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尘锁

　　影痕看着下面一众恭恭敬敬站定的丫鬟们心中悲哀更甚，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她在他的面前也是同样的眉眼低垂、不知所措。影痕默默地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开了。直到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青云的书房前才站定，影痕微微抬起头看着透过轻纱隐约能看到的在桌案前忙碌的身影，他也知道那个人要来吗？他也期待着她来吗？她静静地站在他的窗外，听着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狼毫笔搁在翠玉笔床上的清脆声响。
　　这一站就到了傍晚，可她依旧流连于此不忍离去。眼见着到了申时三刻，青云搁下了笔，抬头却看见窗边若隐若现的黑影，他抿了唇，朗声说道“再不进来，多好的茶也要凉透了。”窗外的人一惊，犹豫着想要不要跑开的时候，青云已经将门打开了，笑道“怎么只拿了空茶杯过来，我说怎么不进来。”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影痕此刻像是一个逃学被抓包的小孩子一样，紧紧抓着手中的茶托脸色微红，看着他眸中带笑，简直要汗如雨下了。
　　好不容易蹭着进了屋，影痕站在离他远远的地方，心中还在不停的想怎样解释这尴尬的一幕，距离上次两人月下吹笛表明心意虽然已经过去了几日，可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在他窗外站了一个下午不是摆明了来意吗。
　　青云在影痕暗自纠结着不语之际，坐下了继续修改着桌上草纸上的内容，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在窗外等了多久？”“不久，才两个时辰。”听到这话青云抬起头“你在窗外等了一个下午怎么不进来。”“我.....我，我。”青云站起来将一直修改的一沓草纸递给手足无措的影痕“你看看，喜欢吗，喜欢我就让裁缝照着做了。”影痕仔细看着手中一张张秋装和冬装的草图无不惊讶，每一张都有详细的注脚，或是颜色或是注意事项，甚至连腰际坠子和流苏都有明确的要求。
　　“这是....”青云淡笑着说“总跟你说换季了要穿厚衣服了，你总也不听，我想你可能是不喜欢我送去的那些普通样式的衣服，就花了几天的时间研究了几本书，然后画了这些样子，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记得你穿青色的衣服很衬脸色，就多画了几件，虽然我才疏学浅，但是能设计出几件衣服也很有成就感，我想着，等以后，你每个季节的衣服都穿我画的。”
　　听了这番话，影痕几乎泪眼朦胧，只呆呆的看着一件一件的衣服样子，“怎么样，喜欢吗？”影痕抬起头“不能再喜欢了，谢谢你。还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这些。”青云微微笑着“你这么说，我就受之有愧了，本来我也不怎么懂这些，都是随心之作。”影痕没有答话，想来他为了做这些研究了这么多天，桌案上俱是书籍，又怎会是随心之作，这样想着只觉手中稿纸越发沉重了。
　　“不如，这些草图先让我拿回去看看，我甚是喜欢。”影痕郑重的讲，“当然可以，还有，哪里不好你大可以修改，然后就尽快交给府里的裁缝去做吧，天气愈发凉起来了。”“恩。”影痕放下茶托，拿着草图离开了。
　　残灯微弱，寂夜冰凉。影痕披着厚实的大氅在膏烛下一遍遍看着青云画的衣服样子，身后鼎炉中焚着的沉香正袅娜的升起。影痕眼中带情细细的看着。
　　“凝水白荷”一袭浅蓝色的长裙，裙角一方有稀疏的几朵素白色的莲花安谧的静卧水面，青色的荷叶上滚着用银线绣着的一颗晶莹水珠。
　　“烟雨青梦”雨过天青色向腰际以下以扎染的方式蔓延开来，其上是干净的白色，白的一丝杂色也无。长裙外套一件同色的厚夹袄，颈边袖口处有白色的獭兔毛相间。
　　“渐渐涟漪”淡淡的湖水绿色的铺满了整件外衫，肩头处独有几条柔软的柳枝垂下，中衣和长裙皆是白色，裙角微有小滚边漾起。
　　“采采将离”浅玫红色的长裙，外罩一件朱砂色的褙子，裙边飘逸轻盈，周身上开遍了大大小小的将离（芍药）花。美不胜收，华丽中带着凄美。
　　“氤氲梅魂”通体素白的广袖长裙，白衣胜雪，单薄不已。只裙角处独有一枝傲梅花开点点。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影痕心里弥漫了点点暖意。天色微明之际，影痕披衣而起，在青云给她的草图下角写上了小小的四句话。
　　即便所有人都渡河去了，我也会在这里等着你。
　　影痕推开屋门，倚着紫檀木的门远远地看着淡蓝色的天幕，竟然忍不住轻声哼起了歌来“穆穆圣皇，雍雍明堂。左平右墄，上圆下方。调均风雨，制度阴阳。四窗八达，五室九房。南通夏火，西瞰秋霜。天子临御，万玉锵锵。”
　　“影痕姑娘好心情，竟唱起《中和乐》了。”歌声刚落，司徒成巽便微笑着出现在了影痕的院门口，神情矍铄、笑容熠熠。影痕忙低头示意“老爷也是好雅兴，现在晨光熹微，正合适散步。”
　　“老头子本来是找影痕姑娘有事相商，结果刚及院门处就听到了影痕姑娘的歌声，便想着听姑娘唱完这一曲在言打扰，不然不是扰了姑娘心情嘛。”
　　“老爷真是善解人意，不过屈尊前来就折煞影痕了，老爷有什么吩咐尽可以叫人来传话。”司徒成巽走入院中，神情一敛“影痕姑娘，念你都是自家人，我也不必隐藏什么，上个月来府的殷家出了不小的事，我们家与殷家是世交，并且青云与子墨自小便有婚约，所以殷家将子墨托付于司徒家。今天下午时分子墨便会到府，我想将此事交于别人也不放心，虽说你不是后勤的掌事，但也只能跟你一说。青云书房东边还有一个两进的院子，劳烦姑娘找人收拾出来，这样子墨来了住的地方离姑娘也不远，有事也有个关照。”
　　影痕沉默的听着，原本隐有欣愉的面色终究是一点点的冷了下来，她规矩的做了个揖“老爷放心，我会去安排。”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影痕踏步起舞，广袖拂过一团团的白色木绣球花和刚刚开放的淡紫色夕雾，娇嫩的花瓣散落了一地。
　　影痕挥袖而起，站在高高的墙垣上低低的看着大门的方向，看着夹道迎接的数十名奴婢，和洋溢着欢欣的司徒成巽，还有那个站的笔直的青云。远处浩荡的马车刚一停下，一个面容娇艳的姑娘就从马车中跃了出来扑向了笑迎她的司徒成巽，伊人巧笑倩兮道“有劳司徒伯伯了，子墨很想您的~”“墨丫头，一路上累坏了吧，快快，回家歇会儿。”子墨眉眼低垂轻声说了句“也谢谢青云哥哥。”青云迟疑了下，却觑得了她发髻上插着的攒珠青玉笄，微微一笑“不谢，应该的。天寒了，还是进屋吧。”
　　影痕看着浮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幅画面几乎语塞，男的俊逸非常，女的倾国倾城。两人一前一后，更似一副完美的工笔画，不得增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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