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尘锁

　　兴城的雪下了整整一夜，白茫茫的大地落得清清静静，影痕坐在檐下看了一整夜的雪，自来了人间，就生了失眠症，如何也休息不好，尤其是近来，竟然生了华发，影痕只得用灵力修复。
　　可能是影痕眉间的倦意深重，可能，是天公怜惜，偌大的府邸，竟然就被青云找到了她。青云一改常态，安慰的抚了抚影痕的头发，影痕一惊。“近来你太过劳累了，子墨这一次，让你思虑太甚，不要紧的，都过去了。明日我们正式启程去敦煌，到了那里，你就可以好好的歇息了。”影痕点点头，“我自小便听说过敦煌的奇风秒景，这一次，我一定带你们去见识一下。”影痕微微泛起了笑意，但还不及笑意移到眼眸，青云就拍拍她的肩膀之后离开了。
　　山风呼啸，等到三人渐渐消失于丛林之中之后，凌烟拨开草丛走了出来，看着载着影痕的九尾狐的白色消失在天际，暗暗咬下了牙。
　　青云一行人行进了半日之后便觉得天气没有那么寒冷了，闲不住的子墨坐在绒球身上翻起了秋季的衣裳，影痕看了默默一笑，“子墨，沙洲的葭月冷气入骨，你若是只穿个单衣，怕连城门都进不了。”闻听此言，子墨诧异“沙洲？不是说去敦煌吗？”一直负手立于银龙之上的青云忍不住接了话来“入唐以来，那里确实叫做沙洲，因为沙漠戈壁广布，而在汉代，月氏人居住的地方，我们叫它敦煌，是一个宏大又充满生气的地方。”影痕接着说道“敦煌是沙漠里的绿洲，对生活在那里的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现在是冬季，已经没有什么时令果蔬了，而且气温极低，，一定要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行，听话，现在就把大氅找出来，虽说你是灵体，但是毕竟才开灵智不久，我怕你有个闪失。”
　　青云见影痕不住的碎碎念，摇了摇头，“影痕，你也别太注意保护她了，子墨自己可以的。”影痕不依“这如何使得，我们再行半月就及陇右了，敦煌近在咫尺，现在不抓紧让她有所准备，真到了敦煌可怎么办。”青云叹了一口气，不再讲话。
　　子墨扯扯影痕的衣角，眼睛弯弯的笑了起来，低声说道“我都听痕姐姐的。姐姐你别怕，我不会再受伤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小傻子，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有自保的能力，别再犯傻了。”子墨故作无知状的耸了耸肩，然后紧紧的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半月说快也快，青云几人不久就到了陇右境内，因为怕坐骑吓坏当地人，三人还是在距离敦煌几十里地的沙漠内歇了下来“到了冬季，敦煌附近还真是安静了下来，既没看到商队更不见行人，我们快些进城吧，沙漠里突然出现的生人气怕是会引来狼群。”
　　“青云哥哥，我们几个难道还惧怕狼群吗。”青云答道“倒不是惧怕，就是出门在外，能不生事就不生事，何况我们是外来者，狼群才是这里的王。走吧。”
　　不多时几人便进了城，敦煌城的荒凉着实让几人有些讶异，虽说不是农忙时节，也不至于大街上连一个行人也无。青云一行人几经打听才打听到了皇九的住所，与几人想象中的掌握大半个西域香料、毛皮、药材的二掌柜的居所相去甚远。
　　皇九就住在敦煌城最西边的一间毛坯房里，没什么遮挡，地脚差到了极致，周围甚至连邻居都没有。正值冬季，他却一头银白色的乱发在院子里随意搭建的棚子里守着炭火不足的火炉喝着烧酒。看见青云三人在柴门处叩门，他不耐烦的吼道“敲你姥姥！我那破门还用敲？一看就是假正经的中原人，有屁赶紧放，要是跟我谈生意的就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把我手下的生意交给中原人的。”
　　青云眉头跳了跳，他完全没想到能让父亲完全信任的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好相与啊不好相与，青云默默想着也就没客气的推门进了院子，皇九正栽栽歪歪的从大酒缸里往外舀酒喝，看见他们进来连头都没抬，倒是咕囔了一句“说让进就真随便进来了，中原人就是没礼貌。”子墨笑了，心想这老伯倒是有点儿可爱，听到轻笑声，皇九转过身来，认真的瞅了瞅子墨，“中原的小娘皮还真是俊的很，我要是再年轻三十岁，我也要到中原去，西域的娘皮好是好，就是太野了，一点儿都....呃，今天风大酒喝多了，我得去歇着了，歇着了。”说着转身向里屋走去。
　　对于他的调笑，三人也没有过分在意，想来也是没有恶意的，青云见他要离开，行了一个晚辈的礼，端端正正的说道“皇九前辈，受家父司徒成巽之命，小子司徒青云前来拜会。”皇九的身子就那么停住了，难以置信的转过身来，“他不在了？他今年才不过五十，就，不在了？”青云一愣，本来是不敢完全相信父亲所托之人，想通过问话来套取线索，可皇九此时的神情充满了呆滞和不敢相信，一时间青云也愣住了。
　　影痕快速的瞟了瞟皇九和青云，“皇九前辈，这里风大，我们可否进屋一叙。”皇九回过神来，声音却有些发颤“什么前辈，我无名无姓，老匹夫一个，进屋吧。”
　　进了屋子，仍旧冷飕飕的很，家徒四壁用在这里可真是恰当，屋子里除了空酒壶就是一张草席，唯一的一个火炉此时也已经熄灭，影痕只手化器为炉，青云将心火置于其中，顿时屋内气温升高。皇九看了看周围的三人，神色有些委顿，“我看你们应该还不知道我和司徒成巽的事情，罢了，给你们讲讲吧。差不多三十年前吧，我二十左右，是个罪人，从中原流放到这儿的，那个时候头发被剃光了，在头顶上，被刻上了字。其实老子就是偷了财主家的一个饼子吃，不过那饼子是专供财主吃的，然后我就被毒打一顿流放了，后来就在敦煌这儿服役了十年，基本上跟死了下地狱差不多，算了不说了。在我三十那年，司徒成巽来了敦煌，他当时是来拓展生意的，不过后来他跟我说，他那年死了娘子，在家里心情郁悒。那天我正被衙役狠揍呢，他看见了，竟然花了大价钱把我给赎出来了，我想，我一个罪人，本身也没什么价值，更值不了那么些钱，我特别奇怪他救我出来的目的，所以我对他特别横，他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不收，宁愿天天出去干活也不受他施舍。后来...”
　　皇九停了停，叹了口气，看了青云一眼，“后来他在敦煌就算是出了名了，一个大家的千金喜欢上了他，西域的姑娘就是大胆，那个姑娘天天出现在我们这儿，就想多跟他说一句话，结果他呢，一眼都不看，直到有一天听说了那个姑娘的名字，她叫班羽，长得很像中原人，我还记得，她喜欢梳一种有很多辫子的头，她喜欢在头上戴亮晶晶的闪片，她喜欢吃糍粑...她后来，果真见到了司徒成巽，可司徒成巽一见到她，就掩不住的失望，当天晚上他把全部的生意都交给了我打理，跟我说，他不会再来西域，除非他死了，不然不会让人带来消息的。我当时严词拒绝了，‘我说班羽是个多好的姑娘，你只见了一面就跟人家老死不相往来，你让姑娘怎么想，你留下吧，我不会替你照看生意的。’结果他说‘纵世界桃花无数万千风流，我只爱那一朵。’说完当夜就离开了。”
　　皇九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酒，“后来班羽天天都会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有一天，班羽对我说，当年司徒成巽走的时候曾留书给她说，自己的妻子叫羽怜，跟她的名字很像，所以他才会答应见她，自己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希望她幸福，可是西域的姑娘都太执拗了，班羽一直等了将近十年，最后郁郁而终了。这些年他都不曾托人来信，我就一直替他管着这生意，替他做沟通西域和中原的使者，替他守在这儿，可我当年说过，不会收他一丝一毫，于是我就一直这么住在破草庐了。现在好了，你们来了，我将这一切都交给你，我也该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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