来。”李云晟笑道，“不过郑来这案子皇后说过有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立了不小的功劳，可是这个叫典姝的？”

　　“确实是她。”邵珩道，“陛下不记得就算了，该赏的我也都赏过了，典拂也已好好安置了。”

　　李云晟回头看了眼孟典姝，“原来就是你啊，很有勇气，也挺聪明，好好侍候皇后，皇后绝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李云晟回了头，“继续，倒还挺舒服的。”

　　孟典姝轻声道，“谢陛下夸赞。皇后娘娘对奴婢有大恩，奴婢已向佛祖起誓，终身效忠娘娘。”

　　“哪里是什么恩德。”邵珩笑道，“ 拔了大绥的蛀虫不过是为君者应该做的，你的人生还是你的，不要轻易许此等誓。”

　　孟典姝不置可否，只是道，“能在娘娘身边侍候，是典姝心之所向，愿娘娘成全。”

　　“你不是已经在这坤顺宫中了么。”邵珩笑着看她，“皇上夸你手艺好，你若是愿意，将来跟着皇上亦无不可。”

　　“娘娘，奴婢……”

　　“皇后这是想让朕做个恶人不成。”李云晟看着邵珩，面上一派严肃眼角却全是笑意，“这种事朕可不做，皇后的人就自己留着吧。”

　　“谢陛下恩赐！”

　　孟典姝当即在李云晟面前跪下，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继续给朕按按，一会也该回去看会折子了。”李云晟喝了口茶，缓缓地倚在小榻上。

　　李云晟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邵珩命人收了东西没多一会儿便收拾收拾上了卧榻，“香再。”

　　“娘娘，奴婢在。”

　　“找几个人去查查一个叫司墨楼的地方，隐秘点，别人人知道。”

　　“好。”

　　香再扶着邵珩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邵珩闭了眼，唤道，“典姝过来，也给我捏捏。”

　　“是，娘娘。”

　　孟典姝小心翼翼的给邵珩揉着额头，连呼吸都放轻了，她是最近这半个月才进的坤顺宫，之前的一段日子都在学东西，学宫里的礼仪，同时打听了邵珩喜欢吃的东西都跟着会做了，邵珩尝过，夸了她。恳求邵珩将她留下的那天知道邵珩偶尔会有个头疼的毛病，因此格外认真的学了如何给人按摩。孟典姝聪明的很，她只要想做，便能做到处处令人满意。

　　不过孟典姝也不贪心，只想得到邵珩一人的认可。

　　邵珩感受着额头上令人熨帖的微微热意，有些昏昏欲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邵珩忽然道，“典姝，我看得出你聪明，也有野心，本宫给了你机会，为何不抓住？”

　　孟典姝心里一颤，却又忍下心头的战栗，一丝不苟的继续手上的动作，她轻声道，“奴婢早就说过，奴婢想做皇后的人，做人是要知恩的，皇后不觉对奴婢有恩赐，可在奴婢心中，皇后所为便是对奴婢以及奴婢的姐姐莫大的恩典，奴婢永生不敢忘。”

　　“嗯，那就这样吧。”邵珩的声音小了下去，整个人也更加昏沉了，黑甜慢慢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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