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李云晟看着邵珩不似作假的神情，微微松了口气，却还是出口确认道，“王妃当真不知？”

　　“不知。”

　　李云晟微微笑道，“那便不知吧，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两人便沉默下来，小火炉上的茶壶经过一场漫长悲鸣后终于自顶部冒出了浓郁的白气，总算是开了，邵珩鲜少觉得水烧得如此慢，又这般扰人清静。

　　李云晟看着往自己这边摆茶杯的手忽然出声，“本王受伤了，说不定要劳烦王妃上个药。”

　　邵珩手微不可察的一顿，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继续着放茶杯的动作问道，“哪？”

　　“左臂。”

　　邵珩抬头看他，无任何起伏得道，“是我的人么。”是询问亦是肯定。

　　“刀疤脸，他武功不错。”李云晟这句倒是真心夸赞，随即又道，“大概是为了演戏的效果，他还用了药。在打斗的时候。”

　　药？邵珩心里又一紧，“王爷有无大碍？”

　　“伤尚未好，估计还得等些日子，倒也无妨，王妃不必挂心。”

　　邵珩心中一时闪过诸多主意，不乏将兵符交出，或是将支存珏杀了给李云晟谢罪，可这些似乎都不行，虽是夫妻，但不足以交出保身筹码，支存珏是个忠心的，又能力突出，她常年不在军中，少不了支存珏为首的几人主持事宜，杀了他人心易浮动，不好管理，且这么多年的情谊虽算不上多浓厚却不是假的，饶是邵珩，也会于心不忍。

　　邵珩眼里浮出几分无奈又转瞬即逝，似乎一点动作未滞也不曾像心里转过几番的模样，她执起茶壶来倒水，“我给王爷赔罪。”身子往前一倾，水流入碗，偶尔溅起一两颗细小水珠，伴着清脆响声。

　　倒完李云晟那边的，邵珩右手持壶高高举起，滚烫的茶水正欲从壶嘴流出时，李云晟本是静静看着却忽然抓起她的左手，茶水顷刻落下，水花四溅，那中心原本放着一只手掌。

　　“王妃不必如此。”李云晟将茶壶接过亲自给邵珩面前的茶杯满上水。

　　“是我御下不严，连累了王爷，王爷恕罪。”

　　李云晟将茶壶放到旁边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上，“无妨，大概他真是无私心，你看这戏出来，效果挺好，达到了预期，手段过程再其次，关键是结果。王妃手下这般人才本王竟不知他叫什么？”

　　“支存珏。”邵珩垂目到，“我会让他亲自来给王爷赔罪，直至王爷满意。”

　　“不必了。”李云晟问道，“王妃手下如支存珏这般的有多少？”

　　“算不得多，但也不少，他手下有两千人，如他这般的队伍我还有几支，原本是个军队。这是我的底牌。”邵珩看着茶碗中袅袅升起的烟半晌方才回道，说着她忽然抬头直视李云晟，缓缓喊了声，“王爷。”

　　“王妃信我。”李云晟看着邵珩笑了转了个话头，“牌我也有，但不会将哪一张作为底牌，它们是用来给我达成目的的，并非是保命的，我已做好了成功的准备，以破釜沉舟的方式。”

　　“王爷不怕万一？”邵珩问道。

　　“在我这里不存在成功以外的任何可能。”李云晟道，“就算是事态有一时的不如意我也一定会扭转结局，因为很多事情，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能名正言顺不受阻碍的去做。”

　　“我都知道。”邵珩深吸一口气，“王爷会成功的。”

　　李云晟将话头转回邵珩身上，“你手里的是令尊交由王妃的？”

　　“是家母。”

　　“原来是令堂。”李云晟恍然，“令尊也知晓？”

　　“是，但不清楚。”邵珩朝窗外看去，目光不知落向了哪，过了一会方又道，“父亲所知或许与王爷不相上下，也或许不是，到底如何我便不知道了。王爷青云之志，我定会全力追随，将来王爷大展宏图的那天，我会亲自将其交到王爷手上，可现在，恕妾只能亲自赔罪，改日我将支存珏叫来，任由王爷惩处，但请王爷留着他的命。”

　　李云晟笑着道，“在王妃眼里本王竟是这般小家子气的人？”

　　“非如此，是妾的手下冒犯了皇威，理应受罚，极刑不为过，妾有私心，妄想求得王爷原谅。”邵珩又一次自称为妾，她自成亲后加上刚才所言尚数第二次。

　　“王妃与本王本为一体，何谈原谅与否？”李云晟道，“王妃不必谦称，你的尊贵与我同等，除了父皇母妃，不必向任何人低头。”

　　“谢王爷。”

　　李云晟处理完公务后回到寝室看到邵珩正端正的在榻上坐着，披着狐裘，手捧暖炉，不禁暗笑，他的王妃这惧寒又怕热的身子可跟她的脾性大相径庭。

　　邵珩见李云晟推门进来放下暖炉坐起身来，唤着左右道，“去，给王爷更衣。”

　　“是。”几个婢子悄无声息的上前，片刻功夫便将李云晟身上厚重的冬衣给脱了下来，换上了柔软舒适的寝衣，屋里燃着暖炉，李云晟倒也不觉得冷，两步走到邵珩身边。

　　邵珩道对着婢子道，“外面侍候去吧。”

　　婢子们结队退出，房门甫一打开便有一股凉气渗入，还未来得及侵蚀到邵珩跟前便被屋里暖融的热气给同化了。

　　看着房门关上邵珩道，“我来给王爷上药。”说着拿出个巴掌大小的锦盒来，一打开，里面静静摆着四支玉瓶，邵珩取出一支，轻轻褪下李云晟左臂的衣袖，边褪边道，“是父皇送来的那些，他知道了？”

　　“嗯。”李云晟道，“虎贲军会如实汇报，况且我没有瞒的必要。”

　　邵珩点头，“是，这样于王爷有利。”

　　邵珩说着便将左臂的袖子整个褪了下来，轻轻解开缠绕的纱布，借着明亮灯光，邵珩清楚的看到李云晟被箭贯穿过留下的伤，在他线条流畅肌理润泽肤色白皙的胳膊上显得触目惊心，不由得睁大了眼，不动声色得继续自己的动作。

　　邵珩没以为会伤得如此重，她只是觉得李云晟可能是在敲打怀疑她，此番看来，或许怀疑敲打没错，其他的，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邵珩动作很轻，李云晟调侃，“我不像王妃，不惧这点疼的。”

　　邵珩刚想驳斥，忽然想到自己确实是受不得疼的体质，也许是因为自小没有机会感受疼痛，所以在猝不及防来临的时候更显得难以承受。可这些李云晟又是如何得知，邵珩疑惑倒也没问，有些事她无需全知。

　　邵珩尽量轻柔的给李云晟上过药，过去了几天，伤口依旧皮肉翻卷泛着暗红的血液，虽不至于流出药粉倒上去却也顷刻便成了红色。邵珩一边擦着滑下的药粉一边继续上药，虽面色平静却有些手忙脚乱。这种活她从没做过，只不过白日里李云晟提起，虽然大概只是话的由头，邵珩也得尽一番力气。

　　上过药后邵珩给李云晟穿好寝衣系上衣带，服侍李云晟上床盖上了被子又去熄了个灯才上床躺着。

　　两人各自拥被无言，良久，邵珩忽然道，“王爷？”

　　“何事？”李云晟嗓音微哑大概是将睡不睡被邵珩给惊醒了，听起来倒是有几分别样的魅力。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李云晟的手中忽然多了一物，邵珩的手抽回，这物的形状便凸显出来了，大概是个方形的牌子，触手沁凉，上面刻着字，李云晟拇指在字上摩挲一番，是个“荆”字。

　　“令堂留给王妃的信物？”虽是询问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是。”邵珩道，“这是我与母亲，甚至是外祖父的护身符，现在交由王爷了，愿此物能住王爷一臂之力，早日实现平生之志。”

　　“王妃怎么突然拿出来，白日里王妃可是宁愿伤着自己也不提这一茬的？”

　　邵珩睁眼看着上方的暗影处，轻轻道，“我既与王爷同舟，便该信任王爷，王爷如此尊贵尚有破釜沉舟一往无前以求胜利的勇气，我如何不敢？”

　　李云晟轻叹道，“没能让王妃全心信任，也未能给予王妃足够的信心，本就是本王的错处，如何能让王妃一人承担。”

　　李云晟说着便将握着令牌的手自被子里伸出来探进另一床的锦被缓缓靠近邵珩的手，“已经不凉了，你摸摸。”

　　邵珩握拳推斥，“王爷收着便可。”

　　李云晟忽然翻身覆在邵珩上方，邵珩心里唬了一跳，一个没注意令牌已经塞进了她手里，正不知该不该塞回去时李云晟呼吸却又不知何时贴到了她的耳边，低沉道，“是什么给了王妃没有这支势力我便不能成事的错觉？”

　　邵珩蹙着眉解释道，“王爷误会了，是……”

　　“本王既不能给予王妃充分的信心，又有什么道理令王妃的护身符成为本王的几分之一？”李云晟低笑，“哪日王妃全心信任本王再说这个不迟。”

　　“全心？”邵珩眨了下眼终是没有反驳，只是说了声，“好。”在邵珩的心里，如今的她无论是谁都得留一线，再亲近的人也不能将自己全盘托出，或许有些时候，这根线能拴着自己的性命。

　　李云晟听出了邵珩的言不由衷，“王妃觉得不可能？”

　　“王爷想多了。”

　　“是王妃想多了。”李云晟道，“本王娶你为妃不只因为你能带给我足够的利益，令丞相及其门生倾向本王，更重要的是，王妃适合，适合为妻，适合为主。”

　　“多谢王爷称赞。”

　　“不是称赞，本就如此而已。”李云晟轻叹口气，“要不这样，哪天本王在王妃面前全无秘密后，想必那时王妃的信任会多一些，王妃再将其交由本王不迟？”

　　刻意呵出的热气再次弥漫在邵珩耳际，她觉得有些难受，倒不是讨厌，却有些奇怪，因此不怎么喜欢。

　　邵珩忍着情绪仔细思虑了一番，好大一会才又道，“好。”声音不大刚刚两人能听清，却是邵珩头一次决定去相信一个人后的承诺。

　　有些人生来便可以相信，而有些却需要努力后方知。前者太少了，邵珩只认识两个，也都离开了她的身边，毫无疑问的，李云晟属于后者，邵珩会尽力去了解，然后再让自己相信。

　　“本王等着。”

　　邵珩与李云晟还在维持着上下之势，邵珩终是忍不住出口提醒，“王爷注意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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