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以左

　　左思被杨行舟拉着，不一会儿购物车就已经添置不下任何东西了。她抛给杨行舟一个大白眼儿，按照他这样大手大脚的支出，日后要是成家了，管账铁定是不能交给他。转念又想，算了，她干嘛多管闲事要替他省钱？她当哪门子的家做哪门子的主？
　　左思索性送开了手，将购物车全权交给他了，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她心下有些畅快，如此想来，给家里添这么个大物件，也不错。
　　突然想起他那日仓促的求婚，要是没等他反悔，她便答应了他，今日，怕是他们也不会悠闲的在这里逛超市了，他躲她还来不及。
　　感情的世界里，好像就该是她频频受挫。左思兀自悻悻然，耷拉着脑袋，玩起手指头来。连杨行舟什么时候停下来都不知道，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脊背。
　　“嘶.....”左思有些吃痛地揉揉脑门。
　　“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啊？”
　　杨行舟拉过她的手，强硬地按在推车上。“在这儿等着我，我忽然想到，应该给你拿些酸奶。”他记得她喜欢。
　　“哦。”
　　她看着他疾步走向另一边，对着他的背影一脸花痴的笑，该是什么样的女人，积攒了几辈子的运气，才能和他共度余生？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她甚至不敢想，他着手柴米油盐该是怎样一副情景？
　　想着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内，挽着衣袖一脸认真的切着菜，左思摇了摇头，最好不要，她宁愿他一直不食人间烟火。可是那样的话，她转而又在人群中四下搜寻他的身影，最后，她看见他站在货架前，低头认真的看着酸奶，她鼻头倏地有些发酸，眼泪毫无防备地掉了下来。
　　那样的话，他岂不是会独自一个人？就像她一样，只能硬生生地捂着心口，暗自舔舐，从不敢声张。她每每想到，她放在心尖上的人，生命中却有同她一样的遗憾与缺失，午夜梦回后的空落落，四下无人的慌张，聚散合离，他只尝尽苦楚，未曾有过团圆之景，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合家欢乐，团团圆圆，幸福美满，成双成对，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他应该......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再多想一分，她就更痛一分。
　　她张了张嘴，终于说出口。“我爱你。”
　　此时商场正值人声鼎沸，很快地，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消失殆尽，周围人色匆匆，没有人听到她说了些什么，又鼓了多大勇气。左思满意的笑笑，是的，她满足了。
　　没多久杨行舟便提着东西回来了，像是发现她的异样，他仿佛心情大好，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顺手从她手里带过购物车。弯腰在她面前，看着她。“怎么了？等的不耐烦了？”
　　她一下子就多云转晴，破涕而笑了。嘟着嘴装作很生气的说。“是啊，你好慢！”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推着购物车，边走边对她柔声说。“好了，回家补偿你。”
　　回家？她曾经多么希冀的事情，如今却是唾手可得。她暗自嘲讽自己，左思，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的一厢情愿，难道逼迫他非给你个结果，你才肯作罢是不是？他已经做的很好了，比任何人都要好，在你受了欺负时为你撑腰，在你失去父亲的人生低谷期陪着你散步，在知道你擅自出院后抛下工作来这里陪你逛超市，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有什么不肯放手的？你是不是一定要拖着他陪你下水，陪着你不幸福？
　　回家？他如今说这暧昧不清的话给她听，她到底该作何感想？明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可心下那像是期待什么的小火苗，怎么都不肯熄灭。
　　“杨行舟。”
　　“嗯？”
　　“你和姚雨时怎么样了？”她差点忘了，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会忘记，就算是他站在自己身边，她却依旧觉得他在天边。
　　“什么意思？”
　　她故作轻松的说。“没啊，就说你们这些情侣啊，没事干小打小闹，赶快和好吧。”
　　“你在说谎。”他忽然说。
　　左思咬咬唇，倔强的说。“我没有。”她为什么要说谎，就算他们是好朋友，就算她偷偷喜欢他，她也没权利干涉他。不论他要和谁交往，都不关自己的事情。
　　“你有！你说谎的时候就会不敢看人，会有很多小动作。”他忽地拉起她两只不停纠缠的手。“就像现在这样。”
　　左思茫然地看着自己这两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交叠到一块儿的手。“我为什么要说谎？杨行舟，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可笑？”可笑的是她，一直都是她，可现在她突然就不想继续悲哀下去了。
　　为什么？她问他为什么，他不知道。心底一直有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他小心逼近，却又不敢轻易触碰。
　　看他闭口不言，左思狠了狠心抽回手。“我不认为我们现在的谈话有任何意义。”
　　她红着眼眶，颤抖的不像话。正要走时，却被拉住。
　　杨行舟脱了脱外套披在她身上，不容拒绝的说。“因为喜欢。”因为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
　　什么喜欢？左思瞪大了眼睛看他，他知道了？她藏了十一年，怎么都躲不过他？
　　“杨行舟，你既然知道，就不该来招惹我。”
　　没等他说话，她又说。“是，我是爱你。我没想告诉你，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带来困扰了，杨行舟，我......”
　　他将她扯入怀里，急切野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在他耳边重复。“我说我爱......”
　　她没能说完，便被封上了唇。那大概是他听过的，这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了，他以前都不知道，“我爱你”由她来讲，那么动人。
　　“我也爱你。”
　　她一定是做梦了，她想。她攀上他的脖颈，既然是梦，怎样都无妨了，左思生涩地回应他，笨拙的咬咬他，又觉得不满意，吮了吮才肯作罢。
　　“书上都是骗人的。”
　　“什么？”他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说什么接吻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我看才不是。”不就是啃啃咬咬嘛。
　　看看周围行人投来的目光，无奈的笑了笑，拉起她的手。“回家我告诉你，什么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而后，他真的用身体力行告诉她，什么是“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事情”了。
　　左思被吻的天花乱坠。“这个梦真是逼真。”她百年做一次春梦，居然如此逼真。
　　“什么梦？”杨行舟低头吻吻她的额角。
　　“你啊。”
　　“我什么。”他摆弄着她的手指，指尖缠绕。
　　“你是梦啊，醒了就会......消失掉的。”她沮丧着小脸，模样煞是可爱。
　　“左思。你看着我。”他正经道。
　　左思抬眼看着他。杨行舟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梦。”
　　她才懒得理他，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她再也不要那么丢人了，即使是在梦里。她有些甜蜜的想着，如果可以，她可以就这么沉睡下去，世界没有了左思也无妨，她有他就是皆大欢喜。
　　她甚至有些贪婪的想着，她还可以见到很多人，她可以忘了过去种种，她告诉自己，她是可以获得幸福的。
　　“行舟。”她唤他。既是在她所制造的梦境中，全当圆了她的心愿。
　　头顶上方传来。“嗯？”
　　“我书桌下面有一个盒子，送给你，你去看看。”她蜷成一团，挥挥手赶他。“我想休息了，你去看看吧。”
　　杨行舟目送她走回卧室，继而转身去了书房。盒子看起来十分老旧，却是半分都没落了尘，能看出来保管它的人很经心。杨行舟也不着急，他坐下慢慢地开了盒盖。
　　都是些五颜六色的小本子。杨行舟好奇地翻开看。他记得印象中有一次，他曾见过她抱着一个小本，就是不给他看。莫非？杨行舟隐隐生了一种感觉。
　　映入眼帘的，是她稚嫩的字体－－杨行舟。他的名字被放大在眼前。

　　在公园里，我救了一个小男孩。其实不是无心之举，我跟在他身后许久了，发现他欠缺一些警觉意识。不禁有点恼火，看他没头没脑的失足掉进水池里，那么浅的水，把他吓的神色慌张，我失笑了。
　　本不想这么快搭救他的，因他那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爱。不过当事人还是极快反应过来了。
　　临了我问他的姓名，他说他叫，杨行舟。
　　杨行舟，你本来只是日记本上的一个符号。初一开学典礼，我再遇你，时隔多年，还是一眼就将你认出来了。你好像不记得我了，但我觉得不重要了。我开始相信，原来真的如书上所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不过久别重逢。
　　你开始不再只是纸上的一个标点符号，你成了一个光鲜明亮的人。
　　我有点责怪你的“忘恩负义”，但其实我知道，我多么希望你能记起我，可是你没有。
　　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我有些失落的想。
　　……
　　我们一起看了T市的双子座流星雨。那个时候好晚了，你满脸都是困意。我偷偷许愿说，要一辈子跟着你，做只粘人的跟屁虫。
　　你如果赶我的话，我就K爆你的头，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你。
　　我不会告诉你，我为了这样一个愿望，期许了很多年。然后我拼命讨好你，企图在你心里也有那么一席之地。
　　……
　　爸爸去世了，这段时间，我比平时的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写写字，写写过往，聊以□□。朵朵抱着我大哭，可在那时候，我尚不觉得苦，心如死灰。
　　直到后来，你每日拉着我散心，帮助我从灰暗中走出来。让我知道，原来自己可以死灰复燃，可以继续生活。
　　我的眼光真是好，爱上了一个愿意为我服务的，照顾我心情的人。你看，我是不是可以胜利似的说，我在你眼里，也算是特殊的了。至少换做旁人，你不会去管。
　　我决定了，向你表明心意。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渺小可能，我也决心要前往。
　　一想到能够与你正大光明揩你油，并肩而行在蓝天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值得一试。
　　……
　　杨行舟，今天你加入围棋社了。大家都在传你喜欢姚学姐的谣言，你什么都没说，也从不为自己辩解，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不愿意作猜想。
　　你怎么就不属于我了呢？我在你身边这么久，都没能让你喜欢上我，真是失败呵。
　　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没用？
　　另外，告白的事情，我想先放一放。行舟，我也是一个一身傲骨的人，请你原谅我，我不想自取其辱。
　　哦对，你从来不爱我，谈何原谅？我又在这里说傻话了，尽管我知道你不会看到，但还是，请你见谅。
　　……
　　果不其然，你跟学姐表白了。听闻学姐拒绝了你，这件事在学校已经传开了，实在算不得什么秘密。我不愿与她们为伍，背后说三道四的。我清楚你做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讨厌的我通通也都不能接受。
　　知道学姐拒绝了你，我有点开心，但更多的是难过。
　　我在难过个什么劲哦。但只要看见你沮丧着脸，我就不可抑制的难过。
　　杨行舟，那个时候，我甚至有一瞬间突然觉得，也许我们是全世界最懂彼此的人。
　　可惜，只永远走在背道而驰的路上。
　　我内心突然有个声音若隐若现，有一天，我们终究会分开。
　　……
　　杨行舟，你真残忍，你不肯给我爱情，又要求我做你一辈子的朋友。
　　我下定决心要出去走走散散，再在你身边，难保不会疯掉。有份工作看起来很适合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只想远离你，暂且藏起来。
　　我那可悲的自尊心，我要好好维护起来，我不准备让你有任何靠近它的机会。
　　你一出现，它就频频失控了。
　　……
　　杨行舟，行舟，行舟……
　　他惊觉，她竟爱了他这么多年。而这些年，他又做了什么？
　　看完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杨行舟回到房间去看她，发现她睡觉时还紧锁着眉头，不知在呓语些什么，他俯下身子，试图听个明白。
　　“行舟......”
　　他闻之脊背一僵。有些心疼的抚上她的脸，低头一个轻吻。他应该早点告诉她，他应该要早点儿的。
　　还好，虽然晚了些，还好他们没有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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