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茵

　　元王朝下诏，请原南宋的官吏去元王朝任职，可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王家早已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了，去元朝大都去做官，怎么说也是个降臣，地位低下且不说，那北国燕山，寒雪悽悽，处处冰天雪地，连太阳都能被冰住了，那种苦寒之地，岂是久待之地？过惯了南方那种温室般的环境，冷不丁的抛到冰天雪地里不冻死才怪呢。而江南处处是春风绿柳，莺歌燕舞了。
　　王宰相思索良久，没有在朝为官的，就不能称霸一方，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没权没势了，岂不任人欺侮？王老爷决定让儿子王青扬奔元大都谋个一官半职的，一来可以继续光耀门庭，二来可以寻访女儿王青惠的下落。青扬正值年少，去北方过富贵生活应该没多大问题。就凭青扬的满腹才华，就凭青惠的绝色美貌，兄妹联手又能为王家开创另一个盛世。王老爷能想像到青扬的前程一片光明，出外游玩时，身边一定是骏马百匹，美女环绕，家奴成群，一路金鼓胡笳高鸣，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气势啊！手捧元朝的官印，那官印一定是黄金打造的，金光闪闪耀人眼，在这一方土地上，王家还可以耀武扬威，独自尊大，没有人敢小觑他们王家，街头巷尾的邻里们还会围着他恭恭敬敬的喊他一声王老爷。
　　王宰相打定主意，帮儿子收拾好行李，备好马匹，令书童金安相随。
　　金安是金妈的小儿子，也是金姐儿唯一的亲弟弟，年方十四，精明伶利，父亲过世较早，母子三人均在王家为奴。
　　小金安拜别了母亲，准备陪少爷王青扬去元大都谋生活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金安小小年纪却早已识得生活的艰辛，他鞍前马后的伺候着青扬少年，又当仆人又当丫环，既是车夫又是书童。此番前去大都，生死未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母亲一面，想到这儿，禁不住潸然泪下。他跪下向母亲拜别：“娘！你老人家多多保重啊！”
　　金妈也眼睛湿润了：“儿啊，路上照顾好青扬少爷，娘等你回来！”
　　青扬少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得过且过的样子让王老爷很生气：“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在家锦衣玉食的过寄生虫的日子，好男人志在四方，你知不知道啊？”王青扬没有理会他老爹，他面无表情的跨上马车，冲金安一挥手：“驾――驾――走喽！”
　　金安一甩马鞭，那馬兒拉着车跑了起来。王老爷追着车子喊道：“别忘了寻你妹妹回来。”
　　王老夫人则泪流满面的望着儿子远去的方向。金妈搀着她慢慢踱步回了王府。
　　为了节约开支，过日子必须精打细算，已经没有了薪金補貼家用，王老爺辞去了大部分的奴婢和家丁，仅留下一个看园子剪花枝的老园艺师傅老刘，老刘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哑巴，因为无去处，又无儿无女，他愿意继续留在王府做工，工钱不计，有口饭吃就成。
　　这时候，王府里被辞了的丫环芸儿慌慌张张的跑回了王府，她见到老夫人立刻双膝跪地的哭诉道：“老夫人救命啊！”
　　王夫人惊道：“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有所不知，我自幼父母双双亡故，由哥哥拉扯长大，自从哥娶了新嫂，待我便猪狗不如，嫂要卖我去烟花之地，哥便应了，我可是清白家的女儿，怎可去那种地方？如哥嫂相逼，芸儿只有死路一条了。”
　　正说话间，一个壮汉闯了进来，拉起芸儿就往外拖。不等王夫人开口，那个老哑巴老刘就护在芸儿面前，如老母鸡护仔一般护住芸儿不让那壮汉伤害芸儿。
　　“我是她亲哥！我要带我妹子回家。”那壮汉解释着。
　　芸儿紧紧拉着老哑巴不松手，老哑巴很迷茫的看着芸儿，芸儿拼命的摇头，表示不愿意跟他走。老哑巴看明白了，他不顾一切的挡在芸儿面前。
　　壮汉怒了，他一把拉开了老哑巴：“滚开！信不信我拳脚收拾你……”
　　“放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儿可是宰相府，岂容你这种泼皮在这儿撒野？”王夫人有些恼怒了。
　　那汉子嘿嘿一笑：“什么？什么？宰相府吗？我呸！那都是老皇历了，如今的宰相府已经用不起丫环了，已经今非昔比了，你醒醒吧王老夫人，我妹子正值青春年少，一朵美丽的花儿不能在这儿白白枯萎了，我要用她赚钱养家呢！”
　　金妈说道：“你们好歹是亲兄妹，你怎会卖她到烟花之地？你怎么不念兄妹之情呢？”
　　那汉子道：“别提什么兄妹之情，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她是我爹在外找的老窑姐生的野种，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苗子，自然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还能帮小爷我赚几两银子花，何乐不为？”
　　芸儿的眼睛里满是乞求的神色，她无助的望着老夫人和金妈，老夫人显得无能为力，就去求老爷王宰相。
　　王宰相说道：“多管闲事，他爱卖哪儿随他们，管我们什么事？赶他们滚蛋！”
　　王老夫说道：“芸儿真的很可怜，咱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真是妇人之见！咱们府真的养不了她啦，咱没权没势没收入，又不懂经商，就靠这点家底过日子，将来我们会不会流落街头都不知道，哪还有力气管别人的死活？”王宰相给夫人分析当前的情况。
　　王老夫人一听到经商二字，马上就想到了花府：“花府可是世代行医经商，他们家大业大，府上家奴成群，不如让芸儿去花府碰碰运气，芸儿勤快能干，说不定在花府有芸儿的容身之地呢。”
　　“随你怎么办吧！”王老爷也懒得理会这事儿。
　　金妈对芸儿的哥说：“我们去花府碰碰运气，如果花府肯收留芸儿，芸儿赚的工钱还交给你养家，这样芸儿就不用被卖了。”
　　那汉子狞笑道：“给你三天时间，赚不到钱就给我滚回来！”说罢扬长而去。
　　芸儿闻言，放声痛哭。
　　金妈也顾不得多想了，拉上芸儿就往花府而去。金妈说：“国破家亡，逢这乱世之秋，咱们女人的日子是最难熬的了，无论多难多苦，女人都要活得有尊严，女人最珍贵的就是清白和名誉了，这两样没了，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懂吗？”
　　芸儿哭泣着点点头。
　　花府世代行医经商，祖上很少有人仕途为官，花家的祖训说，当官者，当个好官有坏人骂，当个坏官有好人骂，总之是个招骂的差，不如济世救人。
　　花家曾祖居谯县，因金国的入侵，不得不南迁至临安城。祖上曾出过一位仁心仁术的神医花紫苏，那花紫苏夫人早逝，虽有两房姨太太，却没有子嗣。原因很简单，花紫苏钟情于夫人李芍药，后娶的姨太太们就成了摆设品。（详情参看倩嘉芳菲的上一部作品《花中丞相》）
　　至于花非花兄妹二人，乃是花紫苏的三弟花柴胡的后人。三公子花柴胡娶妻丁氏沉香，丫环出身，生有三子，长子花良，老实巴结的，一棍子也打不出个屁响。其妻朱氏却美艳泼辣，远近闻名，年方四十，却穿红挂绿，涂脂抹粉，鲜花儿翠钗儿插满了头，对着镜子描眉画嘴，妖艳十足。二儿子花文，是个有名的塞诸葛，一对小眼睛眨巴眨巴的，只要有敛财的好机会，他都不会放过。其妻庞氏，虽然是花容月貌，却不受丈夫待见，膝下无子，仅有两个未成年的女儿。三儿子花武，传承祖上医德，专心研习医学，常常去乡间邻里为穷人治病，受世人爱戴。其妻秦氏温柔贤惠，宅心仁厚，对下人暖如春风。花非花与蕊儿兄妹就是他们的儿女。
　　府内有个老管家叫黄逵，正值壮年，此人的祖父就叫黄柏，那个曾经游手好闲，靠妹妹黄芪嫁与花紫苏做妾谋得富贵的家奴。而黄逵与祖父相比也不逊色多少，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无能儿浑蛋，这黄逵又嫖又赌，是个坏得冒水的家伙。
　　花柴胡早几年病逝，家中的所有事儿都由丁氏沉香一人撑着，丁氏最信任的就是小儿子花武，所以，花府的掌门人还是花武，人人都习惯喊他三老爷。府上还有个女儿叫花芙蓉，却不是花柴胡之女，而是紫苏大爷的二姨太太，半夏老夫人收养的女儿。半夏老夫人与丁氏沉香自幼就是玩伴，老了还能相依相伴也是她们之间的缘份。
　　义女花芙蓉年青时候远嫁它乡，不料中年丧夫，花芙蓉痛不欲生，欲与夫陪葬，耐何家有年幼的儿郎无人照看，就把儿子颜舞阳送到花府，交由老母半夏收留，她独自一人出家做了尼姑。
　　且说金妈与芸儿说话间来到了花府，金妈蹒跚着去敲门，开门的正是花府的管家黄逵，那黄逵溜溜着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来人：“干什么的？”
　　金妈急忙上前施礼道：“请大爷行个方便，我们想见见你家的三老爷！”
　　“见我们家的三老爷啥事呀？”黄逵慢吞吞的问一句。
　　“给这丫头找个差事吧，她曾经是我们王府的丫头，可勤快了，眼下我们王府有点困难，求三老爷收留她，给她一条活路吧！”
　　“慢来！慢来！什么你们王府王府的，都他妈的老皇历了，还牛什么？你们府上的那个老王八蛋害得我们花府的蕊儿小姐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府上还没找他们算帐呢，你们倒先找上门来了！那个老王八蛋可真够厚颜无耻的呀！”黄逵不等金妈说完，连讽带骂不依不饶的。
　　金妈低头无语了。
　　芸儿的哥哥悄悄跟了过来，原以为能卖个好价钱，一见这情景，知道妹子卖不成了，就连拉带扯的牵着芸儿就走。金妈一把搂着芸儿，芸儿也紧紧的抱着金妈哭泣不止。
　　一旁观看的黄逵冷笑道：“这唱的又是哪一出的戏码？拉拉扯扯的干嘛呢？
　　金妈哀求道：“黄大爷，你就发发慈悲，救救这孩子吧，她哥要把她卖到烟花巷去，听闻三老爷是个仁厚的主子，让我们见见三老爷吧？成与不成的，总有一线希望，也好过把人逼死在这儿……”
　　“你少在这儿啰嗦，谁逼你们了，你一个不入流的下等人也配见我们老爷？我们老爷忙着呢，没空见你们这些闲人，滚吧！”黄逵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芸儿噙泪跪在花府门前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了，大爷，给引荐一下赐个差事吧，哪怕是扫茅房涮马桶我也愿意干，求你了……”
　　“哼！昔日的宰相府是何等的威风，连下人们上街也被称为爷，如今居然眼巴巴的来我们花府找差事，真是风水轮流转哪，哈哈哈哈……”黄逵傲慢的迈步来到芸儿跟前，俯大身来，用两根手指托起芸儿的下巴瞄了一眼：“嗯，长的还算标致！先给爷笑一个！爷要看看牙口好不好，听说买马买牛的行家都是先相相牙口好不好，然后才能出价格……”黄逵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
　　王家的园艺花匠老刘躲在暗处观察着，他见黄逵如此动作，以为黄逵在凌辱芸儿，老哑巴对芸儿有种老牛护犊的情怀，他不顾一切的窜了出来，拼命的推了一把肆无忌惮的黄逵。那黄逵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他一见来者是个六旬老汉，立刻恶向胆边生，只见他飞起一脚，把老哑巴踢了个仰面朝天，怒骂道：“老东西，你找死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吧？”他双手按住老哑巴的脖子，一屁股跨骑在老哑巴的肚子上，然后用大巴掌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只叫啪啪啪啪……一阵猛搧。可怜那老刘嗷嗷的哀嚎着，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别打了……别打了……求你了……饶了他吧……他只是个哑巴……”芸儿边哭边用力的拉着黄逵的衣袖，怎耐她身单力薄，怎敌得过如狼似虎的黄逵？
　　那恶奴黄逵越打越来劲儿，用拳头朝脑袋上猛捶几下，只听老哑巴哼哼两声，嘴角流出的鲜血洒了一地，然后就没了气息。
　　“快住手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金妈慌了神，她努力的摆着双手呼喊着。
　　黄逵这才停了手，他伸手一探鼻息，我的乖乖，还真没了气息，他顿时就慌了，吓得手足无措。这老东西太不经打了，三下两下就丟了性命，这可是要吃官司的呀。黄逵的威风一扫而光，他怯怯的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真是太不经打了……他居然死了……死了……”黄逵拔腿就往府内跑，一溜烟儿似的。
　　“别跑！你这个杀人的凶手！”芸儿悲愤的叫嚷着。
　　这老哑巴无儿无女，就把芸儿当女儿来看待，芸儿有什么事他都护着，芸儿有什么好吃的，首先就想到了老哑巴叔。如今，老哑巴叔为了保护芸儿竞然被那个恶棍给活活打死了。芸儿自然是悲痛欲绝，芸儿趴在老哑巴叔的身边失声痛哭起来。芸儿那无赖的哥哥见事不妙，悄悄的溜了。唯有金妈和芸儿哭成了一团。
　　“这是怎么啦？”花府的表公子颜舞阳跑出来询问。
　　芸儿恨恨的说：“你们花府的黄管家杀了我叔叔，你们交出杀人凶手来，不然我会去官府击鼓鸣冤！”
　　颜舞阳一见事态严重，立刻跑回府中禀报了三老爷花武：“舅父，出大事了，咱府前出人命了，怕是要吃官司呀！”
　　正在品茗的三老爷一听此言，手一抖，热茶洒了一身，那茶太烫，三老爷一哆索，茶碗掉地上碎了一地。
　　“是府上的人干的吗？”三老爷面如沉水。
　　“舅父，是黄逵那厮干的，他打死了人却跑得无影无踪，怎么办？”颜舞阳搀着三老爷就往门外走。
　　三老爷阴沉着脸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黄逵为何要杀人呢？因为欠的赌债吗？”
　　“不，是因为一个叫芸儿的姑娘！”颜公子说。
　　“一个姑娘？不会是欠了窑姐儿的嫖资被人家追上门讨要而闹岀了人命吧？”在三老爷的眼中，黄逵的恶劣都历历可数。
　　“舅父误会了，她原本是王家的丫环，因宰相府败落才来咱们府上谋个差事，那黄逵见状色心顿起，调戏芸儿姑娘，恰好被王府的老哑巴看见了，老哑巴因护芸儿姑娘才和黄逵有了冲突，双方打起来了，命案就在不经意间发生了。”颜舞阳述说着事情的经过。
　　三老爷皱了皱眉头道：“舞阳，你去外婆那儿拿二百两的银票，记得别给老太太说太多，免得她老人家担惊受怕的。”
　　“外婆若是问我拿银票干什么？我该怎么回？”
　　“就说……”三老爷思索着合适的理由：“就说咱柜上要进一批贵重的好药材，资金一时周转不开，记住了吗？”
　　“嗯！明白了。”颜舞阳应着，去花老太太那儿取银票去了。
　　三老爷安慰着芸儿和金妈，并答应她们一定会厚葬了老哑巴。找出凶手黄逵后一定会送他去官府，给芸儿她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而王府的王宰相则把桌子拍的山响：“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我王家好歹也曾是朝庭命官，好今却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恼！可恨哪！”
　　“是啊，打狗还要看主人哪，他们也太目中无人啦？”王夫人也随声附合。
　　“哑巴老刘可是对咱们最忠心的家丁了，我早把他当成了亲人，如今却孤单的走了，还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想想都心痛啊！我们不能让老刘白白死去的，我定要他们花府血债血偿！”王宰相紧握拳头恨恨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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