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邵珩在言经殿一直待到日落，现在天长了，日头落的晚，不知不觉的时辰便不早了。

　　“这说来说去的，处处都是问题，现今看来只能先解决面上的，杀鸡儆猴再辅以法令，最近几日朕便吩咐让负责的拟订一份看看，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这些人肆无忌惮下去，面上的问题先做好了，等时机成熟再徐徐图里子里的事。”

　　邵珩点头，话头一转，“陛下刚才说今个儿又有人递折子说商业的事了？”

　　“嗯。”李云晟道，“对于商业大绥一向是放任的态度，不鼓励也不抑制，不过这些官员们顾虑的确实也是，毕竟现在商业发展的是有些太快了，流动性又大，不稳定不说，对农业发展也不好，农业才是民之本，冲击农业便是损害百姓，都去经商没人重地产粮，饭都不用吃了。”

　　“未必有这么严重。”邵珩看着李云晟，“这两日我也想了这个问题，既然商人挣得多便让他们多交税，完善税法，农业重要便少收农户的税，商业这边收的税钱足够的多的话还可以贴补农业。”

　　“皇后说的朕也想过，毕竟利益才是人行事的根本，可若要达到皇后说的这种，商人这边可要收的不少，他们现在人不少，钱多了推磨的鬼也多，因此势力同样不小，这要是出点什么乱子今年可不好办，父皇这才刚走决不能因为此事开杀戒。”

　　“那便先放着，等以后再说，先一点点把税钱往上提，次数多了也便就上来了，他们心里有个数将来也好接受，到时候若是还反抗的话，那便可以动些真格的了，我倒是要看看，强压之下还有哪个敢不从的。”

　　“皇后真是霸气的很。”李云晟笑道。

　　“我手下之前也有一些商户，虽然数量不是很多，但规模都还可以，也是之前母亲留给我的，应该没人知道其实真正主事的是我，到时候我便让面上主事的分成两拨，一拨多的带头称贺，叩谢隆恩，积极上缴税款，可以适当地给这些人一些鼓励，另一波少的三两个铺子带头闹事，拒缴税款，闹出点动静出来，看看有哪些应和的，在事情闹大之前，直接将这几个人给抓起来就行，其他的商户敲打敲打，至于抓起来的那些看看是直接关铺子还是怎么办，视情况而定吧。”

　　“把皇后的铺子给关了？”李云晟挑眉，“这怎么好意思呢？”

　　“不过是面上的几家店而已，真正的资产与资源转给其他几家，损失不了什么的。”

　　“若是提高税钱，最重要的还是大商户肯带头才行，虽然他们什么态度也到影响不了什么大局，但能避免的冲突还是不要发生的好。皇后说的自然是可行的，但是也仅仅是能在小范围内起到带头的作用。”李云晟道，“除了皇后说的也让司农请大商户喝些茶吧。”

　　“可就算这样，江南地区同样是鞭长莫及，难不成要将他们一一传唤进京——”邵珩正说着忽然一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或许可以给姨母带个话，她在江南的商户那里，算是一呼百应了。”

　　“好。”李云晟点头，“皇后先去封信，得到回话再让司农寺请大商户喝个茶吃个饭，看看他们如何态度，最后再看看要不要让人表演一番。”

　　“只是这司农卿亲自去恐怕是不行，杨志铎做官虽是好手，但处理人情关系却不怎么擅长，一句话说错便不好收场。“

　　“怕什么，司农寺人精多着呢，到底让谁去看看再说，司农卿确实不合适，不过请商户吃饭还用不着九卿出马，四五品的便可以了，毕竟国家对商业并非持鼓励态度，只是个中立，说到底都是无权在身的百姓，虽然有钱但与靠劳力的农户无甚区别，四五品按在大多数百姓眼里也是抬举了。”

　　“陛下说的也是。”

　　“皇后刚才说的对商户相应的鼓励，想好如何鼓励了么？”

　　“没，只是暂时的一个思路而已。”

　　“或许可以在商户中选出一些符合标准的作为皇商，成为皇商后可以从事关于官府宫中内外的采购买卖，与司农寺合作。”

　　“这个听上去似乎可行。”邵珩道，“标准与数量如何确定是不是还得需要进一步的商讨？”

　　“自然。”李云晟道，“说到底，现在上下也并无需要所谓皇商的地方，不过是立个杆子而已，能当选的不会多。”

　　“也好。”邵珩点头，“这事便先这样吧，陛下与下边的再具体商量一下，税钱要不要提，提的话什么时间提多少也需要细细的讨论，等到确定下来再说刚才提到的事，姨母那边也不急。”

　　“嗯。”

　　“还有一事需要请示陛下。”

　　“何事？”

　　“现今天气转暖，是时候接林贵妃回宫来了，她也几番来信，想必是思念陛下，小资勤再过一阵子应该会说话了，大概也希望见到他的父皇。”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李云晟道，“改日便叫人接他们入宫吧。”

　　“父皇刚过世没多久不能过于隆重，但也得仔细些的好，林贵妃也着实不容易，何况资勤是陛下的长子，理应好好对待。”

　　“皇后怎么说便怎么办。”

　　“将来林贵妃回了宫陛下虽不能时常去看看，但也不好隔得时间过于长了，林贵妃不说，小皇子正在认人的时候，他得知道谁才是他的父皇。”

　　李云晟点了点头，“行，到时候再说吧。”

　　“林贵妃住的地方暂定为绛华殿，陛下看如何？”

　　“后宫之事全由皇后一人做主，皇后做出的决定，就算是朕也要听从，后印可在皇后手中呢。”李云晟调侃。

　　邵珩却道，“玉玺不是也在陛下一人手中，这朝堂政事我不是也插了回手？”

　　“行了，说不过你。”李云晟笑道，“不过谁说玉玺是朕一个人的，皇后想用也随时拿去，至于后宫之事，全凭皇后做主。”

　　林织悦抱着襁褓中熟睡的李资勤异常精神在车中坐着，马车宽大，布设齐全，俨然一个中等的卧房。

　　林织悦早便为回京做了充足的准备，这马车也是多时之前就以布置好，单等着宫中的消息一来，她便装扮好自己带着与陛下的儿子回到陛下身边。

　　这一路上林织悦都没怎么睡着，一直在催促着快些赶路，车轮子在一刻不停地转着，像是被强风鼓动的风车，可林织悦却觉得慢了，像是这路被人给拉长了似的，长的见不到边了。

　　所幸路的那头有她的期待，除了焦躁外，更多的是喜悦。

　　“滚！”孟典姝狠狠地将药碗掷向婆子，声音冷的似乎能结出冰来，话音儿虽不高，却有一股莫名的震慑力。

　　“姑娘，别这样啊，这么倔对你又没好处。”婆子脚一抬轻巧的跳过脚下的碎片，舔着脸继续朝孟典姝笑着，“咱家官爷虽然年纪大了点，那可是个知道疼人的，您想想啊，这要是将来过门，凭您的这副小模样，能少得了疼爱么，这要是在诞下个一子半女的，以后还能愁没好日子过？”

　　孟典姝没说话，倚在木榻后面立着的衣柜上咻咻的喘气，她面色极白，似乎结着一层厚厚的秋霜，把脸上的表情也给冻住了，如此倒是更将她容貌中的特质显现了出来，孟典姝长得是那种沉静又冷淡的相貌，美则美矣，惜之过冷。可惜偏偏叫郑来给看上了。

　　孟典姝不算是个深居简出的，她今年方才十四，恰恰好的年华，父母早亡，仅有一个姐姐还入了宫，家里就剩了她一个人，按理来说，这个年纪正好是爱玩乐的年纪，家里上下也该宠着，孟典姝却打小便一个人。

　　孟典拂入宫的时候孟典姝才三岁，孟家家境也曾殷实，只不过后来一场大火烧光了孟家上下，孟典拂这时候刚满一岁，孟母带着两姐妹回娘家才堪堪躲过此祸。

　　孟家覆灭，孟母长得好，自小也是娇养长大，吃不了苦，孟母娘家又为其寻了一门亲事，给人做了妾，这家不要小孩子，孟母娘家舅舅也不想养着两个拖油瓶便将两个孩子托给了个老婆子照料。老婆子倒是颇为尽心，可惜时日一长银钱用完孟母娘家又闭门不见，孟典拂亦找不到自家娘亲，眼看着三岁的妹妹整日里吃不饱日渐消瘦，孟典拂一咬牙便进了宫，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得来的钱几乎全部寄回了家，因此孟典姝也倒算是衣食无忧，长到十一岁的时候，老婆子年纪大去世了，孟典姝手里虽有银钱却也没再请人照顾，就这么一直到了十四岁。

　　孟典姝自小便聪明，这么多年来也读了一些书，可对她来书最重要的是多年前孟家那场无名的大火，让她家破人亡，小小年纪便流离失所的大火。

　　孟家覆灭时孟典姝年纪实在小，刚刚过了周岁，对这事自然是毫无印象，孟典拂也小，一个十余岁的小姑娘，看不透其中的弯弯绕绕，可明眼人一想便知，孟家上下几十口，为何起火时偏偏一人不曾逃出，全部葬身火海不说连个起火的原因都找不出来，孟家单占一块地，左右无邻居，周遭几十米内空无一物，不可能是天灾意外失火，若说这个火自孟家院子里开始烧亦不合常理，当时天还热着，也用不着生炉子，厨房在孟府西南角，若是不慎起了火莫说不可能阖府上上下下一无所知，就算是真如熟睡如此，这一星半点的火也蔓延不到偌大的一个孟府。

　　种种迹象都显示，这事有鬼。

　　至于鬼是谁，孟典姝已经探查了很久。

　　不是别人，正是如今郯郡太守曾经长运县县令郑来，确切的说，不是郑来本人亲为，做这件事的其实是郑来的表哥张祖。郑来遇见出门上香的孟母，生了不轨之心，但还倒没丧尽天良的强抢人.妻，酒席间与这个张祖随口提了一嘴，张祖整好觊觎孟家产业，又急着向郑来表功，一来二去，便坐下这般令人发指的恶行。

　　孟典姝一点点推测出当年的前因后果，暗地里又查访证据，准备等到证据齐全便上京告御状，为孟家报这血海深仇，且孟典拂也要到了可以从宫里出来的年纪，她这些年也攒了些钱，用自己的法子挣了些，打算着报了仇后便选个好地方姐妹俩一起过日子。

　　虽然这事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直接找寻孟家覆灭的证据太难，但找到让郑来与张祖上刑场的东西却也不是太难，恶事做得多了总会留下把柄。眼看着再过一些时日便能收拾着东西上京的当口，却不成想被郑来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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