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与顾

　　正巧，余年的手机里存着一首新歌的demo，是自己写歌词作曲谱的，刚好能让章效做个参考。

　　余年便把demo调出来给章效听，四分钟的歌，还有一分钟的结尾没有写好。章效听了两三遍，还给余年，说：“你的音域很宽，曲子也不错。”

　　虽然话语极淡，但的确是一句赞美，余年听着极其的受用。

　　顾商晖晃着水杯，微微一笑，说：“自然，我挑人从来都是慎之又慎的。”

　　章效瞥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余年不明所以，全然未明顾商晖说的话又是怎么得罪了这尊大神。

　　顾商晖把水杯放下，才要开口说话，却被章效打断了，说：“今天就先到这儿了，你先回去吧，等我把曲子拿出来了再和你联系。”

　　顾商晖蹙蹙眉头，说：“又没什么事，总要吃顿便饭再走的。”

　　章效双手环胸，说：“顾商晖，尽心不是向你这般尽的。”

　　余年发现自己已经全然听不懂二人打的哑谜了。

　　顾商晖沉默了一下，说：“等出了曲子，我会与你再联系的。”

　　待余年走后，章效又重新坐回了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踮着脚尖，借着足力拨得老板椅在原地兜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子。

　　“顾商晖阿顾商晖，你怎么就一点胆色都没有，我在旁边瞧着都要替你着急了。”

　　章效足尖一点，晃转的椅子停下，堪堪正对着顾商晖。

　　顾商晖皱了皱眉，伸手把章效从椅子上揪了出来，这小子仗着自己还要托他帮忙，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当回事了。

　　章效大喊：“哎哎，怎么还动上气了？”

　　顾商晖把他扔到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抽了纸巾把方才揪着章效衣领的手指一根根擦了过去，惹得章效敲着桌子抗议。

　　“我让你帮忙，你却尽给我添乱，我能不生气？”

　　顾商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但深邃后隐藏的情绪却让章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你的主意本来就很不靠谱欸，什么叫把我介绍给余年？纵然我可以做神助攻，可以帮你们制造机会，可以预防余年和别的野男人跑了。但说真的，你就没想过余年会爱上我吗？毕竟，我人长的帅就算了，还特么的这么有才华。”

　　顾商晖说：“我和你站在一起，余年为什么会选你？”

　　章效仰着头，阴阴冷笑：“如果余年会喜欢你的话，早就喜欢了，何必等到现在。”顿了
　　顿，恍然大悟，说，“你不会就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曲线救国的吧？”

　　顾商晖以一脸你是白痴的神情望着章效：“初中这个年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情窦未开不开的，哪里能做的了数。”

　　章效掀了掀眼皮，说：“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商晖沉默了一下，说：“你不了解余年，她这样的人啊，胆小又心狠，如果我直接挑明，被拒绝的可能性很大，而且被拒绝了一次后大约不会再有机会了罢。”

　　章效眨了眨眼睛，显然不是很理解顾商晖话里头的意思。

　　顾商晖有些烦躁，简洁明了地说：“录歌的时候，对余年用词稍微客气些，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很难到的了你的水准。”

　　章效唔了声，说：“有件事我大抵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的，余年以为你喜欢的是她的闺蜜。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事，你还是找个时间好好地解释清楚吧。”

　　余年从公交车上打着哈欠走了下来，路旁种的法国梧桐的树叶大片大片地掉了一地，不远处有环卫工人拿着大扫帚吃力地把地上的落叶扫到一块儿。

　　她在原地站了站，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秋天来了。

　　映象中的秋天里，初中那位文文静静的班主任曾经带着整个班级的孩子翘掉自修课，溜到学校的小树林里，弯腰在每棵百年的老树下捡树叶。

　　树叶书签余年以前也做过，但方法很简单，最多便是会挑个晴朗日头好的时候让太阳把叶子晒干，然后夹在书本里过个一个月，等干了再拿到照相馆过塑。

　　所以捡叶子的时候余年便看着有些漫不经心，尽挑着好看地拣，倒是顾商晖有些看不下去了，叫住余年，告诉她：“老师刚刚说了，要做叶脉书签，不能随便捡叶子。要挑叶脉系统能连成网状的，叶子硬的——桂花树的叶子就不错。”

　　同窗这样久，余年还是第一次听到顾商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觉得有些新鲜，偏过头去看他，倒把话一半听一半丢的忽略过去了。

　　顾商晖微微叹了口气，从余年的神情中便能看出她并没有很认真地在听自己讲话。只好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细细地看了，然后递给余年：“喏，这样的。”

　　余年下意识地去接，顾商晖的指尖微微擦过她的手心，但只是一瞬，很快就没了，

　　顾商晖一脸平静地走开了。

　　捡完了叶子，老师又带着学生浩浩荡荡地去了化学实验室。余年听到老师提到要用到氢氧化钠和双氧水的时候，终于明白作为化学老师的班主任怎么就忽然动了这样美妙文艺的念头。

　　老师站在讲台上把注意事项都说完后，敲着黑板让跃跃欲试的同学安静下来：“注意，待会儿等动手的时候，除了观察现象外还要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曾桑桑反应十分地迅速，一下子就窜到了顾商晖的旁边求组队。

　　余年拉也拉不住。

　　顾商晖也没说行不行，倒是直接说：“你们把酒精灯点燃了，我来配氢氧化钠溶液。”

　　据说用氢氧化钠煮叶片时散发出的味道极其难闻，实验室的窗门都打开着，徐徐灌进来的风吹得酒精火苗飘扬不定，也吹起了顾商晖的衣角。

　　煮叶子的时候，味道慢慢地散开了，的确不好闻，余年下意识地退开一步，用手捂着鼻子。顾商晖却岿然不动，脸色未起任何波动，慢慢地用镊子轻轻搅动叶子，间或用清冷的嗓音提醒她们准备东西：“清水，玻璃，试管刷。”

　　余年和曾桑桑便迅速地把顾商晖需要的东西在桌子上排开，然后依旧托着腮看着顾商晖细致地用镊子夹着已经通体透明，唯有静脉络张的叶子在清水中缓缓漂洗，他的眉眼很认真，专心致志地用试管刷一点点刷掉腐肉。

　　“需要在双氧水里泡二十四小时，明天再来拿。”顾商晖顿了顿，偏过头看着她们，斜侧的夕阳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轮廓，说，“需要染色吗？”

　　余年回神，俯身看如蝉翼般的叶子，缓缓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哦，对了，实验报告在这里。今天麻烦你了，晾晒和过塑的事情就交给我和桑桑好了。”

　　顾商晖嗯了声。

　　曾桑桑和余年感叹：“顾商晖这样子实在太适合待在实验室里。”

　　余年嗯了声。

　　所有的回忆在这戛然而止，余年把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走回了家门。

　　那枚叶脉书签制了便一直放在那里，余年回去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阵，才从读书笔记中找了出来。

　　太多年过去了，脱塑了，叶子卷了边，脆脆的，好像稍稍用力就会碎成四分五裂。

　　余年有些可惜。

　　她仍旧把书签夹了回去，才要合上书的时候，猛然发现笔记本上多了一行不属于自己的字。

　　初中的语文老师每个礼拜都要求同学交三页的美文摘记，余年那时候嫌麻烦，便挑了泰戈尔的《吉檀迦利》，从头抄到尾。老师虽然看出了余年的敷衍态度，但无奈，泰戈尔的字句都很精妙，摘不了余年的错。

　　在一行横线上，余年抄写的是“日来年往，就是他永远以种种的名字，种种姿态，种种深悲和极乐，来打动我的心。”字写得很潦草，也很不用心，短短三十几个字，她就涂抹了五个。

　　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行圆珠笔写上的字，匀横瘦硬，骨力遒劲，结体严紧。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喜爱的意义，但诗句真正的意义最终指向你。”

　　余年当了三年的语文课代表，改了三年的默写作业，认得班级里很多的同学的字迹，更何况又是这样漂亮的。漂亮到高中历史课上学到柳体的时候，余年还和同桌说，她认识一个人，能写很纯正的柳体。

　　是顾商晖的字阿。

　　余年翻了翻笔记，是已经写完不用了的，怪不得自己始终都没有发现这行字。

　　但顾商晖什么时候拿到了这本书？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叶脉书签，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抿着唇，又把笔记前后两页看了一遍，心里头在慢慢算计着，有没有可能顾商晖只是一时兴起在后头默写了这句话。

　　答案自然是未果。

　　余年叹了口气把书本合上，放回箱子里去。

　　刚从地上站了起来，曾桑桑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这厮不知道是不是先头吃的火药还没压下去，刚一通了电话，就冲余年大吼一声。

　　“你特么地就真的不给我打电话了？”

　　余年顿了顿，才想起先前的事，微微叹了口气说：“没有，我是打算请饭赔罪呢。”

　　曾桑桑哼了声，满意了，说：“这才对嘛，但那之前，余年，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余年还真没有意识到。

　　曾桑桑像是料到了一般，恨不得现在就站在余年面前，能戳着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随便说我和男生的八卦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姑娘我明明单身，浑身散发着单身可撩的气息，好了，你这样一说，不就把我的气息掐了，让广大黄金单身汉对我敬而远之吗？”

　　余年蹙了蹙眉，一时没理会曾桑桑话里的意思。

　　“你是不喜欢顾商晖还是……”

　　曾桑桑捂了捂脸，说：“大哥！大姐！顾商晖条件这么好，我为什么要拒绝他？明明是人家不喜欢我啊。”

　　余年一顿，不可置信地说：“顾商晖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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