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王座 （熘玥女王篇）

　　春，看了暹丝琅一眼。“你想干什么？”
　　暹丝琅笑了，白玉般的手指一拨琴弦，发出流水一样的声音。“春，你每天早晨月亮落下去前，都会练习魔法--对不对……抓住一只鸟儿，一定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稍停了一小会，“今天离我上次看到那只鸟儿，正好是十天哟。”

　　她转头看向澄明的水面，“从那个方向来，然后……飞进娜拉的那个小窗户里去哟……”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只有柔和的风从湖面上吹来，红色的发轻轻被扬起，在春的面前。忽然，在远远的，远远的湖对岸深深浅浅的绿色树影中，一个小小的白点！越过波光荡漾的水面，朝着这边飞过来。
　　“啊！”暹丝琅的还没来得及尖叫，春，忽的伸出了右手……
　　从他手中，好像发出了一道白光，柔软却迅捷。
　　那只鸟儿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落到了春的手中。
　　那是只白羽红嘴的鸟儿。毛色像熘钥冬天的雪。暹丝琅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想要去抓。春却后退了一步。暹丝琅扑了个空。她也不恼，撇撇嘴，站好了，用那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向着春看过去。风从背面吹过来，她理了理袖子，向春笑了笑。

　　春低下头，从鸟儿的腿上的银管里，抽出一个小卷来。
　　他慢慢的把小卷展开，摊平。原来是张极薄的羊皮纸。那只鸟儿像被粘在他的手腕上样，一动不动。暹丝琅看着他把那张纸展开，眼光在上面掠过，然后……

　　暹丝琅对上他的绿眼睛，忽然觉得心中咯噔一下，竟是呆了。
　　笑容从她的唇角逸去，困难的张了张嘴。“春……”
　　“到底是什么？”看春把纸要放回那个银色小筒，她一下子扑过去。抓住春的袖子，也不去抢纸卷，只是用那双绯红的眼去看春的眼睛。春垂下眼睛，既不看她，也不推开。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暹丝琅慢慢站直身体，抬起脖子，有如面对一份国书——
　　“熘钥王，染上疯疾……王后监国！”

　　那小小的纸卷原写不了多少字，可简短的一句话足以说明一切。暹丝琅看着春把纸卷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放走鸟儿。
　　她坐回原来的位置，面对着湖面。春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小手，紧紧揪住膝上的裙子。“春，如果我什么也不是，你还会站在我身后吗？”
　　暹丝琅没有想到，春会回答她的话：“只要是你。”
　　简短，平淡。一如这个少年向来所说的话。暹丝琅一下扑到他怀里。“只有你说的话，暹丝琅一定会相信的。”春低下头，看到怀里的女孩眼角上，有闪亮的泪光。
　　第三位使者终于来到，暹丝琅冷冷的看着，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熘钥服饰的人，她微笑起来，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离开熘玥时那个懵懂的孩子。自己被送来为质，如今身陷囹圄，那个女人，终究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看着那个人的嘴在张合，

　　她又转过脸去看娜拉，这个总是对自己温柔又严厉的女人。
　　她没有看自己，她的眼中，冰凉没有感情。只有在那个王后的使者说道，娜拉照料公主，应受嘉奖，赐给贵族身份，而获得自由的时候，娜拉冲着使者笑了一下，行了个屈膝礼。她在心里不由泛出一些酸楚，没有谁心甘情愿去做一个奴仆吧。即使如娜拉，从小照料自己，如今却忽然能得自由，怎么能不欣喜。
　　她朝娜拉笑了笑，挺直脊背：“娜拉，让他们进来吧……”

　　暹丝琅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想起在遥远的熘钥深宫中的父王，生死未卜。如果父亲真的是失去了理智，也许还是种幸运！如果……她抱紧了怀中的竖琴，坚硬的宝石硌的她手心很痛。
　　现在，她不再是熘钥的公主，奥格萨重要的人质，维系两国和平的一个关键的存在。她现在，只是动荡的熘钥，为向奥格萨示好献上的一朵可有可无的花儿，是那个在深宫的阴影中掩藏自己面容的女人，对于夺走自己丈夫全部身心的碧旒丝复仇的唯一渠道！
　　她，将不再是自己故国的囚徒，从这一刻起，熘钥的公主成了奥格萨的奴仆。

　　侍女们被带走了，她们是暹丝琅的附赠品。不过至少不用被永远的禁锢在某个地方，人人脸上都有掩饰不了的喜色，娜拉在走过暹丝琅面前时，轻轻拢了拢她的头发：“公主，请保重……”
　　暹丝琅点了点头，“娜拉，也愿你好运。”
　　很快，房间变得空荡荡，身后，春安静的陪着她。当小公主的眼光，看到门口白色的袍角一闪。她看向春。
　　春的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不行！”她尖着嗓子，叫了出来。
　　一旁的人被吓了一跳，小公主咬着牙，死死盯住那个走进来的白衣神官。很眼熟的人呢，她笑了，眼中却像要冒出火来。
　　“春，你别跟他走！”她哑着嗓子说。
　　“春！”没有得到回答，她高声叫着少年的名字。春长长的眼睫垂下来，看不到他绿宝石般的眼睛，他慢慢的走过去，越过小公主时，他忽然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暹丝琅奋力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一下。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她没有力量阻止，就连自己的未来，也不知道会怎样。再擦一下！她从头发里拔出那把短短的簪子。朝春的手心刺下！
　　血立刻从少年的掌心涌出，在手心红艳艳的一弯。
　　她被人拉开，视野中，那个少年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流血的手……

　　圣戈尔塔的神殿依然高耸，在这个没有季节的国度，植物永远是那样的繁茂葱茏。浓重的绿色重重叠叠。映衬着洁白高大的建筑。
　　居住其中的人啊，或者悲伤，或者痛苦，或者欢欣，都不会改变季节的更迭。
　　该到来的，依然如约而至。

　　五月，一向平静的圣戈尔塔突然变得繁忙起来。这个神圣的宗教场所因为即将来到的客人而多了几分喧嚣。神官们的脚步变得匆匆忙忙，属于神殿的侍女们更是个个喜上眉梢。因为，即将来到的，弗雷德•鲁弗斯•吉塔拉穆皇太子殿下和加布里埃尔•鲁弗斯•吉塔拉穆侯爵。这两位皇子，因为即将年满16岁，按照奥格萨帝国的惯例，将要在圣戈尔塔接受必要的宗教神学的课程。奥格萨是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因此历代的皇子们都要如此。满18岁以后，便可以回到宫廷，担任职务，尽身为皇子，公主的义务。
　　而这一代的奥格萨皇帝——吉塔拉穆五世膝下，唯有这两个皇子，还有一位尚在襁褓中的公主。
　　其中，只有弗雷德里克是过世的皇后所生。因此是无可争辩的继承人。
　　据说两位王子都年少英俊，高贵优雅。令得整个戈尔塔里女官，侍女们都雀跃不已。虽然不敢说出来，那个女子会不作从灰姑娘到王妃的梦呢。
　　至于两位皇子是不是乐于面对戈尔塔的生活，那便不得而知了。

　　弗雷德，这位有着浅棕色柔软短发的皇太子，是个有着温和目光的少年。从踏入圣戈尔塔开始，他便因为这片宫殿的宁静而感到身心愉悦。比起喧闹的宫廷，他喜欢这个地方幽静的环境。白袍的神官，灰袍的僧侣，连侍女们也显得含蓄而温文。用手轻抚着墙面精美的浮雕，随从们，在把带来的东西布置好，他走出自己的寝殿，往东侧的一组塔楼走去。那个地方，是他小时候就听说过的。初代皇帝的哥哥，便被幽禁在那里，度过了人生后面的四十年时光。他一路走去，路上，人们纷纷低头行礼。他也不在意。走到那塔楼跟前，他才看清，这塔，其实就是个方形的城堡。四周都有高高的塔楼。大门紧锁着。
　　看守塔楼的年迈的僧侣，披着灰色的厚重麻布的长袍。他佝偻着背，为皇太子打开了古旧厚重的门。
　　透过那扇大门，弗雷德看见了一片宁静的绿色庭院，他挥了挥手，一个人，走进了传说中的幽闭之塔。这个建筑，比起其他得神殿，要粗糙得多，据说是圣戈尔塔的第一个非神殿的建筑。由大块的花岗岩砌成。因为其独特的用处，没有任何的雕刻装饰，红色的岩石裸露着天然的纹理，反而有种厚重的美感。
　　塔楼里静悄悄的，只有弗雷德的脚步声在石头的回廊里传来空洞的回响。
　　这位十六岁的皇子，在这个寂静的石头建筑里，慢慢的走着。
　　他看见在回廊一处不起眼的拐角，有个小侧门通向外边。大致也明白这个塔楼还是有人照料。
　　走道里，不见一丝灰尘。中间的方形庭院中的草坪不见一棵杂草，就好像一块上好的孔雀绒毯子。每一个房间的门都可以打开。里面的东西虽然陈旧却整洁。好像每天都有人细心的打扫。他登上楼梯。一间一间的看过去。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
　　那个房间，位于西边的那个塔楼的中部。里面满满的，全都是书。高高的书架一直达到屋顶。书桌上，甚至还放着纸和墨水。一直精致的鹅毛笔插在水晶的墨水瓶里。好像等着人随时去用它。
　　即使在剑术上颇有造诣，他依然比较喜爱那些厚厚的书本。
　　弗雷德走了进去，光线从上面的玻璃屋顶照下来。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地方，竟然有这么多的藏书。
　　他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竟然没有灰尘！好像每天都有一双手来翻阅它一样。
　　弗雷德发现，这里有他所有喜欢的书。从四方大陆的历史。传说，各种传记。还有被教会列为禁书的各种论著。他吃惊极了。这里还有前王朝的历史，在皇家图书馆里消失的书籍。竟然都静静的躺在这个粗糙而坚固的石头建筑的肚子里。他在这个时间遗留下来的宝库里忘记了一切。
　　由于母亲的影响，弗雷德从小就对书，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比起那些豪华的舞会，应付那些打扮的有如花坛一样的贵族小姐，用奇怪的表情对着自己说着奇怪的话的那些大臣。他宁可和那些不会说话的书本在一起。
　　他一本本的看过去，竟然发现了一本《玛他托卡》。这个是一本述说古老人类黄金时代的史诗。记录了黄金时代的人类的争战，最终导致灭亡的故事。里面有战争，英雄，还有阴谋。因为和教会的创世说相背，在奥格萨皇家图书馆里，是没有的。
　　可是他记得两年前，熘钥的使臣，四方大陆上最出色的乐师，曾在宫廷中演唱过其中的一部分。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他翻开书本，如饥似渴的读着。
　　翻了数页，书卷实在是太沉，他手微微滑了下，连忙一扶。从书页里，竟掉出一只蔷薇来。那显然是新夹进去的。凑到鼻端，还飘着淡淡的馨香。花瓣还没有完全干枯，带着淡淡的红色。皇子抬头看了看整洁的书架，打开书，想把花儿夹回去。他找到原本夹着蔷薇的那一页，是描写英武的王子营救出被困的公主，看到那里还有淡淡的痕迹，不由会心的一笑。正要合上书本，却看到书页里，还有一根长长的头发。他把那根头发小心捡起来，对着从天窗透进来的阳光。那是根火红的头发，于奥格萨人常见的棕色发不同，像火焰一般的头发。弗雷德仿佛看到，一个有着火红头发的少女，在这高高的书架前，小心的把一只娇嫩的蔷薇，夹到这本写满英雄和梦想的书本里来。
　　他把头发小心的绕在尚未凋谢的蔷薇的花梗上，夹进书中，把书放回原来的地方。

　　当弗雷德为塔楼中那些珍贵的藏书而欣喜不已的时候。在另一处白色的神殿深处，他的弟弟，加布里埃尔•鲁弗斯•吉塔拉穆侯爵，正在聆听大神官的教诲。
　　他是个有着金棕色发的男孩。比起弗雷德，他更加俊美，只是脸上总带着点满不在乎的神气。这个聪颖的男孩，比起哥哥，他对舞会和淑女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同样16岁的他比起哥哥，可以说更得奥格萨皇都的姑娘们的欢心。
　　他的母亲作为并不受吉塔拉穆五世宠爱的的妃子，她的后盾，便是身为大神官的兄长。这个银白色头发和眉毛的中年人，对于地位和权势有如猎犬之于血腥。此时，正抓紧时机在对着自己的侄子耳提面命。
　　关于他的学业，该如何和宫廷中那些贵族如何交往，还有不要总是绕着女孩子们的裙子转。多读读书，练习剑术。能立军功那是再好不过……等等，等等
　　加布里埃尔抑制住打哈欠的冲动，努力作出一付认真的样子。从小就知道那个闪光的宝座和自己无缘，而目前的生活令他十分满意。那些令人头痛的公文，就让哥哥去看就好了。他宁可多留点时间和美丽的姑娘们去约会。
　　好不容易到了晚祷的时间。大神官在侍从的催促匆匆去了。他如蒙大赦，赶快回去自己的寝殿。
　　从大神殿走回王子的寝殿要走过一片玫瑰花园，温暖的夕照在远处白色的神殿上撒下金色的纱，晚风吹动盛开的鲜花，送来阵阵甜美的香气。圣戈尔塔的傍晚真是美，加布里埃尔也不禁被迷住了。和皇宫的浓妆艳抹不同，圣戈尔塔的美，犹如一个素淡的修女。洁白的外袍也掩不住那青春柔美的容颜。愿光神原谅这个风流的王子用个女子的比喻来赞美他在人间的花园吧，这个是他能想到的最贴切的比喻了。
　　戈尔塔的玫瑰是整个奥格萨的极品。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戈尔塔独有的泉水。灌溉出来的玫瑰又大又美。香味也有别于其他的玫瑰。
　　按贵族小姐们的说法，戈尔塔的玫瑰飘的都是神眷宠的香味。而这里的玫瑰，向来只提供王室使用。有胆大的宫人偷出去出售。一枝含苞的戈尔塔玫瑰要卖到二十块纯金的奥纳尔。奥纳尔是奥格萨的流通币。
　　虽然常把这些玫瑰拿去讨那些小姐们欢喜，身为王子的加布里埃尔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片的戈尔塔玫瑰。
　　独特的香味阵阵袭来，令人陶醉。他不由驻足细看。夕阳下的玫瑰花田，衬着远处高大的白色神殿。“果然是光神在人家的花园啊。”他这样自言自语。忽然，花田中，有个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个女子，隶属于神殿的女子。她刚才刚才应该是弯着腰，现在正直起身子喘口气。一件灰色的袍子从头裹到脚，那是神殿里的侍女独有的装束。尽管如此，经验老到的侯爵阁下，依然可以从身形看出，那是个女孩子。举起擦汗的手臂纤细修长。远远的在夕阳下，形成一个曼妙的剪影。
　　加布里一时兴起，摒退了左右，跳下花田去。
　　那个女孩似乎没有察觉这边的异动，一心一意的低着头。想要赶在日落前采摘没有来得及合拢花瓣的玫瑰。大约是为了制作神殿里的香油。直到王子走到了她的身后。
　　加布里越走越近，可以看到那个少女手臂。灵活的手指，在玫瑰长满刺的枝条间上下翻飞。正巧，一枝怒放的玫瑰开得稍远了点。那个女孩踮起脚。够了够，还差了点。被繁茂的玫瑰枝条挡住了。从加布里这边看去，那尽力伸展的手臂纤细白嫩。有如白玉雕成一般，甚至能隐约看见手背上面纤细的淡色血管。纤细的手指上，有圆润可爱的指甲。虽然被玫瑰的尖刺划出些红色伤痕，那依然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双手。比那些包裹着绸缎，带满闪亮的珠宝的手臂更能让他觉得怜惜。
　　他不由伸出手去，帮她摘回那朵盛开的玫瑰。
　　忽然伸过来的手，让那女孩显然吓了一跳。她猛的回过头来。一双火红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一眼望进了侯爵的心里。少女的整个脸都躲在灰色侍女袍的深深阴影里。只能看见那双燃烧般的眸子。嵌在有着白玉般肌肤的脸上。
　　加布里呆住了。从来没有一个女孩能有这样的眼神，好像在雪原中跳动的火焰。他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奥格萨四季如春，很少下雪。可是他就是这么觉得。他僵硬的举着手里的玫瑰，惯常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我……你……”话在舌头上打了个滚就没了声息。
　　好像眼里脑子除了那双闪亮的红色眼眸就什么都没了。情急下，他伸手去抓那个少女的手臂。
　　猝然的，那个女孩猛的一挥手，采好的玫瑰如雪花般飞撒在空中。那女孩裹紧了外袍，飞快的奔跑着离去。
　　纤细的身姿有如一只受惊的小鹿。眨眼不见了踪影。留下王子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花田的中央。
　　傍晚的夕阳温柔的照着他，晚风扬起他的衣裳，还有圣戈尔塔的玫瑰花瓣。
　　半晌，静寂的花田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我加布里埃尔有那么难看吗？——”回声久久飘荡在白色的神殿之上的金色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