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世讴歌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辰，一寻常装扮的侍仆张嘴高喊：“丞相到”。
　　望着无涯循过来的目光轻轻点头道：“走，咱们该去收网了”。
　　年方四十有加，紫锻锦袍、腰束玉带，眉庭开阔，眼神光彩皎人，一派儒雅之相的中年男子携众家眷款款而来。
　　众人忙起身施礼，寒暄奉承好一会后这才作罢，随后众人又力邀宋林居今日高位，推辞半晌，这才勉为其难道：“诸位如此抬举老夫，老夫虽受之有愧，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日是流霞节，就不必众多虚礼，诸位意下如何？”微眯着亮的骇人的双眼，扫视众人，却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派。
　　“丞相说的是，说的是…….”。众人连连点头称是，身旁的齐王僵着脸极为不自然的附和着。
　　“姑姑，坐在宋相平首的不是当今圣上胞弟齐王么？一介王侯之身，却为何对待人臣是这番态度？”无涯察人甚微，其中其位曲折的微妙在他眼前也是洞若观火，不过其中的奥秘仍是不得其解。
　　凝思停留在平首的另一把空座上，想来那人今日终归是不得见了。内心暗自叹了口气，却不知是喜是忧，见无涯仍是一脸倔强的等待我的回应，索性四下敞静，高座上说的又是一番虚话，并无多少有用之处，这才缓缓道：“前段日子让你读的魏晋陈王曹植的‘七步诗’可还记得？”
　　“记得”无涯表情慎重，极为认真的点头，每次听我解说一件事的本质时，即使不一定对，他从来一本正经的对待，从不质疑。内心苦笑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心里只好计较的深些。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不过也如此罢了”当今的大庆帝嗜权集权早已是人尽皆知，据说当年即位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当年的王室子弟被迫害的如今更是只剩同胞兄弟齐王一人，就连当年盛名鹤戾的端王赵韧也反戈相向，而后大厦忽倾，成为后世茶余饭后闲谈。
　　“书云‘嗜权者寡情，擅权这寡恩，集权这薄情无义’想来也不过如此，若要我为了权力，而变得如此冷酷无情，那我宁愿为一介布衣”眼神湛亮，铮铮屹立在这群或清或浊、或奸或恶权势滔天的人臣之下，却不得不让听者肃然。
　　若是一切都没发生，我依旧是当年那个承欢父母膝下，不懂苦乐的女子，今天无涯所说，我定然是要好生称赞一番的，可现下，听到这番话时除了对无涯生不起亵渎之感，更深的是内心深处一股莫名的烦躁，迫使我忍不住斥道：“胡说，你懂什么？你以为他们为何明知宫闱王土难汲人，福祸一夕之间，却仍有那么多人倾家荡产、趋之若鹫？你以为官民之间的恩怨对错，只要凡事站理，一纸状书就可解决的？若是如此，那这世间哪来这么多冤假错案，哪来那么多仗势欺人，哪来家破人亡？他们堵上性命、身家，所要的不过是权力，也唯有有了权力，才有生杀大权，才能为所欲为，才能被泽舍亲”。
　　无涯瞪大眼睛看向我，显然是被我莫名的反常惊住，身体也是一怔，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情志不对，对怔住的无涯轻声道：“对不起”便别过头看向宋林去了。
　　“父亲大人，王爷，诸位大人，素尘方才碰上王妃，王妃同素尘闲聊了几句家常，来晚了，望众位大人责罚”。
　　只见园中央人头缓缓移至两侧，俗话说水涨船高，即便是家眷，众人依然不敢多有冒犯。
　　移目望去，一身形高挑丰腴的女子在光晕下仿若仙子正信步而来，待走进一瞧，心里也不由得惊叹造物主的能力，肤白若雪，乌发及腰，脸部肌理光滑细腻，一双明眸让人如醉秋波，鼻梁秀挺，贝齿朱唇。映像中除了娘亲有此天颜，此人便是第二个拥得如此花容，让同样身为女儿身的我竟也有种心动的感觉。
　　盈盈一拜，群裾逶地，烛火星芒却也为之失色，身形傲立，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较之今日所见大家闺秀更多几分娴雅雍容之态。
　　“无妨”宋林毫无温度的笑意，在见到爱女后眼神立刻柔和下来，眸眼视若无物、唯余爱女，布满是宠溺道：“素儿，快来见过各位叔伯”。
　　“姑姑，可是眼睛不舒服”无涯关切道。
　　“真是奇怪，这里一尘不染、风静灯婉，却还是叫沙尘迷了眼，不碍事，眨巴下眼睛便好了”。
　　无涯似懂非懂，索性也不在纠结，我倒也落得自在，我最怕直视那些纯净、明亮的眸眼，生怕自己的污浊之气会沾染，使得仅剩的一点纯真也消弭，就像多年前娘亲骗我时从不瞧我眼睛般。
　　“是，父亲。素尘给各位大人、众位夫人问好，愿各位大人、夫人今日酒倾愁思去，容容亦欢欣”谈吐莞尔，礼数大气温婉滴水不漏，一时间又是称赞不止。
　　“诸位，时辰不早，咱们进去吧”。园子越发清冷，唯余几丝欢闹后的气息伴随，我和无涯在树影下立着。
　　“姑姑”？无涯声调上扬，我知他在征询我的许肯。
　　算了算时辰，点了点头道：“万事小心，切记不可冒险”。
　　“无涯知道”。说罢，也转身而去。
　　“素尘姐姐，你可来了，玲珑可是有些日子没见过你了”方才装扮华贵的玲珑公主正咋咋呼呼的拉着宋素尘的手，皇宫大院的端庄高贵无迹可寻，身边的丫鬟态度寻常，想来早已见怪不怪。
　　玲珑拉着宋素尘的手在离我不到三尺的地方聊些家长里短，我周身被刚好被树影笼住，却也没让她们发现，只是这闺中女儿家的事，我一介男子身份在此，总归是有些孟浪的，奈何进退两难，却也只能无奈的候着。
　　两人调笑好一会，宋素尘突然昂首凝视起我这边来，想来是发现我了，遂也不扭捏，索性大大方方跨步而出。
　　见我出来并不惊慌，温婉一笑，姿态高雅大气，全无闺中女子扭捏之态，心里暗自称赞不愧是名门之后，京城才女。
　　玲珑公主顺着宋素尘方向瞅来，瞥见我后惊叫起来：“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偷听我说话，瞧你仪表堂堂，想也是那个府上的公子，却为何在此做一些登徒浪子之事”
　　眉头轻跳，忍住不适大方向前道：“两位姑娘有礼了，在下并非什么登徒浪子，也并非有意此听你们讲话。小生在你们来之前便已在此，待要离开就瞧见你们过来讲话，本意实是怕惊扰二位姑娘，不想却是陷入两难，正踌躇之际，就被二位姑娘发现，真是惭愧。”
　　玲珑面目发赤，骄纵之象有增不减，见我信誓旦旦，只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也许在这等恃宠而骄的刁蛮公主眼中眼中，我此刻应该跪在地上求命已显示她的高贵，又或许我当面反驳让她觉得脸上挂不住，又或许见我瞧见她不端庄和虚与委蛇一面，半晌终于反过神来，开始较劲起来：“我说是就是，你还敢贫嘴，你个没眼力见的，知道我是谁吗？我是……”。
　　“好了，好了，咱们走吧，流霞大赛要开始了，就别和他计较了……”宋素尘好生劝道。
　　本无意与玲珑纠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我从小心性颇高，即使历经人事多牟，仍难纠正。心性一下上来没控制住，详装不知她们身份道：“就算是皇亲国戚总归是要讲理的，有些虚名我可担不得”。
　　“你……”玲珑毕竟在宫闱大院生养，受的是雅育，指挥人还可以，论嘴皮子还是我这个市井之民上道些。
　　玲珑气的满眼通红，却因着今日众位大臣夫人都在，并不可过分为所欲为，就这宋素尘给的台阶下，一脸不甘心的被宋素尘拉走。宋素尘经过我身边时满含歉意的点了点，不自觉多看了这位名满关内外的名门‘才女’几眼。
　　园子里的常青树摇着枝叶，在迷离的夜色下因风而动，收回涣散的目光，望着方才一片骄子群芳，现下清冷的园子，嘴中不自觉喃喃道：满堂言笑客，堂下多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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