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妹之路

　　簌簌觉得自己摇摇晃晃的，像是踩在虚浮的云端，又像是泡在冰冷的雨水里。

　　簌簌强撑着醒过来，发现自己大概是躺在马车里。而抱着自己的人，就是他。

　　“哥哥，好久不见。”簌簌的目光像是粘住了一样，紧紧的黏在那人的脸上，只是几声抑制不住咳嗽打乱了她的动作。

　　那人低着头，看这簌簌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明亮的双眼，还有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低沉着声音说道，“你病了，莫说话。”

　　“不，我不该叫你哥哥。我还是该叫你谦王殿下。”簌簌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在怪我？”萧廷楚秦国太子位最炙手可热的竞争者，或者说——林清炎，簌簌的哥哥，那个已经“死”了的人，淡淡的开口。

　　“事到如今你还会在意我是不是在怪你吗”林清凉仰起头，直直的盯着萧廷楚的眼睛。

　　那双眼睛与记忆中的没什么分别，那天她拉着自己的手，说“哥哥，妹妹任性了那么那么久，现在妹妹难得想懂事一回，望哥哥成全。”也是这样的眼睛，红红的，蓄满了眼泪，却始终不让眼泪落下。

　　“你莫不是还在想当年的事。”萧廷楚开口问道。

　　“不是！”簌簌一下子拔高了声音，但是立刻就地动山摇的咳了起来。

　　“那是怪我不与你相认了？”萧廷楚轻拍着簌簌的背，帮她顺气。

　　簌簌缓过来，就立刻开口，“不是，统统不是。我自是明白，你不与我相认一定有你的道理。就像你不许我多吃云片糕一般，当时我只觉得哥哥坏透了，长大了才懂得那是哥哥怕我吃多了对脾胃不好。在远山寺第一次见到哥哥，我就知道是你。你不认我。我不怪你的。我知道。。。。我都知道的。。。”簌簌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满面。哽咽的说不出话。

　　萧廷楚取出帕子轻轻的为林清凉擦拭脸颊上的泪水，那么认真，仿佛对待一件世上少有的珍宝。
　　“那簌簌告诉我，那你是怎么了？”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年年为什么会死。与你可有什么干系？”簌簌哭着哭着就慢慢的缩成一团，紧紧地抱着自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手捏成一个拳头，放在胸口。那么用力，以至于手指的骨节都泛白。

　　“我只问这一件，其余的我都不在意。只这一件，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头顶上是死一般的寂静，末了，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簌簌，我不想骗你，以后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是你，真的是你！”簌簌那一刻的眼神失去焦距，躺在萧廷楚的怀里，好似一个被人遗弃的人偶娃娃。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簌簌把脸埋在手掌里，低声的问这萧廷楚，又像是喃喃自语。“偏偏是你。”

　　林清凉感觉到头顶上的光被挡住了，原来是他俯下身子。簌簌已经不想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忽然感到胸口一疼，一口鲜血涌了出来。簌簌凝视着地上那摊血，竟然笑了“年年，你是不是也在怪我。姐姐来陪你。姐姐想过要帮你报仇，可是我现在做不到了，对不起，年年。现在我把我自己赔给你，也算替你报仇。”

　　萧廷楚看着彻底晕倒的簌簌，急忙叫驾车的侍卫加快速度。不知怎么发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立刻就有一位暗卫出现在他面前。

　　“主人，有何吩咐”跪在地上的暗卫问道。

　　“去找大夫，对外只管放出消息，说本王病了。”萧廷楚的声音里透不出什么情绪。“记得，找个嘴巴牢靠的。”

　　簌簌做了一个梦，梦里年年又缠着自己给她讲小公子的故事，可是一会年年就满身是血的躺在自己怀里，哥哥就那么安静的站在自己前面，看着自己哭的。手里提着剑，还沾着血迹。

　　一会画面又变成了穆府里的小亭子里，仰止摘下一大捧杜鹃花送到自己面前，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注视着自己。

　　金色阳光铺满了小径，穆仰止整个人沐浴在灿烂的日光里，缓缓的开口说道：“这野花在路上开的正好，想着你和年年都喜欢，就随手摘了一些送过来。”

　　其实哪有人能随手就摘了自己喜欢的花，而且一摘就那么一大捧呢？

　　清凉刚想伸手去接，画面又变成那夜仰止用那样疏离的眼神望着自己，“我只愿，我从未遇见过你。”雨夜里，仰止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自己在身后用力追赶，怎么都追不上。簌簌听见自己哭着求他等一等，他却怎么都不回头。

　　断断续续的，年年又梦到好多东西，光怪陆离，以前的那些场景一幕幕的在自己的脑海里跳动，亦真亦幻。

　　簌簌恍惚间听见身旁有人说话，“小姐的身子十分虚弱，又淋了雨，怕是凶多吉少。”

　　“治好她。”清凉听见有人说话，她努力的想要辨认这个声音是谁，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声音像是在梦中，大抵是梦吧！

　　“哥哥，带簌簌出去玩好不好？”

　　“我有事。”少年不抬头，只是看着眼前的书。可是一会儿就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看着呆呆的少女，“怎么还不走”

　　“哥哥，我特意给你带了的砚台，你看看喜不喜欢？”

　　“放着吧。”少年随意的扬了扬下巴，示意少女把砚台放在一旁。

　　少女失落的放下东西走了，可是过几日再来便看见他身边惯用的砚台已经换成了自己送的那个。
　　“哥哥，我今日又得芙蕖夫人表扬了。”

　　“知道了。”少年认真的浇着花，虽是年少，但已见日后风姿。

　　少女生气的跑到少年的前面，却刚好看见他还来不及收敛掉的笑容。

　　。。。。。。

　　脑海里冒出来这样一些零零碎碎的对话，簌簌想起来了。

　　那些自己美好的幼年时光，尘封的记忆。就那么样子的从脑海里翻滚而出，那些被自己细细珍藏的记忆，那些自己像是吃糖一般只敢在最苦的时候想起来的记忆，可不可以就这样停在这里。

　　簌簌陷入那段回忆，回到了她的从前，那时候她叫林清浅。她是林笙荻林大学士的爱女，名动京城的芙蕖夫人的爱徒，有一位温柔贤淑的母亲大人，还有——哥哥。

　　在小清浅的眼里，哥哥是个十分奇怪的人。明明夫子教的东西他都会，但是夫子布置的功课哥哥却总是不做，或者他总是要把自己的才能藏起来，惊才艳绝偏偏敛尽一身光芒。

　　其实同年年讲的小公子的故事，是哥哥的事情，但是如此，也不全是如此。或者说那时簌簌希望的哥哥，拥有同龄人一样的烦恼和顽皮，只是哥哥从来就不是这样的。

　　清浅想起了那一件事，那时的自己好像还不过总角之龄。偶然间听到有几个同哥哥差不多的少年，貌似是哥哥的同学，在哥哥的背后指指点点，一副嘲弄的嘴脸，故意压低声说道“你看那林清炎一副清高的样子，其实肚子里全是草包呢。怕是聪明才智都长他妹妹脑子里了，夫子布置的作业从来不会答，你且看这吧，明日他便要受罚了。”

　　那时自己气的不行，想要上前理论，但是这样哥哥反而会更难堪。只是心里暗暗记下了，随后做了一件十分傻气的事。

　　偷偷帮哥哥走好了作业，让小厮适时的时候拿出来，只是被夫子发现了，害哥哥被罚更惨。自己那时在想什么呢？

　　哥哥之所以愿意显露才能，高调的回应夫子，是不是心疼自己被父亲知道会挨罚呢？

　　父亲的相貌极为俊朗，但为人却是十分的正直，正直到显得有些呆板。但是就是这样不苟言笑的林大学士，却是会把女儿抱在自己肩上，去嗅高处的花，逗的她咯咯的笑个不停。人人提起林学士，除了貌若潘安，夫妻鹣鲽情深，就是疼爱女儿了。

　　簌簌那日陪着母亲去拜访相府夫人，在后院曾听见有人嚼舌根说，芙蕖夫人收自己当弟子是因为倾心于父亲。那人的语气酸酸的，怪声怪气的说道“可是就算芙蕖赢得了千万个男人的喜爱，可是那林大学士就是倾心他夫人，连小妾都没有一房，偏偏那林夫人相貌普通，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了。”

　　确实父亲与母亲是这京城里的模范夫妻，相敬如宾。只是那时的小清浅不知道怎么说，父亲和母亲的感情看着很好，但是却是有种说不出的疏离。

　　小清浅从相府回来以后靠在母亲的膝盖上说这些话，母亲犹豫了半响，才说道，”我同你父亲，罢了。”

　　小清浅不知道那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

　　不过自己也不关心，那时自己关心的是什么呢？

　　怎么让家世高过自己一截的贵女们不要再对着自己阴阳怪气的？怎么让哥哥多同自己说些话？父亲给自己种的桂花树什么时候开出第一树花？街前的老板最近偷工减料了，做的馄饨没有以前好吃了，下次叫哥哥陪自己去说说他？还有茶楼说书的这么还不换个本子，自己都听厌了；芙蕖夫人叫自己练的古琴谱也太难了，手都磨破了。

　　那相府家的三小姐又向自己打听哥哥的消息了，可是自己实在是不想理她，这相府小姐原来对着自己从未有过好脸色，但不知何时见过哥哥以后就和自己亲近了。原谅自己的私心，回去对着哥哥一字未提吧。

　　自从那件事后，哥哥的名声就传开了。褒贬兼有。只是哥哥还是那副任何事情都与自己无关的样子，宠辱不惊。依旧喜欢待在书房里看书，有些时候小清浅跑到哥哥书房里，看着哥哥不说话，就理所当然的赖在他的书房里。两人坐在房里看着书，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书页翻动的声音。如此便能就能待上一整天，从天明到日落。

　　当自己挂在刚下朝的父亲的身上，缠着他。要他去看那棵桂花树开出了第一茬的花时，那些美好的记忆就戛然而止了。摘下的桂花还飘着馥郁的香，但却来不及酿成桂花酒埋在树下了。

　　古板却慈爱的父亲，温柔却严厉的母亲，寡言却疼爱自己的哥哥，通通都消失在那一份圣旨中。自己作为林清浅的所有美好，都在那一年被一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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