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山空歌

　　一盏茶的功夫，初一便醒转。沐晟站在窗边，抬头望着这月。

　　“沐兄，我怎么在这儿？”头一阵发痛，“糟了，君姑娘呢？？”猛一起身，跟着便是毫无悬念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沐晟赶忙上去搀扶。“你被寒气伤了心肺，不好好调理，喘病就落下了。”

　　见初一询问的表情，想是在问刚才口中的那个姑娘。“我见到你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旁人。更没有什么女子。”初一正要说话，沐晟继续道“你想问我怎么救你的，可惜不是我救你的，我到的时候，那些明家堡的人已经死了，我只是路过听到惨叫，过去察看竟发现你倒在那里，就把你带回来了。”

　　初一张大了嘴巴，果真是两路人马，一路明家的人，另一路人杀了这些明家的人。只是君姑娘去哪儿了，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为什么只带走了她不带走自己？林初一胸中一阵翻江倒海，担心则乱。

　　“初一，你知道死的那些什么人吗？”沐晟问。
　　“不是明家堡的人吗？”
　　“明家堡的人多了，看是什么身份的人。那首领是明家堡的右护法多格。此人以轻功著称天下，我都望尘莫及。”沐晟感叹着这样一位高手的惨死。
　　“想来杀他的那人武功更加高强了。”
　　“你说错了。这些人全部死于剧毒。”
　　“中毒？”林初一身后一阵发麻。糟了，小妮子还在他们那里。
　　“他们中的是藏虹血蛛的毒。”
　　……
　　二人沉默了下去。

　　送走了沐晟，云笙一人独自坐在房中，连晚饭也没有去和楼下的王孙贵胄们应酬，只是静静的发呆。
　　如果沐晟没有来，也许她的奢华日子真的就这么过下去，虽然身在青楼，却仍旧是沐家寨的人，在青楼搜集情报要比江湖上风风雨雨来的容易得多，虽然无数的豪侠们欲为她赎身，但都被挡了回去，她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人。只是，他还是干净孑然，而她已变作污浊之身，沐家寨，她是不会再回去了。再卑微的人，也还是有一点自尊和骄傲，尤其是对着自己心爱的人。
　　她倚着窗棂，望着窗外飘零的桃花。
　　闲风吹落一地花瓣，点点粉红，点点心酸。花谢花开，周而复始，无穷无尽，连桃花都有自己的轮回，人呢？

　　也许，很久以后，人老珠黄，到时候就自赎自身，离开凤翠楼，带着这些年攒的钱，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静的生活。每天，想起他，想起，那些被他爱护的童年时光。怀抱着这些光与影的碎片，了此一生。
　　只是，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太过寂寞？那就经常回沐家寨看看他，远远看着，看完了就心满意足的回去，继续平静的生活。
　　云笙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很久以后的事情。
　　楼下妈妈在叫她：“云儿，有人找啊！”
　　又有人来了。自己固定见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今天沐晟是个例外，不知这位又是谁。
　　帘子慢慢接起，露出一张线条刚毅的脸庞。虎目炯炯有神，剑眉斜飞入鬓，谈不上俊秀，但绝对英气逼人，不怒自威。
　　“云笙，好久不见。”
　　云笙此刻最需要见的人就是他——明家左护法，战神。沐晟此次前来除了与她相认，还有一件重要任务交代，有关明家堡。
　　战神此时前来，只怕是有关明帝寿宴的邀请了。
　　这淮安城里谁人不知凤翠楼的云笙姑娘跳得惊鸿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神态韵味绝似戏文里唐太宗的宠妃江采萍。这江采萍也是绝世美人，清冷孤高如仙子下凡，这惊鸿舞便是她初遇唐明皇时所跳，一曲惊鸿舞，数载帝王恩。
　　“云笙，后日明家堡寿宴，堡主邀你前往。”战神声音闷闷的。
　　云笙眼看着眼前英武的男子，两个月不见，他依旧沉稳，波澜不惊。但声音却透漏出他的些许心思。
　　“好，请转告堡主，云笙一定准时赴宴。”明家来约，她正中下怀，少主交代的任务，多一个帮手，少主就多一分安全。毕竟明帝纵横江湖几十年，虽已暮年，但想来还是不易对付。
　　“云笙，你知道的，那不只是赴宴，其实你不必。。。 。。。”他猛地抬头，但不敢与她乌亮深邃的眼眸对视，只得把头扭向一边。
　　“不必怎样？”云笙看著他，追问下去。
　　“其实，云笙，我，我可以… …为你，赎身。”稳重的男子此刻羞涩竟不亚于少年，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举动，又担心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显得笨拙，只得杵在那里。
　　云笙看着他，他并不比沐晟大多少，一样的青春韶华，一样的少年英雄，但他毕竟不是他。战神总是在角落里偷偷的注视着她，她都是能感觉到的，他们也有过几次相交，在明家堡，他是最照顾她的，但是她的感情早已如同飘零的桃花，花逐流水，一去不回。她梦魂里萦绕的，只有那个时而温柔，时而飞扬的身影，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人。
　　“这又何苦，云笙这一生，到底是不可能的。”她转过身，不愿对上他瞬间黯然的脸庞。
　　“难道，你竟真的愿给了明帝？还是你怕他，所以不能答应？”他焦急，他不明白比起明帝，年轻力胜的自己有什么不好。“云笙，只要我开口，堡主是会答应我们的，虽然他喜欢你，但是只要我立下大功，请他将你许给我，他一定答应的，你不必顾忌啊。”看着她沉默的背影，他心下又急又痛。
　　缓缓的转过身，她不得不对上他企盼的眼眸，良久才说：“云笙已有了心上人了。”
　　她就这么坦荡荡的注视着他，看着他瞬间变得绝望，瞬间变得凄然，她注视着自己种下的痛苦的种子一点点在他的身体里发芽，抽枝，结藤，将他紧紧地缠绕，她不得不这么做。
　　怪我狠心吧，怨我的冷漠吧，然后请忘了我，我这一生，都是洗不脱污浊的。忆起他曾赞过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但她毕竟不是清莲，她只是陷入泥淖的桃花。
　　沉默的对视良久，战神轻轻的笑了，这一笑，立刻又恢复了他沉稳干练的神情，“既然不肯，在下也不相逼，只求务必珍重。”揖了一揖，掀了帘子出去了。洒脱，刚强，这才是她认识的战神，无坚不摧，无战不胜。
　　她不会看到，帘后他黯然神伤，强忍住汹涌而出的悲伤，大踏步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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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晟此刻站在客栈外，映着清冷的月光，缥缥缈缈的光点洒向地面，这夜，有风，风中送来黄沙的干气。城郊的这破栈，面朝苍茫的落明山，一望无际的青沙月海，这破栈虽破，主人倒是给它起了个好名字——梅埠坡。此时，他已换作一席青衫，背对着梅埠坡酒榭，手背在身后，微微仰头，皱着剑眉，左手紧握晟刀，风翩然地卷起衣袍，向后翻动，滚滚的红尘化作万变青山，倦倚脚下。他一双亮瞳闪闪夺目，刺的人眼睛发痛，这优雅的面部弧线绕过天外的月晕，化成一道一道五光十色的光环，照着人的眼睑发昏。

　　一如千万年之前。

　　明家堡死了个护法，这笔帐怕是要记在我沐晟头上了。毕竟这藏虹血蛛是我沐家的蛊毒，看来果然不只我一家打着明家堡的主意，还有这路人马在暗中做着手脚，哼，用小小一只蜘蛛便把这祸头引到了别家的头上，果然高明，也罢，既然对方施计，那我沐晟不配合配合岂不是白担了这罪名。

　　嘴角上挑，冷笑一下，月光发寒，隐隐一只知了停了恼人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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