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桌有妖气

　　“如果严格地算起来，我应该是在他死之后才成精的。”铃铛精神抖擞，答得很认真，“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突然想起，就随口问一句。”汤承离没有看她，声音也不带波澜，“叶池每一世的转世，名字里好像都带了个‘ye’的同音字。”

　　姬夜迟，明晔，叶池。

　　铃铛咬住筷子，皱眉思索一阵：“是吗？”

　　汤承离没再接话，目光有意无意从玻璃上扫过，爱心已经重又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雾，实心里的两道人影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冬季难得明日高悬，他眼里窗外的世界却苍茫一片。

　　到底回忆难自主，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他想起了自己梦里没有回忆完的那个部分。

　　独自驭马入东都，驿道之中驰过，一格一格刻开的都是严冬入骨的冰雪。及至日暮，便尽数裹着霜积压过了肩头，一寸一寸都是冷冽。

　　可又有什么，能比他那时得知了公子夜迟早有未婚妻的消息更令人心寒？

　　他想捧在手心里的人，将一整颗心都放在了一个不爱她的人身上。义无反顾，便是向死也奋不顾身。

　　“是啊。”良久，他缓缓收回目光，压下半句叹息，低低苦笑道，“就好像是有谁，百世轮回，都一直靠着这样的印记……在寻找他一样。”

　　千世百世，也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

　　俯仰星辰，举目河山，遑论夜昼，不死不休。

　　***

　　“哇——”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打开饭盒时，汤承离还是吃了一惊，“这么丰盛，四菜一汤？”

　　清炒芹菜，红烧鸡翅，水蒸蛋，千页豆腐，还有他此前钦点的……胖鸡崽。

　　“对啊。”米晨笑吟吟地将汤勺递给他，“虽然你也不是第一次吃我做的东西，但菜好像确实是第一次……尝尝看？”

　　挑挑眉，汤承离毫不客气地开动了。蒸蛋入口鲜滑，鸡汤像是煲了很久，调料与肉的香气都被炖进了清汤里，入喉香而不腻。

　　他左手持着勺子将所有菜都尝过一遍，眯着眼卖乖：“芹菜有点儿糊。”

　　米晨嘴角一抽：“我只留下了没糊的。”

　　他耍赖：“那肯定是因为，我鼻子灵得异于常人。”

　　不待她挑眉反驳，他旋即一脸正气地迅速补充，“不过没关系，糊的也很好吃。”

　　米晨哭笑不得，在他吃饭的空档无聊地在病房里转悠。大抵是医院考虑到病人的特殊性，恰巧这段时间床位也不紧张，才将汤承离一个人安排在了这间小病房里。

　　坐北朝南，日升夕照。米晨正暗自感慨这房间的走向比学校公寓要好，视线之末就闯入了吸走她注意力的东西。

　　“这对铃铛看着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拿起被人随手放在小几上的铃铛，她疑惑道，“好像是上次在商场里那个女生……”

　　“是同款。”汤承离早学会了撒谎撒得面不改色，“我上次见到，觉得好看，就在网上买了一模一样的。”

　　“真漂亮。”铃铛迎光而照，其上覆着的暗纹便仿佛被点亮了一般，熠熠得如同将光辉都吸入了体内。此刻放到眼前，米晨有些不愿撒手，“你是在哪儿买的？店名叫什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好像无论如何，下一句都该接“你实在喜欢就送你了，大不了我再买嘛”。

　　汤承离眼底微动，不动声色喝完最后一口汤：“等过段时间，我右手好些了，帮你找一找链接。”

　　试探失败。

　　米晨心有不甘地将铃铛放回原位，就听这位大爷继续幽幽道：“小米，虽然胖鸡崽很好吃我现在也很满足，但是我觉得，再不让我洗头的话，我一定会憋出抑郁症……”

　　“汤同学。”米晨在椅子上坐下，决定好好跟他讲一讲道理，“你头上的口子缝了七针，现在还没有拆线。”

　　“原理上来说，这么大的口子，三天就能愈合。”汤承离一脸不服气地胡扯，后半句话却说得极其心虚，“医生是怕太早拆线会把它崩开，才非要等半个月的……”

　　“今天是我们从怀黎山回来的第三天，我就假设你野营的前一晚才刚刚洗过澡，那今天也只是你没洗头的第四天而已。”米晨掰着手指头，越数越纳闷，“何况你头发那么短，又不是女孩子，不用出门见情郎，洗头洗那么勤干嘛？”

　　汤承离很委屈：“虽说没有情郎，但我每天都要见你啊。”

　　米晨：“……”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见她神色有动摇，他连忙可怜细细地二度补刀：“再说了，如果是你，裹着那么多土从山坡上滚下去，就算不洗澡，难道你不想洗个头吗？”

　　“但是……”

　　“我保证，我会很小心地不让水碰到伤口和纱布。”汤承离迅速接话，“走吧走吧，下午医生不查房，不会发现我不在的。我们速战速决，洗个头就立马回来。”

　　狐疑地瞅瞅他，米晨正对上小金毛祈求的神情，心下一软。

　　……但事实证明，对汤同学这样演技超群的朋友们的同情心，往往比傻白甜堪忧的智商更致命。

　　直到被汤承离一路带到了他自己家，米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位大哥其实只是想带她回来玩。

　　他居住的公寓毗邻市中心，二十四层已经接近顶楼，电梯一路上行，楼梯间大片大片的晚霞也愈来愈明亮，在冬日里看起来暖洋洋的。

　　见房门是密码解锁，米晨有些意外：“你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

　　锁芯转动，发出嗡嗡的轻响。汤承离点点头，推开门：“我不习惯住宿舍。”

　　“那你父母呢？”

　　“我上大学之后，他们出国玩儿去了。”汤承离神色不改，对答如流，“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人，我就自己搬出来住了，离学校也近一些。”

　　话是这么说，但真正进了屋，米晨还是有些发愣。

　　“怎么了？”低头换了鞋，汤承离发现她站在原地，“进去坐着啊。”

　　“理科生的审美……全都是这个样子吗？”面对一室整齐划一的黑白，米晨望着高度统一的色度，感到纠结，“配色这么单调，你不会被逼出抑郁症吗？”

　　“我自己住，省事啊。”汤承离调笑，“不过，如果你不介意在我痊愈之后陪我去挑新的家具，我就也不介意把这些黑色的沙发和白色的桌子全都换掉。”顿了顿，他勾勾唇角，“要是你能陪着我再刷刷墙，我保证连墙上那些讨人厌的装饰几何图形都会一并消失。”

　　“真的假的？”米晨好笑，“那我把你现在这些家具全扔了。”

　　“当然是真的。”汤承离话语间带着点儿玩笑的意味，挑起眉来却又透着一股正经，“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他声音低沉清澈，念起诗来极尽缠绵，最后三个字话音微转，如同情人熟稔的耳语，笑意之中平添了三分不带恶意的轻佻贵气。

　　明明一点儿暧昧情意都没有的句子，生生把米晨的脸都听红了。

　　“你等等我，我先去换件衣服。”小少女害羞的时候格外可爱，看得汤承离一时之间心情大好，“冰箱里有饮料，零食在壁橱里，要什么自己拿。”

　　他腿伤尚未完全痊愈，走路时强撑着风度也能看出跛，米晨望着青年打了石膏的手臂，担忧脱口而出：“要帮忙吗？”

　　“哈——”汤承离笑意飞扬，“我是要换裤子。”

　　米晨扶额，捂住脸：“……当我没有说。”

　　卧室门被轻缓地阖上，客厅里的米晨望着门沉默一阵，起身走进厨房。

　　诚如叶池所说，汤承离家里真的有一个巨大的冰箱。

　　抬头默默地盯着角落里那个比正常冰箱要大上好几倍的冰柜，她把叶池白日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忍不住抬手打开柜门，冰箱里温和的橘色灯光一亮，她愣了愣，继而瞠大了眼睛。

　　柜门与正常冰箱无异，一格一格地放满了桃子味果汁、罐装啤酒和大盒的进口牛奶，最上面的几层，甚至还置了几盒女孩子喜欢的果冻与布丁。

　　但是冰箱的箱柜里面……竟然没有隔板。

　　不同于正常冰箱的上层保鲜下层冷冻，眼前冰箱的内部居然是一体的，箱柜里空空如也，冷冻层的寒气丝丝缕缕袅袅而上，仿佛是从地底升起，一股一股源源不断地置换到保鲜层里，扑面盖到她脸上。

　　米晨没来由地，觉得背上有些冷。

　　“大冬天的，你站在冰箱门口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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