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好轮回

　　“小鱼！小鱼！”清脆的叫喊声回荡在浩浩湖面上，雪风阵阵吹皱碧水，没有回应。

　　周淳羽的身体又凝实了些，她灵活地窜在湖水下，湖水中精纯的灵力随着水纹涌入她的身体，畅快淋漓。
　　不看不听不知道。
　　万事修炼高！

　　“小鱼——”喊了许多遍，声音主人的情绪低落到不行，伴着哽顿，叫人拿不准是不是哭了。

　　“……”
　　周淳羽傻在水里，无奈晃晃“鱼”头，悄悄飞速顺着记忆游到了岸边。

　　碧湖辽阔曲折，形似两弯新月背对结成。树木反常的停僮葱翠，立在雪层中，围绕碧湖，将此地妆饰成了生机勃勃的森林。
　　随着周淳羽感应到天地灵气，实力增强，树木花草愈发茂密，引得不少飞禽走兽定居。

　　岸边站着个臃肿的包裹。
　　他看来是伤心得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边哭边小声地叨叨。
　　男孩一副老实受气包模样，面皮白净生嫩，他费力举起手擦眼泪，过厚的衣物折着使手臂难以弯曲，让他更难过了。

　　周淳羽仔细听了听。
　　叨叨无非是“小鱼又不理我”、“该不会不见了吧”、“小鱼是不是被吃了”……
　　喂生活了这么久你在这湖里看见过除了我之外的其他生物吗？
　　“我要下山了”、“师傅不要我了”、“小鱼也不要我了呜呜呜”……

　　什么，就这样，他还敢下山？罗冷春哪里来的信心，他下山不会丢吗？

　　——这家伙叫阿厌，神鬼厌弃的厌。

　　六年前，看到罗冷春带着男婴决定定居在碧湖边的时候，周淳羽是想用尾巴糊她一脸水的。东洲绵延岂止万里，她心有盘算，为何偏要住在这里？
　　罗冷春手一招，漫天夕云似的绸缎遮蔽了碧湖森林，罡风被牢牢挡在了外面。
　　这就是出窍期修士的实力。
　　周淳羽打不过，只能想想作罢。
　　黑泪鬼修斯年带走了纵横元君的尸身，离开时余光瞥了眼罗冷春臂弯中的婴儿，笑意莫测。
　　周淳羽放心不下那凌霄宗夫妇留下的血脉，又怕被罗冷春发现，修炼向来只在碧湖角落，离她的屋子远远的。

　　偏生小家伙出奇的敏锐。

　　罗冷春想也知道是不愿意带孩子的，何况还是脆弱得一根指头就能碾死的婴儿。他没有修炼天赋，无法抵御寒冷，罗冷春直接抓了个有几层练气修为的女人当婴儿的奶娘。受到性命威胁的奶娘只得硬着头皮取来各种各样保暖的布料制衣，全部给婴孩穿上。那审美当然是不论的。

　　毕竟这隐秘的森林内无人欣赏，亦无人关注一个弃婴的成长。

　　罗冷春压根没想过给孩子起名。奶娘也无所谓。
　　髅粉窟女修士时不时从外界提回一两个身姿秀逸的男子，入了屋就把奶娘和婴孩赶出来。
　　奶娘家中也有夫与子，成婚尚不久，哪里会不操心自己的孩子。
　　一日，她恶向胆边生，一手掐住孩子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想要去和罗冷春对峙，将自己放回去。

　　屋内传来不雅的声音，羞得奶娘面红耳赤，不料才几息时间，男子的声音就凄厉起来，成为诅咒和惨嚎。
　　奶娘刹那腿肚子打颤，她恨不得忘了自己所看到的，不想送命，又实在害怕和厌弃这片荒无人烟的林子。
　　于是她来到碧湖边，蹲下身。
　　幼童生得一两岁，身体被迫和水面挨得很近，黝黑清澈的瞳珠里全是无法透底的碧湖水色。
　　他的头被狠狠摁了下去！
　　都怪他！一个废物，和魔修生活在一起的怪物，连累许多人受累！

　　一泼湖水陡然浇下来，凶猛异常，把奶娘打了个七荤八素。
　　——周淳羽看见了。
　　她此时得了不少碧湖灵力，边分心保护孩子，一边操纵湖水将奶娘溺了好长时间。直到感受到她呼吸不畅，周淳羽才将她远远扔了，再温柔地把幼童放在地上。
　　青蓬变使得她有些幻法的天赋，营造出的高手气息让奶娘吓破了胆，爽快地晕了过去。

　　男童没有哭，浑身湿透，愣愣地盯着这尾鱼。

　　从此以后，奶娘常有，而青鱼不常有。
　　罗冷春最在意幼童的脸蛋，一旦她发现奶娘有伤害到他容貌的行为，定会格杀勿论。

　　有的女人心肠柔软，会教他认字，怜悯他孤弱，时常也会看见周淳羽在水中一闪而过；有的女人想着回去，不是想挟持男孩，就是求死。
　　时间久了，前者也会变成后者。
　　练气期的女人寿数如常，青春易老，怕世事诟病。无人愿意相伴魔修，老死山林。
　　被寻死的女人嚷得烦。
　　没人愿意照顾的孩子，罗冷春直接喊他叫“阿厌”。

　　阿厌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他看不见尽头的湖水，开始说话的时候，他喊着小鱼，常常会得到回应。周淳羽在湖水的另一边修炼，听得他呼唤，就会放下修行去看他。

　　阿厌上瘾，无事也爱叫来叫去，大眼瞪小眼不亦乐乎，周淳羽懒惰起来，也不愿让罗冷春有发现自己的可能。
　　瞧阿厌失望挺有趣的，周淳羽偶尔修炼得累了，遇见阻挠，就会偷偷地去看他吃瘪。

　　可能是没什么玩伴，山中碧湖的环境寡淡单调，阿厌不怎么喜欢说话，即使聪明的他学得快、会的词在累积增加。
　　周淳羽不理他的时候，他会自己找林子里最弱小的动物玩，可是还是被欺负。

　　如今。

　　阿厌睫羽挂着泪滴，青鱼没好气地用尾巴拍拍水。

　　他从没叨叨过这么多话，顿时也不好意思，不过挡不住还是委屈，泪水仅仅因为青鱼的出现停了一下，接着又放肆地流出来。
　　周淳羽没见过他那么害怕和伤心。

　　她没法安慰他。

　　阿厌不停地擦泪和哽咽，不出声了。
　　动作的间隙中，周淳羽发现了他被厚厚衣物遮住的脖子上戴了一条黑绳，上面吊着血红的骷髅牌。
　　罗冷春是真烦抓人了啊，不离身的宝贝都挂在了这家伙的身上，就为了赶他下去自己明事。

　　阿厌第一次尝试着去用指触碰湖水。
　　青鱼主动将头凑到他的指尖下，然后不见了。茫茫水面，余一点水波。
　　男童一时忘了哭，默默吸吸鼻子，一步步笨拙地往山下挪去。
　　风雪大，罡风呼啸，他的脚步很快就被新的雪花掩埋。

　　===
　　周淳羽憋屈得厉害，第二变迟迟不得要领，得了要领，又住进一尊煞神，导致她在碧湖也不敢大张声势的修炼。

　　进度也怪。

　　上辈子们如梦似幻，印象中时间得上百年，大部分自然修炼的都要攒功德，顺天意。周淳羽不止一次羡慕仙长们的腿，她太渴望走出这了！整日窝在水里，若是真正的鱼还好，但周淳羽做过不折不扣的人，怎么想该哭的都是她！

　　难怪都生出逗弄阿厌的恶趣味了。

　　还好这次她不仅修炼进度快了许多，还有小家伙陪着，不算太孤独。

　　就算没有紧赶慢赶，差不多竟快到了青腾变的时机。来不及考虑会不会被罗冷春发现，周淳羽内心火热，一下子遁入碧湖，前往另一方吸取灵力。

　　阿厌来去几回，凄惨但顺利地回来以后，罗冷春真正不再管他。

　　后来阿厌再没见着周淳羽，虽然才下过几次山，但他明显地长大沉稳了很多。每次回来他都会带上一朵常开不败的花放在常与青鱼相遇的地方。
　　那是他饿着肚子省着灵石买下的，据说是水类灵兽最喜欢吃的，样式也好看。

　　“喵......呜......”
　　某日回程路经山崖，阿厌听见了兽类的求救声。

　　===
　　好久没看见阿厌了。

　　这一天周淳羽似有所感，从湖底冒出头来。

　　原本被罗冷春法宝覆盖的天壁打开，来的人骇了周淳羽一跳。

　　那人依旧乘着古怪残缺的旌旗——活像从某个古战场尸身堆里拔起的，身后跟着......竟跟着梁纵和姜露，不过二人肌肤发青，神情僵硬，眼白全无，木木地御空，平添阴风寒意。
　　正是黑泪鬼修斯年。
　　他看着更老了，伛偻着背，枯瘦如柴。

　　“老妖妇，给我出来！”

　　一句暴喝，惊起群鸟离巢。

　　“这是怎么了。”罗冷春打着哈欠，翘起的眼尾缀着滴泪。
　　她定定看了会，懒洋洋道：“不就是添了皱纹吗？来来来，下来，奴家不喜欢抬头瞧人。”

　　斯年却不着急下来，他勾起嘴角，松弛的皮肤上暗斑点点。
　　“本君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想要与你分享。”

　　罗冷春眼皮子一跳。斯年有求于她，突然端起架子只有可能是他有了什么把柄，或自己渴求不已的宝贝。
　　不应该啊，她已经有了修复伤势最佳的炉鼎，除了史真，他还会有什么消息吗？

　　“第一，本君发现了晷丸。”

　　罗冷春放下了捂哈欠的手臂。

　　晷丸有什么作用髅粉窟最清楚。
　　不少同门喜欢狎.玩幼童，有人又只爱天真却成熟的躯体，于是往往会去寻这种令身体快速成熟的丹药。将晷丸给幼童喂下，躯体耗尽精魂成熟七日，可尽极乐。
　　因着晷丸鸡肋且邪恶的用途，各洲明面上都禁止了它的出现。加上配方失传，会炼制的几乎都是邪修，晷丸难寻是不变的事实。光此一点，就足够斯年交换到髅粉窟的秘药了。
　　她快要耗尽等阿厌长大的耐心了。

　　斯年看见罗冷春渴望的眼神不由冷笑，继续道：“第二，我发现凌霄横元君体内有异变，或许可以让你的小姘头可以修炼，且，成就不小。”
　　罗冷春眼睛几乎要放光了，她缠绵地凝视斯年，声音又轻又柔：“不知斯年君相让奴家做些什么？”

　　周淳羽在水层下，大祸临头的感觉时隔一世再降。
　　斯年的目光仿佛浸了毒，透过湖水，扎在了青鱼身上。

　　他找到当初令他失败的罪魁祸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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