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世

　　遗遗三人回到唐府的时候，天刚刚擦黑，正是用晚膳的时候。但唐宋昭显然没有用晚膳的心思，自进了府门之后便一句话不说，尽管面上还算是平静，眼底的波澜却是压都压不住。
　　唐大夫叹了口气，道：“今日都累了，不必一起用饭了，各自回去吧。”
　　遗遗并唐宋昭一起应了，也不多说什么客套话，一前一后的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眼看唐宋昭脚下生风，且有越走越快的趋势，遗遗咬咬牙跟上去，一只手顺势穿过唐宋昭的臂弯，看似是平常夫妻间亲密的挽手，实则暗暗用力拖住唐宋昭：“这还是在唐府里，收敛一点。“
　　唐宋昭猛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一吸一吐之间，步伐悄无声息的慢了下来，直至平常。
　　但这样粉饰太平的状况也只存在于两人尚在众目睽睽之下，待遗遗关上房门，入目的便是唐宋昭强闭着眼睛压制怒气的模样，此时房内只有遗遗和唐宋昭两人，唐宋昭急促的呼吸显得尤为明显。
　　遗遗也不去打扰他，只在一旁静静的站着，等到唐宋昭的吐气声慢慢趋于平静，遗遗几不可闻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唐宋昭实在是太会隐忍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性子到底是从小就这样，还是经历了那场变故之后硬生生的给折成这样的。
　　料想今日唐宋昭受的刺激不小，遗遗难得好心了一回，去桌边装了杯沏好的茶过来，弯腰递给唐宋昭：“刚沏的普洱，还热着。”
　　唐宋昭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底又恢复了一片清明，伸手接过遗遗倒的茶：“多谢。”
　　声音还带着一分涩，遗遗也不追问，安安静静的坐着，看唐宋昭一口一口的把杯里的茶喝完。茶叶特有的混合着苦味的清香飘散在房间里，遗遗听见唐宋昭微凉的声音：“今日晋帝说我比从前清减了些，不如从前调皮，兴许是曲沃水土养人，活生生把我这个跳脱的性子给磨稳了。”
　　“他说的是桐生，不是我，自始自终，他提也没提过我。”
　　“昨日我还在担心，他会不会真的认出我，毕竟血缘天生，奇特的很，可今天我才知道，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连回想都懒得回想。”
　　“所谓血缘至亲，真是可笑。”
　　唐宋昭端着茶杯，呵的一声笑了出来。
　　遗遗并不急着答话，反倒是把唐宋昭手里的茶杯抽出来，再次倒了一杯茶过来，放在唐宋昭手边，才开口道：“这并不是什么意外的结果，不是吗？”
　　唐宋昭直直的盯着遗遗的眼睛，像是要看进遗遗心里去，遗遗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良久，唐宋昭才败下阵来似的揉着眉头道：“你这性子，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遗遗低下头轻轻吹动茶水，看着茶叶一圈一圈的在里面打着旋儿：“我如今坐在这里，可不是为了讨什么人喜欢的。”
　　“说的是，”唐宋昭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嘴边带上在遗遗看来假的不能再假的微笑，平白让人生出一些距离感来：“晋帝问我为何要投向曲沃，可是有什么地方对他不满。”
　　“你如何回的？”
　　“我说，无论是翼城还是曲沃，同属晋国，都是陛下的土地，我无论是身在翼城和曲沃，都是陛下的臣民。”
　　“好答案。但晋帝多疑，会轻易的相信你说的话？”
　　“自然不会。说到这，我倒想听听你今日在栖梧宫里是如何说的。”唐宋昭也端起茶来，轻飘飘的吹着里面的茶沫。
　　遗遗歪着头回想起丽贵妃额前精致的花钿，淡淡道：“也没什么，无非是扯了些你与唐大夫不和，跑到曲沃想要建功立业，让唐大夫刮目相看之类的罢了。再问其他的，我就一问三不知了。”
　　唐宋昭微挑了眉：“你这说法倒是与我对晋帝的说辞不谋而合了，桐生从小被唐大夫送到圆觉寺中长大，与唐明德自幼在唐府中长大大不相同，因为此事对唐大夫或者唐明德心生不忿便是在情理之中。”
　　“这个说辞或许能让晋帝对你放下一半戒心，至于是真是假，只能用时间来分辨了，“遗遗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身体看向唐宋昭：“但你绝对不会等着让晋帝自己消除戒心，自然是要用些手段推他一把了？”
　　唐宋昭点点头：“你应该记得我前日与你提过的‘商法’，我今天说与晋帝听了。”
　　“哦？”
　　唐宋昭手一摊：“你应该也猜得到，他是没有答应实行的。不过他如果是个明智的君主，当初就不会把曲沃那块比王都翼城还大的土地分封给司马恒了，到现在处处防范，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遗遗奇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被逼成这样，我看你倒是高兴的很。”
　　唐宋昭冷笑一声：“亲生父亲？你以为司马恒这个曲沃王怎么来的？是因为他作为王弟替晋帝铲除了可能威胁到晋帝皇位的太子！他们两个，一个是我生父，一个是我亲叔父，他们弹冠相庆的当日，就应该想到因果循环，迟早会有报应！”
　　唐宋昭现在话说的容易，遗遗却还记得当初救下他后三个月不曾开口的样子，心如死灰。遗遗咽下那口即将叹出来的气，怕唐宋昭过多的陷进那段不堪的回忆里，遂清清嗓子道：“唐公子现在是打定主意要做个双面间谍了？不知曲沃王那边要如何安抚？”
　　唐宋昭立刻便明白了遗遗转移话题的意图，顺着接话道：“我与翼城亲近，本就是曲沃王愿意看到的，‘商法’的事我也不会瞒他，他只要知道晋帝没有实行的打算，就会知道我并没有全力言劝，不过以为是我接近晋帝的法子罢了，自然高兴都来不及。”
　　“那便好，”遗遗故意打趣道：“你这‘商法’都进献了两次了，一次都卖不出去，我看，靠着这个发家致富的机会可不大。”
　　唐宋昭一哂：“你说的对，这‘商法’首先损害的就是那些权贵的利益，曲沃王还指望那群人帮他建功立业荣登大宝呢，怎么会去得罪他们，至于晋帝，以为只盯着曲沃那边牢牢守住自己的王位便可以高枕无忧，墨守成规还目光短浅，自然是能不动就不动。看来在这两位这儿，我这‘商法’是什么用处都没有了，只能观望着能不能有个慧眼识珠的主君出现，也好让我这’商法’一展拳脚啊。”
　　“别的主君呢，我看你也不用指望，只有一个人，我瞧着和你这‘商法’为契合。”
　　遗遗笑盈盈的：“司马重夷，你看如何？与你的‘商法’是否般配？”
　　唐宋昭慢慢抬起头来，波澜不惊的顾左右而言他：“准备一下吧，再过几日，我们就搬出去。”
　　“这么快？”
　　“是你说的，“唐宋昭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等的主君就要来了，好多准备要提前做啊。”
　　遗遗想了想，抚掌道：“晋帝打算要和中山国联姻？”
　　唐宋昭点头，又正色道：“所以，你我早日与唐府分清界限才好。虽说不一定有用，但至少我们搬出去了，在晋帝眼里，也算是与唐府少了些联系。”
　　“很好，”多年的谋划终于要展开了，遗遗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拼命压制住内心澎湃而出的感情，遗遗决定把心思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那我们出去了住哪儿？”
　　“子规已经安置好了，我们只管收拾东西就是。”唐宋昭说完，起身走到了窗前，今晚的月亮，又变成了晕着光圈的银盘，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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