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伴侣攻略指南

　　念念还太小，又不会说话，却总是很开心地瞎叫唤。她被老管家格雷尔带着在草地上玩，远远望着像个滚圆的团子。

　　念念是慕雨给她起的小名。她喜欢缠着暮雨给她读书，嘴里总发出类似“念”的单音。

　　慕雨走过去，给她念今天新学的课文。这已经成了一项例行公事，他喜欢她那副圆睁着眼睛认真听讲的表情，就好像她真的听得懂似的。

　　一段结束，四周安静得出奇。慕雨从书页上抬起头，发现原本柔顺地贴在他一侧的小身影不见了。

　　一架小小的棺材安静地停放在他面前。她苍白着脸躺在里面，身体的一大半淹没在四周疯长的白色非洲菊丛里，像个悄无声息的假人。

　　慕雨猛然睁开眼睛。酒店顶层套房的玻璃观景天花板毫无防备地映入眼帘，节日的烟火正一朵接一朵地在空中绽开。轰隆的声响被隔音装置吸收了不少，像田野里辽远的惊雷。

　　暮雨剧烈地喘着气，喉咙因过长时间的滴水不沾而泛着淡淡的腥味。他试探地动了动身体，颀长的四肢令他如梦初醒地记起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还在读课文的六岁男孩。

　　男人看了看表，两道眉毛不经意地拧起。舟车劳顿让他提前入了眠，被怪梦惊醒后也才十点过半。距离马歇尔餐厅的晚餐自助时段结束还有半小时，而高级酒店训练有素的厨师总会把热菜准备到最后一刻。

　　慕雨翻身下床，打开了衣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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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雨刚从第一世界理工大毕业两年，目前在自己的家族企业慕氏集团旗下的科技公司MARCH担任首席技术官。他这次来第二世界出差是受了游戏设计公司Genesis的邀请，参加他们利用MARCH推出的开发平台UnrealX5所编写的虚拟实境主题乐园“Faraway Land”的开业仪式。

　　慕氏是整个埃尔色星上流阶层中有口皆碑的家族企业。末世逃亡时，慕家人几乎把一整个公司的仪器和人才都搬上了自家舰船，除了隶属政府的船只，慕家是少有的几个拥有具备空间跳跃资格的舰船的私人单位之一。这批人才和仪器就这样跟着载着20亿人的“方舟”号一块到达了埃尔色星，在新城市的规划和建立上发挥了巨大的协助作用。

　　千年后的今天，慕氏雄踞在埃尔色星的第一世界，发展出了涵盖由大众娱乐到武器研发的一系列领域的高新科技公司MARCH，以及由MARCH分支而出的子公司——生物技术巨头Bio Factory和时尚奢侈品牌Crispy Anna。作为集团继承人的慕雨几乎把他醒着的一切时间给了公司，不久前他刚刚因为某个新项目熬了3个通宵，便在仪式结束后立刻栽进房间，就这样一觉睡到了大晚上。

　　比起真正建在地面上的旧式主题乐园，最近像雨后春笋般勃发的虚拟实境乐园产业不用花大钱占用实际土地资源，更能通过单纯的超真实模拟体感和视觉渲染达到在现实里无法实现的各种体验效果，对于公司和游客来讲都是项广受好评的举措。Genesis率先取得了UnrealX5的商业授权，并动作迅速地推出了Faraway Land，令其一跃成为整个日光节期间最有话题度的娱乐项目。

　　Faraway Land的其中一个客户终端区就开设在朗廷铂宫一楼赌场的隔壁。慕雨用过夜宵从餐厅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终端区印着乐园徽章暗纹的对开式玻璃门。上午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女孩正站在门边，手里捏着一张体验券。

　　她显然刚洗过澡，潮湿的酒红色卷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下垂的圆髻，骨架偏小的双肩在吊带夏裙的衬托下更显单薄。慕雨打量了一下她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指，不明白她在紧张什么。

　　她现在背对着暮雨，但暮雨记得她的模样。她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黑沉沉的双眼似乎蒙着一层挥不开的浓雾。那双眼睛当时正在探究地打量着他，又在被他抓个现行后迅速地躲闪开去。她没再敢看他，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明显的陌生和胆怯，却给暮雨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

　　虽然打肿脸充胖子的凌轩只定了两晚最便宜的双人标间，但这间“标间”还是超越了顾三月的想象。她头一次能从床上一眼望见第二世界最繁华的区域华灯初上的夜景，全自动化的浴室不仅有巨大的双人按摩浴缸，还提供了整套的沐浴香氛和各式化妆品小样。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的顾三月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满足地叹了口气。明天有参观科技馆的行程，顾三月对于作为技术人才聚集地的第二世界的最大期待都集中在那，打算早早上床睡觉养好精神。

　　而自从凌轩推门而入之后，事情就开始不受控制了起来。

　　正值虚拟乐园Faraway Land开业酬宾，每位入住朗廷铂宫的客人都获赠了一张免费体验券。因为第二天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凌轩一进门就催促顾三月赶紧把券用掉。顾三月权衡了一下被她念叨一晚上和干脆去玩半小时的利弊，觉得还不如选择后者。

　　按照凌轩“你随便找个舱位躺进去就行了”的说法，顾三月看不出这项活动有什么好玩的。这展开模式跟她一贯理解的“游乐园”大相径庭，倒是跟小时候养母带她去的“银河列车”游戏厅有点相似。她蹑手蹑脚地站在门口观察了良久，感觉自己拘谨得有些不可理喻。

　　“你不进去吗？”

　　清冷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顾三月被这飘然而至的问话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回头，声音的主人已经站到了她身侧。

　　那对孔雀蓝又回来了。

　　上午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先生”正挑着一侧浅金色的眉毛看着她，浸在阴影里的瞳仁像暮色下的海洋。他已经换掉了白天笔挺的西服，休闲的圆领衫和卡其色短裤减少了些许高大的身材带来的威压感，但他眼神里的问询之色还是让顾三月倍感压力。她迅速地低下了头，假装对慕先生的白色运动鞋和它周围的大理石地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我要进去啊，我只是...好吧，这个自动门好像没感应到我，我猜它坏了。“顾三月咕哝了两句，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移，眼神有些无辜地瞟向了那道门。

　　顾三月显然不认为把自己的愚蠢暴露给一个陌生人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眼下她想不出别的话来回答对方的问题。那位慕先生倒没流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他走到门侧，拿出房卡在一个先前被顾三月当成是紧急开门按钮的装置上扫了一下。

　　两道玻璃门听话地向两侧划开，展现出内部一个接一个密闭的蛋形小舱室。泛着蓝色荧光的线路由舱室沉入地下，光芒透过半透明材质的地板汇聚成一树静止的星河，远远地流向大厅尽头静默矗立的中央服务器。

　　“只有住店客人才可以使用这个终端区，门左边的那个小装置是刷卡机，干站在那是没用的。” 慕先生站在门边，脑袋朝里面偏了一个角度：“我的房卡有无限次资格，你直接进去吧，体验券留着下次再用。”

　　顾三月傻了吧唧地“嗯”了一句，将体验券收回了口袋里。因为这个小忙，本来就没啥城府的顾三月对慕先生的戒备顿时消减了不少。

　　话又说回来，她还不知道“慕先生”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了两秒钟，迈着迟疑的步子走到男人身边。心下喟叹了一下自己只到对方胸口的高度，顾三月鼓足勇气抬头对上他看不出情绪的蓝眼睛。

　　“那个，谢谢你。”顾三月从喉咙里憋出来一句话，两手下意识地揪着裙子上绣着的一朵布质小花，“我叫顾三月，顾盼生辉的顾，三月就是日历上的三月。你叫…？”

　　“…慕雨，仰慕的慕，雨水的雨。”

　　慕雨没想到那个惊弓之鸟一样的家伙还会自报家门。她脸上藏不住事，那意外的神情显然原本在期待一个更加西式的名字。

　　**

　　一阵带着细小嘶声的雾气四散之后，蛋形终端舱室一侧的弧形小门缓缓开启了。顾三月有些惊叹地摸着它像是钢琴烤漆一样光滑的白色表面，好奇地向里头打量。

　　并不宽敞的椭圆体空间中央以舒适的角度斜倚着一张像是牙科诊所标配的后背可调式软椅，椅子的扶手一侧静静躺着两副带着绑带的手套，头顶处悬着一个有皮面衬里的头盔。

　　顾三月不可避免地想到恐怖电影里给人施加电刑的囚室。她有些紧张，但又不想总是在慕雨面前表现得像个啥也不懂的傻瓜。

　　顾三月正慌张之际，慕雨走到了小门的另一边，冲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点了点手指： “那两副手套是可穿戴式的模拟物理感应设备，头盔则会与你的脑电波相嵌合，让大脑产生身临其境的现实感。你只需要躺上去固定好自己就可以了。”

　　顾三月有些尴尬：“躺上去就好了？”

　　慕雨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躺上去就好了。”

　　似乎顾三月狐疑的表情太过明显，他又补了一句：“这个虚拟乐园的开发平台是UnrealX5，模拟器是Paradise024，像Genesis这么有钱的游戏巨头，订购的全是MARCH最新最强大的产品，你担心什么。”

　　顾三月才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英文都是什么东西，也没兴趣一个一个地问，只好假装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挪到了椅子上。

　　虽然外观长得像电椅，但它的触感倒是远没有电椅那样糟糕。顾三月故作镇定地把手往手套里钻，却发现所有指头的位置都位于一个奇怪的方向上。

　　“你穿反了，有公司标志的那一面应该在手背上。”

　　顾三月还没反应过来，有只比她大上一圈的手已经轻轻摘下了被撑得别扭至极的手套。慕雨低着头调试着绑带的长度，顺手按亮了几个位置隐蔽的小灯。他耐心地动作着，舱室顶端模糊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让他颜色清浅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圈淡淡的影子。

　　“脑袋伸到头盔里去，手不要乱抖。”

　　“啊？喔，好。”顾三月迅速地照做，包围式的结构有效地遮住了她脸上陡然增多的红晕。

　　小空间的通风性总是不太好，顾三月隐约嗅到了男人身上的某种气息，并不像香水那样馥郁得刻意，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令人舒服的味道。一瞬间的愣怔之间，慕雨已经把两边的手套都按正确的方向套在了她手上。绑带的搭扣处轻轻一紧，手套迅速地固定稳当，足够贴合而又没有异样的勒紧感。男人的指尖不经意掠过她露在皮革面料之外的皮肤，带起转瞬即逝的温热感觉。

　　“你手凉，我给你调了中档的加热。”慕雨一边说着，一边一个步子跨出了门外。

　　头盔让顾三月的视野伸手不见五指。在Farawayland彻底接入她的意识之前，最后留在她耳朵里的是舱门合拢的咔哒声和慕雨远去的脚步声。

　　终端机荧蓝色的光芒亮起，显示一切工作正常。慕雨隔着一段距离望着那台静默的机器，突然想起了他为什么会觉得那女孩似曾相识，甚至在大厅一路用毫不客气的眼神追着她。

　　念念长开了，大概就会是她那副模样。

　　只是念念早就死了，夭折在人生甚至尚未开始的年纪。那年6岁的慕雨亲自参加了她的葬礼，那具毫无生气的遗体太过真实，轻而易举地打碎了他所有天真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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