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赏木兰

　　寒夜如斯，数道星光闪过，带走的是什么？
　　花木兰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她好像梦到了什么，明明方才还记得，可是一睁眼就什么印象都没有了。
　　她梦到了什么吗？记不清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片混沌。
　　等她起身看见马无味正在她营帐里忙前忙后，又看见桌上的那封已经被她揉皱了的信，那些因为睡眠而暂时逃避丧失的记忆又统统地涌了上来。
　　她没有将花云一同带回来，花云被留在了那片寒冷的枯树林中，被众火吞噬。
　　而终于回到军营里，得到的，居然是花家暗侍带来的花家双亲自尽的消息。
　　还有......似乎还有什么是她所忘记的，但等她仔细去想的时候，又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你醒了？”马无味将刚热好的药递到她的面前，轻舀起一勺，吹凉了欲喂给她。
　　看着花木兰失神，半晌都不曾吞食下那勺药汤。
　　“将军，还是早些吃药吧。你的身子，这样耗着是受不住的。”见花木兰还没反应，他又唤了几声‘花阔’，见她还没反应，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药碗放下，而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木兰，你断不可如此。”
　　马无味这一声‘木兰’出口，唤回了她沉浸在无尽悲伤的意识。
　　她是下意识回神应声，也在这之后的片刻几秒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他。
　　“你......”她有太多想问的，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就算花老将军不告诉我你的身份，你觉得你又能瞒我几时呢？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药物用量更是多一分少一毫都不可，更何况，男女有别，阴阳调和，这药物的剂量又如何能尽数相同呢。”
　　见花木兰回了神，马无味又端起药碗，这一放一端，汤药已经温了不少，马无味也没多做什么动作，舀起一勺就往花木兰嘴边递。
　　花木兰也没再拒绝，顺从地喝下汤药。
　　马无味的脸色缓和了几分，继续开口说道。
　　“当年花老将军请我出山，也是为了你。男女脉象有别，稍一留心便会察觉出来，就算你在军营中，身强体壮无病无灾，但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硬要军医来探你的脉相，你也是躲不开的。”
　　“花老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他，我哪里还能做上什么谷中闲医，怕是早己成了黄土一抔了。可能还是那种，养花都嫌料少的废料。”他仿佛是忆起了什么不堪的过往，神色一时之间竟有几分悲恸。也只是片刻，便又恢复如常。
　　“其实若只是花老将军同夫人......花家暗侍断不会成这般狼狈的模样。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有人的计划被打乱了，所以便耐不住，下手了。”马无味意味深长地看着花木兰，他知道她一定能听懂他的意思。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马无味突然的一句话说得花木兰有些摸不着头脑。
　　“花老将军之前派暗侍寄给我一封信。是给你的。”语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和一樽木盒，没有直接交给花木兰，而是放在了一旁的案桌上。
　　“将军，节哀顺变。如今，花家能够依靠的，便只有你了。”马无味将手中剩下的汤药直接放到了花木兰的手里，然后起身离开。
　　马无味没有看过花老将军寄来的那封信，因为那信是给花木兰的，所以他也没有私自打开过。
　　但若是他看过那封信，是断不会讲出那句话的。
　　而他也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那句话，让花木兰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花木兰端起药汤一口一口喝了进去。
　　药本就苦涩难入喉，又温凉了几分，更是酸涩难忍。
　　若是能一饮而尽，也不过是留有几分苦涩的味道，片刻便会消散，但是她愣是一口一口的，任由汤药的苦涩味儿在自己的口腔之中弥漫，可为什么，口中的酸涩竟丝毫不及心中的苦恸。
　　她掀开身上的被褥，艰难地起身下地，双腿打颤地勉强站住。
　　她扶着床沿，一点一点地往桌案挪去。
　　明明只有几步的路，却让她气喘吁吁。
　　她不明白，自己分明没有受什么大伤，筋骨也没损着，不知道为何会这般疲倦无力。好像自己的魂魄被人抽走了一样。
　　她拾起桌案上的信件，封处写着花弧熟悉的笔迹。
　　“吾儿木兰親啟。”
　　是木兰，而不是花阔。
　　花木兰又启开了木盒，木盒之中安然躺着几株植物。
　　一株木兰，一株秋海棠，还有一段带刺荆棘。
　　这几株植物看模样便知是有段时日的了，木兰花和秋海棠早就已经干瘪不成样，但还是能依稀辨识出它们的颜色模样，那段荆棘也已经有些干枯。
　　但是不难看出，它们还是有被精心照料过的模样。
　　花木兰颤抖着手打开了信。
　　“吾儿，展信佳。
　　木兰，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已经得知了为父同你母亲不在人世的消息。
　　还记得那日你问为父‘君要臣死，臣如何处之？’，作为花家的传承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作为你的父亲，为父是如何都说不出这句话的。
　　天底下的父母，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地生活下去。
　　你自幼便被养在你外祖家，棘儿也是很小就被送到外城学艺，颜儿虽然养在我们身边，但是皇帝早就同花家离心，她的生活也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花家世代忠烈，曾经君臣一心，花家是何等风光。为父希望我的儿女，会以花家为荣，而你们也会成为花家的荣耀。
　　但为父始终没想到，君臣离心之时，花之一姓，竟成了我儿女的催命符。
　　这朵木兰花，是你出生时，我便存着的了。
　　你姐姐也有一朵，不过是朵秋海棠，你母亲嫌弃寓意不好，不让我存着，但我还是偷偷存下了。
　　还有那段荆棘，是你弟弟棘儿出世之时，庭院中最茂盛的一丛荆棘里的。
　　为父想要保全你们姐弟三人，却不想最终，竟是一个也没能力保住。
　　颜儿已经去了，但至少是同念平在一起了。棘儿娶小公主的事情，想必也有你的功劳在里面，如今他已远赴他国，皇帝就算想要动手，也得顾及着襄王和小公主的面子。
　　眼下，为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
　　为父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了，不想再经历丧子之痛了。
　　木兰，木兰，我的孩子。
　　为父原本只想你，像别的女子一样，嫁人生子，每日只需操办府内事务，担心的只是今日哪朵花败了，明日再植哪朵花进来。断不想你想如今这般，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木兰，你是为父此生的骄傲。
　　你的心性，哪怕是作为男子都是不输人的。
　　但为父希望，你能妥协一次。
　　此次出征，皇帝将为父留在城中，便是为了迫你回城。也只有如此，他才有机会，将花家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皇帝忌惮你的身份，忌惮你的才华，忌惮花家在百姓之中的声望，但这都是基于你是花家长子的身份之上。但若是告知皇帝你的真实身份，那也是欺君大罪，更是难保性命。
　　皇帝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为父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拼了这一条性命，护你周全。
　　木兰，你为花家做的，已经够多了。
　　如今，就将这一切交给为父吧。
　　为父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木兰，走吧。不要再回城了。
　　诈死也好，逃匿也罢，想办法离开这里，去过你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吧。你为花家付出的够多了。
　　木兰，作为木兰活下去，不是花阔，也不是花家次女。
　　木兰，木兰，我的孩子，我的骄傲。
　　一定要平安地活下去。
　　如此，我同你母亲，便心安了。
　　父花弧，绝笔。”
　　花木兰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地读完了这封信。
　　她难过，可她惊觉自己竟然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心中尽是无限悲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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